五点到六点半，是诊所食堂晚饭的开放时间。
程默刚把饭打好，突然就接到赵英婉打来的电话。人家想念儿子了，在附近一家市里颇有名声的创作餐厅订了一个包厢，让他速速过去。
最近因为钟锶淇的事，程默有意避着赵英婉，但是赵英婉向来知道怎么治他，一阵软声细语的攻击下，推托不了的程默，只能无奈松口答应。
不过饭已经打好了，不吃就浪费，程默想起了原伊，锐利的目光在食堂内匆匆掠过，最后锁定了角落里的一道身影。
程默拿起手中的晚饭，朝她走了过去。
一道阴影突然罩下，正在低头吃饭的原伊愣了愣，表情呆滞地抬起头。发现来人是他，又迅速弯起了嘴巴，放下往嘴边送的勺子站起来。
“听说下午进展得很顺利，恭喜你了。”
因他的夸奖，原伊脸上高兴地浮现一丝潮红，但还是不放心地问道：“我应该没有再搞砸其他事吧？”
患上这类疾病的病人的精神世界，不是普通人随便就能懂的，原伊什么都不懂，全凭程默教给她的那点知识和自己的直觉做事，遂还是有点担心。
“不会，做得很好。”程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以示鼓励，眼波温柔流转。
原伊心中一动，想起前几天傍晚的那个吻，还有那晚半夜街边的拥抱，本着微红的脸颊，这下子变得更红了，羞得她连忙垂下眼帘，躲开他的目光。
程默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彩，显然已经将她的娇羞全部看入眼中，却故意伪装不知，只是将手中的餐盘放在桌上，面不改色地说：“我临时要去参加一个饭局，不能送你回去，还有这饭，你代劳了。”
原伊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就怕他发现自己脸上的红晕，因此压低着头说：“没问题，你去吧。”然后伸手，默默地把他那一份移到自己的面前，两个餐盘挨在一块。原伊觉得这样看着，也挺赏心悦目的。
程默觉得她这样子怪好玩的，想说点什么，但想了想，最后忍住，只说了句“早点回去”，就提前先走了。
他前路一脚，站在不远，刚刚打完饭的菲菲和另一名年轻小护士，就端着餐盘过来，霸住了原伊旁边和前面的位置。
俩人气势赳赳，还用意味不明的诡异不善眼神盯着原伊，把原伊吓得心脏咯噔一声，狠狠跳了下。
“伊伊，我刚才都看见了，程医生摸你的头了，他摸你的头了！——你们两个是不是在交往？”菲菲喜形于色，看起来比她自己谈恋爱还要激动。
原伊脸上热度还没完全散去，白皙的皮肤里透着一点红，看起来粉红粉红的，颇是好看又可爱，让人眼前一亮。
不过抹头不假，她确实被程默摸过好几次头，原伊不善撒谎，当然不会否认了，但是交往却是没有的事。于是她连忙摇头，坚声否认，态度笃定。
菲菲面有异色，犹犹豫豫，最后纠结了半天，嘀咕道：“不对吧，你是不是骗人？……我明明都看见你们接吻了……”
声音还未落地，坐在原伊旁边的小护士倒先抽了一口凉气，然后直接惊叫出声：“这是真的吗？可我怎么还听说了，前几天程医生和一位钟小姐拉拉扯扯，就在我们……”
她说到一半，声音渐渐没有了，原来是被坐在对面的菲菲用眼神瞪了好几眼。菲菲还凶狠地对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那意思像是在说：你想死啊？这种话也说！
自知说错话的小护士连忙用手捂着嘴巴，觉得很没面子很想溜走，可是又很想听八卦，最后好奇心战胜了一切，她还是厚着脸留了下来。
“原来她姓钟。”原伊喃喃自语地嘀咕了句。
菲菲赶紧打圆场：“伊伊，你不要听她胡说，关于程医生和钟小姐的事情，已经传了不止一天两天了，可程医生不也什么都没有承认。照我看来，说他们当众搂搂抱抱、拉拉扯扯这种话也不见得就可以相信，我们程医生是什么人，脑门上就差贴着几个大字‘生人勿近’，那位钟小姐看起来也不是个随随便便的人，怎么可能在关系未定之前就先让自己吃亏。谁看见了，谁看见了，反正我是什么都没看到……”
她话还没有说完，原伊就出声打断她：“我看到了。”
菲菲和小护士难以置信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齐声发问：“知道你还让他亲？”
由于太过震惊，俩人一时没控制住音量，声音甫一落地，立马就引起旁人的探目。菲菲和小护士面露讪色，急忙低头扒饭，借此遮掩自己的窘态。
不过才吃了两口，俩人又忍不住抬起头来，想继续听八卦，原伊却端起餐盘站了起来，面色不佳，有些颓然之感。
“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说完，她端着餐盘走了，准备将剩下的残羹剩饭倒掉。
这要是换成以前，原伊肯定没想那么多，站起来，端着餐盘就走人，我行我素，就算后来知道人际关系的重要，这是最基本的礼仪，原伊也是需要在心里憋上半天，最后才别别扭扭极其不自在地挤出来这么一句，但是现在已经不用了，她愈来愈习惯和别人怎么相处。
菲菲目瞪口呆，小护士则盯着那盘明显还没有被人动过的饭菜，打起了主意。
“那这个怎么办？”
刚才她们就在边上，所以有没有人动过筷子，她们都清楚，上面的红烧排骨、银丝腐皮卷和新鲜时菜，一看就让人想流口水。
菲菲眼睛一亮，朝她挤了一个眼色：“要不然，我们把它分了？”
小护士伸手跟她击了个掌：“同意。”
当俩人高高兴兴的准备下筷，一只纤细的小手却抢先一步将餐盘拿走。
“我的。”
原伊占有欲十分的把餐盘护进怀里，然后大摇大摆地往厨房方向走去，准备去拿一次性的便当盒，打包带回去吃。
她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既然这是程默给她的，那就是她一个人，谁也不许吃。
