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哪儿原伊才知道为什么程默说自己搞不定，因为光一个画架她搬起来就很费力，何况还要拿那么多东西，确实一个人搞不定。
当俩人把东西搬进病房，炎琰愣了许久，张开的嘴巴足可以塞进一个鸡蛋，终于肯开口说话。
“你们带这些东西过来干什么？”
原伊高兴地说：“给你画画用呀。”
炎琰有点愤怒：“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画画了？”
原伊忙着帮程默把画架摆好，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
炎琰握紧拳头，焦躁地又强调了一次：“我在问你话呢。”
原伊抽空回了他一句：“你是没有说过，但是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话还没有说完，炎琰突然就暴躁地跳起来，把画架砸掉。
原伊被吓到了，尖叫着向后退去，程默下意识挺身而出，用身体挡在她的前面，以防炎琰伤害到她。
“谁说我喜欢，我这辈子不会再画画了……再也不会了……我恨死了这些东西，去死吧，统统去死吧……”
炎琰一下又一下地用力踩在画架上，脸上戾气横生，那癫狂的样子让原伊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之前失控的那个晚上，那个时候的炎琰和现在几乎一模一样。炎琰把一个大塑料袋拆开，把里面的画具掏出来，能折的就折，折不断就扔在地上踩。
没几下，他就把程默和原伊新买回来的画架，砸得七七八八。
原伊欲哭无泪，这些可是他们真金白银花了几百块买回来的东西，虽然说是程默付的钱，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几百还没有派上用场就光荣牺牲了，她都快心疼死了。
候澄恰巧从外面经过，听到声音，提步走了进来。
看到地上的一片狼藉，他忍不住蹙眉，嘀咕了一句：“情况比我想像中还要糟糕啊。”
原伊想起他们刚才的欲言又止，好像有些明白。
炎琰把东西砸完后，累得直喘气，脸上的表情却一下子鲜明了许多，虽然有些狰狞，让人心头有些畏惧，可比以前的面无表情，做什么都没有反应好得多。
候澄觉得他不识抬举，说教了他几句，炎琰狞笑道：“我让你们买了吗？这是他们自己愿意花钱找我骂，怪谁，怪我啰？”
“你——”候澄气炸，觉得这人不止不识抬举，还不知理喻。
程默却觉得是好事，墨菲定律，突如其来的脾气，往往都是积攒了很久的委屈。如果砸几个画架就能把炎琰心里的委屈一次性发泄出来，他不介意现在就让人直接送一卡车过来，反正羊毛也是出在羊身上。
“砸够了吗？砸得爽不爽？要是不够，我现在打电话让人多送几个画架过来给你砸。”程默声音平静无波地说。
没料到他会不按套路出牌，炎琰也懵住了，一时之间竟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炎琰：“……”
在场其他人也惊得一愕。
程默蹲下去检查一番，发现画架勉强还能用，于是把画架拿起来，准备摆好。
炎琰上前一步抓住画架的边框，不许他弄，一句“你敢”刚要夺口而出，就被程默冷冷的一个目光扔过来，莫名感到一阵后怕的炎琰，本能地将到了嘴边的话憋住。
程默真生起气来，眼刀子杀伤力十足，许多人都没胆子继续惹他。炎琰毕竟才十多岁，没见过什么世面，连恺箫这种和程默相交多年的厚脸皮死党，很多时候被他用这种眼神冷冰冰地一剜，心里头都忍不住打怵，更何况是他。
见他吃瘪，候澄心里高兴，急忙走过去帮程默重新把画架支好，又把地上还能用的画具捡起来。
程默目光如炬地看着炎琰：“画画是你从小的梦想，你为它付出了那么多，你实在不应该为了别人的过错而放弃自己的梦想。”
炎琰全身无法控制的颤抖，嘴角也轻轻抽搐了几下，好像被人一棍子戳中了痛处。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我就是因为梦想才、才……”后面半句话，挣扎了许久，始终还是无法说出口，恼恨得他把下唇都直接咬出血来。
爱画画的男生，身上总会不时散发出一种艺术家的气息，特别又是他这种长得好看的男生，这让那些偏爱少年气的那些人群，简直就是致命的毒药。而他也是因为一点，才被那女人看上的，本来她们一开始相中的，还是那个给他用计下套的小混混。
炎琰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无法正视画画这件事。
程默毒舌功上线：“有什么不懂的，你不就是为了几个破女人，才把罪责归于你学画画的这件事情上面，认为它才是这场悲剧的原罪。你是不是还想过，如果你从来都没有学过画画，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你就没有想过要继续去钻研它，那后面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原伊微微讶异，觉得炎琰把所有的错都归于自己的天赋上，这点的做法跟自己很像。看来，程默并不是因为她这身特殊的本事，才让她来陪炎琰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程默应该是觉得自己会比其他人更能体会炎琰心里的所思所感。
