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季子林的讲述后，程默沉默了许久：“所以伊伊这次晕倒，生理方面是一个原因，主要还是来自于精神上的压力？”
“应该是。”季子林话锋一转，直奔这次的主题。“其实这次我把你叫过来，就是想跟你商量一下，怎么对付那个神秘人。我是真的江郎才尽，想不出什么好点子了，但你脑子一向比我灵活，应该会有办法的。”
程默觉得他真是太抬举自己了，连警察都没有办法，他能做什么？
不过程默思绪一转，倒真的让他想到一个人，只不过……
“伊伊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可以找她舅舅帮忙？”
面对程默突然扔出来的问题，季子林只觉莫名其妙：“没有，为什么这么一问？”
程默沉吟了下，略微一提：“伊伊的舅舅是一名刑警。”
“什么，伊伊的舅舅是一名刑警？”季子林瞬间炸毛了。“这事她之前怎么没说，放着这么好的资源不利用，她报什么警？找她舅舅帮忙调查一下不就得了。”
程默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若有所思地说道：“……可能她不想麻烦自己的舅舅吧。”
这个问题，当初他们在考虑要不要报警的时候，程默就已经想过。当时他就在等原伊自己主动开口提出去找林东顺帮忙，可是直到季子林拔打了报警热线电话，民警上门调查，原伊吭都没有吭过一声。
那时程默就隐隐有个感觉，他觉得原伊可能并不想依赖她这位舅舅。
但现在看来，不是不想依赖，而是不信任。
原伊应该是觉得就算她把这件事情告诉舅舅，舅舅也不一定会相信。……因为在舅舅的眼里，她已经病了。
不知内情的季子林可不认同程默的说法：“这怎么能说是麻烦呢，有句话都说了，外甥打灯笼，让我们有事就找舅，这可是自古就有的。”
程默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林东顺和原伊之间的关系，只好随口敷衍了句：“可能是伊伊跟她舅舅的关系一般吧，所以才不想麻烦人家。”
“这你也知道？”季子林惊了，忽然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不对，你怎么知道她舅舅是当刑警的？伊伊告诉你的？”
程默是不可能说实话的，他目光淡淡地看着季子林，模棱两可地说：“除了这个原因，难道你还能想出第二个？”
季子林愤懑地叫道：“过份，伊伊居然只跟你说，不跟我说！也不想想这段时间是谁为了她的事情，跑上跑下，担心得连体重都跟着掉了两斤。早知道我就不白操这份心了。”
听到他的碎碎念后，程默有些哭笑不得，觉得这人的性格就像小孩子一样，这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这么斤斤计较吗？
“这件事你暂时别管了，我找她舅舅商量下，看他有没有办法把这个人揪出来。不过这件事你暂时不要跟伊伊说，我担心她不会同意。”
“好，看来她跟她舅舅的关系真的很差，不过你就这样去找人家有用吗？”季子林心有疑虑。
“有没有用也得试过才知道，不过我想，亲戚一场，她舅应该不会坐视不理的。”程默深邃的目光透过玻璃窗，落向躺在病床上那个可人儿的身上。
季子林嘟囔：“说得也是。”
程默见原伊似乎睡得不大好，不停地翻来翻去，而里面的打呼声也透过门缝传了出来，他禁不住微微蹙眉，回头望向季子林：“你怎么不给她找一间单人病房？这么吵，你让她怎么休息。”
季子林一脸无奈：“大哥，你以为这儿是宾馆还是酒店，想要标准双人房还是VIP贵宾房可以随你挑，这儿可是医院，现在又是半夜三更的，不用住走廊就已经很不错了。”
医院床位紧缺，确实一直都是个问题。
“那医生有说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程默琢磨着要是他们还要在这里呆两天，他就找人弄一间单人病房出来。虽然他已经不在这里上班了，但找人弄张床的能耐还是有的。
“说是明天醒了，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但回去后得注意休息和适当补充一些营养。”季子林觉得医生提的最后一点建议好难办到。
程默“嗯”了一声后，发现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好像也什么可说的。他瞥了病房一眼，决定还是先回去。
“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季子林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这样就走了？”
程默不咸不淡在说：“这里有你就好了，我留下来也没什么用。”
季子林说：“那可不一样，伊伊现在最想见到的人是你，你要是走了，她明早醒来看不见你，肯定又要难过了。”
程默内心居然因为这句话而开始动摇起来。