菲菲和小护士面面相觑，都有些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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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头，程默以为就跟赵大美女两个人一块吃顿家常便饭，谁知道一进门，厢房里面却坐了好几个人。
程远东坐在主位上，左手边是赵英婉，右手边是程琰和秦晴。赵英婷的旁边还有一个位置，放了一份餐具，显然就是为他准备的。
程默的脸当即沉了下来，转身就想走。
赵英婉早就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已经起身走了过来，适时握住他的手臂。
她话里有话地说：“自从你大哥订婚后，我们一家人都好久没有在一起吃过饭了，今天难得你爸有空，我就把你们都叫过来聚一聚。”
这下程默可听出来了，原来今晚找他吃饭的人不是赵大美女，而是程远东要见他。不过估计他自己拉不下脸来打这个电话，也知道就算他叫自己回去，自己也一定不会回去，所以才想出来了这么个阴招。
赵英婉说完，见程默还是不吭声，于是扯了扯他的袖子，压低着声音略带警告地说：“就吃顿饭，你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你老妈吧？”
程远东明显也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小动静，脸黑得跟抹炭似的，赫然贴着“我很生气”这几个隐形大字。
一般来讲，程远东不高兴了，程默就很高兴。
自从外公外婆的死，他就一直憋着一口气跟程远东对着干。
“吃饭吧。”
程默临时改变主意，拍了拍赵英婉的肩膀，转身走过去。
赵英婉暗吁了一口气，这些年他们父子不和，暗中较着劲，她这个中间人也不好当。
坐下来后，程远东重重哼出一个鼻音，把他的不快不遗余力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刚进来就想走，怎么，这里有你不待见的人吗？”
程默很奇怪地看着他：“你啊，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你这是记忆开始衰退了，还是当真不知道，居然会问这个问题？”
程远东拿起筷子本来要夹菜，听到他这句话，气得把筷子狠狠砸到他身上去。
“这是你跟父亲说话的态度吗？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事，礼义廉耻，尊老爱幼，这些美德都喂狗去了吗？亏你还是个医生！”
眼见还没有开始吃饭就已经要打起来，其他人都被这场突变吓到，陡然变了脸色。不过受到惊吓最大的要属秦晴，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和程家所有人一块吃饭。
虽说程家上上下下加起来也就四口人，这在许多家庭里面，算是人员不多。当然，也不是说程家就没有其他亲戚，近亲没有，远亲还是有一些的，但是一提到他们的那些亲戚，程琰却只是用四个字来形容：不提也罢。
就这么一个四口之家，可是说起来好笑，想要把他们叫齐一起坐下来吃顿饭，却比那种十多口的大家族还难。
第一次，是程琰带她回家见父母的日子，程默回来后，一见到他们，连饭都没吃，直接甩门就走人。
当时秦晴真的被吓得不浅，她没到自己即将要嫁的丈夫，是自己前任男友的兄长。这只能怪平时程琰很少提起自己的家人，秦晴也不好意思问，只知道他有个弟弟，与家人的关系不太好，但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人就是程默。
虽然这两个人都是姓程，可天下这么大，姓程的人那么多，她真的从来没想过这两个人会有什么关系。要是知道，她私下里会跟程默先通个气，也不至于表现得那么的惊惶失措。
是的，当时她和程琰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程琰是个很谨慎的人，如果没有想要跟她步入教堂的心，是不会把她往家里带的。所以秦晴很害怕程默把这场婚事给搞砸，可是程默没有。
还有前阵子，她和程琰在商量婚事的时候，两家的长辈其实有约出来坐过几次，程远东地位高，富豪榜上常驻的名人，秦父只是一个公司的小小经理，门第相差甚远，虽然之前程远东也不赞同这桩婚事，但无奈程琰坚持，又是自己的儿子，他还是有出现过一次，态度虽然说不上很和蔼，不过亲家该有的态度他都拿出来的，反倒是程默一次都没有出现。
有一次，秦晴撞见赵英婉在餐厅的走廊里给程默打电话，当时赵英婉都气疯了，对手机直吼：“……没错，是他结婚不是你结婚，但那个人是你哥，你哥要结婚了，叫你一块过来商量，不对吗？”
那是秦晴见过这个端庄优雅的女人最失态的一次，可是直到他们吃完饭，商量完所有的细节，程默还是没有出现。赵英婉回去的时候，整张脸都是青的，气得不轻。
秦晴一直以为程默会这么生气，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哪怕程琰一直说不关她的事，让她不要放在心上，可是秦晴心里还是一直这样想的。几年的感情，她转身嫁给了他大哥，她就不相信程默心里真的不会有其他想法，不会有疙瘩。
可是直到现在，她突然意识到，也许是自己想太多了，程默当时的愤怒更多是针对这个家，针对这个家里的某一个人，也许上次的摔门而出也有她的一部分原因，但并不是最主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