其实类似的话，程默以前没少跟炎琰说过，但是说得这么直接并且声色并厉的却是头一回。候澄恨不得程默多骂几句，最好顺顺利利把炎琰骂醒了。每次看到他这样虐待自己，候澄心里就既无奈又生气，为他的怒其不争而感到生气。
被人说中心事的炎琰，本就透着不健康白的脸色，顿时变得一阵青一阵白起来。他双手攥紧成拳，内心陷入了痛苦的挣扎之中，全身也颤抖得更加厉害。
程默瞄了他一眼，趁势放软了声音说：“讨厌，只是因为你暂时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但是我知道其实你还是很想重新拿起画笔，就像从前一样，把那些开心的，你认为美好的东西，通过绘画的方式一点点记录下来。”
程默的嗓音，磁性而华丽，当他放轻音调轻轻说话时，更有种惑人的作用，让人忍不住深思、向往、无法忽略，不管他说什么，都觉得十分有理。
炎琰坚如磐石的心，忍不住动摇起来。
程默趁机说道：“你不是曾经对你的父母说过，画画是一件神圣的事，它可以洗涤一个人的灵魂，也比这世界上任何一种风景都还要美丽，甚至比任何一种声音还要好听，既然你那么喜欢它，为什么不让这种美好继续保持下去？”
“程医生说得对，而且画画还可以发泄心中的郁闷，真的是好处多多。”候澄是马后炮，见现在气氛尚好，炎琰似乎听得进去，适时在后面补充一句，不过却有点画蛇添足。
炎琰大睁着眼睛，喉结上下滑动着，做了好几个吞咽的动作。
他在挣扎，看起来又像是酒瘾犯了，烦躁的情绪一步步在逼近着他，使得他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胸膛起伏很大。
程默一直观察着他，知道他态度明显起了变化。他的目光在地上穿梭，像是在寻找什么。
原伊急光一闪，难得机灵了一回。她跨步上前，把地上已经折成两半的画笔捡起来，递给程默。
“对不起，就只剩下这个了……”她满脸歉意，语气难掩心疼。
程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微微一笑：“没关系，这不关你的事。”
那眼底的温柔，把一旁的候澄都看傻眼了。
要知道程医生向来都是，凶、严厉、毒舌的代名词，像温柔这样的字眼，感觉这辈子都和他没有关系。
可是现在，他有生之年竟然看到了！
炎琰的目光从程默的脸上滑下去，最后定定地看着他手中的画笔，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程默都以为要放弃，炎琰却忽然抖着手，缓缓将画笔接过。
原伊和候澄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嘴眼一弯，俩人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笑意。
程默绷紧的神经也随之一松，欣慰地笑了。
出去的时候，程默按了按原伊的肩膀，用两个人才听得懂的话说道：“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原伊用力应了声“嗯”，眼里闪烁着奋力一试的光芒。
候澄跟在程默的屁。股后面出去，不放心地说：“炎琰现在的情绪这么不稳定，留伊伊一个人在这里好吗？”
程默沉吟了下：“那你留下来陪他们，不过你要记住，除非炎琰情绪失控，或者是有可能伤害到伊伊，否则你都不可以进去打扰他们。安安那边，让小徐自己一个人处理就好。”
“好的。”候澄爽快地应下。
可是直到程默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候澄握住门把想要开门进去，他这才反应过来，程默的那句不要进去打扰他们，反过来的意思就是让他独自在外面等。
思及此，候澄不由得傻掉，更加不能理解程医生今天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多奇怪的决定。
临近下班的时候，在病房外面守了一下午的候澄跑去跟程默汇报进展。
奇迹发生了，程默走后，炎琰居然没有把原伊赶出来。俩人呆了一下午，原伊跟他说了很多话，开始炎琰完全没有搭理她。后来在原伊坚持不懈的努力下，炎琰终于还是拿起那支被他折断了的画笔，在画架上重新勾勾画画了起来。
说这些的时候，候澄满脸的不可思议，表示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原伊说了这么多话。可是说完后，候澄的眼眶微微泛起了红，声音透着一丝难过地说：“程医生，原来伊伊的身世这么惨，从小父母双亡，寄人于篱下，还受人排挤。她小小年龄就吃了这么多苦，难怪长大后性格变得这么沉闷内向。”
程默惊诧地看着他：“她亲口告诉你这些了？”
“不是我，是炎琰。”声音落地后，候澄才发应过来他这句话所包含的意思，不由得露出比程默更为震惊的表情。“原来这些事程医生早就知道啊。”
程默心里甚是欣慰，看来下午他又赌赢了。
“知道，我就是为了让她能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才会把她带来诊所。”
原伊的情况，大家有目共睹，尽管程默从未言明，但相信大家心里早就有了一些想法，程默也不想瞒他。
“这是她埋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现在她愿意亲口告诉你们这些事，说明她心里是真的放下了。”程默很为她高兴。
候澄同样也是，只是初听这事，心里还是很同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