季子林斜眸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老程，有件事我一直就想问，你和伊伊到底怎么了？怎么好好的，俩人会突然就闹崩了。这段时间伊伊虽然嘴里不说，但是我可看得出来，你搬走这事对她的打击很大，刚才我听到她一直在跟你道歉，这小笨蛋该不会是做了什么事，或者说了什么话惹怒你了吧？”
程默上下扫了他一眼，一脸很不爽地嗤道：“你八卦瘾又犯了是不是？”
季子林当然是不能承认了，他理直气壮地说：“瞎说，我就想给你们当个和事佬，既然她歉也已经道了，你就原谅她一次吧。”
程默还真不太相信他的话，他抿唇不语，只是迈动两条修长的大长腿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摸不清他态度的季子林，只能着急地冲着他的背影喊道：“你到底怎么说？明天伊伊出院，要不要等你？
程默没回答要或不要，只是懒洋洋地扬起右手，头也不回地说：“明天我给你们带早餐。”
“小样的，我就知道你是嘴硬心软。”季子林得意地嘀咕完后，又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嗓子。“那明早记得来，给我带豆浆煎饼。”
＊＊＊＊＊＊＊
因为不知道什么情况，到了医院后，程默就让那名代驾回去了。好在医院这种地方，就算是半夜也不用担心叫不到车。至于他自己的车，反正明早还要过来，到时候再开回去也一样。
等程默踏进家门，已经凌晨三点过半。
看着空荡荡的公寓，程默忽然之间有点怀念之前住在原伊家里的那段时光。
虽然那里的装修没有他公寓好看，空间面积也比他公寓逼仄许多，他没有舒舒服服的大床可以睡，没有顶楼的漂亮风景可以看，而且每天还有季子林这个吵死人的话唠在耳边唠叨，可是他每次下班回去，家里的电灯总是亮着的，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在等着他回去，而不是一室冷冰冰的黑暗。
这种温暖的感觉，自从外公外婆去世以后，程默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当然，他不是说那个家就没人关心他，赵大美女至少是个例外。
程默在沙发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去洗澡，然后再睡觉。
原伊没有说错，他确实是有强迫症。
睡前必须重复检查门窗有没有锁好；不管什么时间段到家都得洗完澡才敢上。床休息；心情极端烦躁时只能听洗衣机转动的声音才能慢慢平复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
程默很久之前就找到了原因，所以他才会选择这个行业。
至于治疗的方法他也懂，但他并不愿意这样做。
因为他觉得这样子也挺好的，至少他能一直记得那件事。
等程默洗完澡吹干头发，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凌晨四点了。按理说，在外面跑了一整天，现在又这么晚，他应该很累才对，可是躺下去后，程默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睁着两只狭长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头顶上方的天花顶，脑子一下子闪过许多片断。有和秦晴相处过的点点滴滴；有这段时间原伊和季子林带给他的麻烦；还有赵大美女每次提到他和老头子时的无奈模样；但想得最多的是河岸边，原伊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以及她垂低着脑袋，那副无助又绝望的颓然身影。
……
——有人想的跟你一样，你是不是很高兴？
——为什么这么问？
——没，就觉得你应该会高兴。
——为什么？难道我长得很像那种把自己的快乐凌驾在别人痛苦之上的變態狂？
——因为你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以允许自己的判断是错的呢？
——可如果你们都是对的，那我就是错的，可是程默啊，我真的听到那些声音了，我真的都听见了，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相信我？为什么！
……
这一个多月来，他总会不自觉地想起这几句话，伴随的是原伊失望悲恸的低泣声。
……
——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相信我？为什么！
……
这句话，程默也是一遍遍的问自己，为什么呢？
有时候他甚至还能听到一个小男孩歇斯底里的哭声：为什么留下来的人总是我？为什么你们不肯带我走？是不是因为哥哥比我优秀，所以你们才会选择他而不要我？他是你们的儿子，我就不是吗？——我讨厌你们，我讨厌你们！
镜头一转，小男孩长大了一些，已经到了可以上小学的年纪，面对那只伸过来代表歉意的手，他满不在乎在说：没关系，我有外公外婆就好，我已经不需要你们了。
后来小男孩子慢慢蜕变成少年的模样，不管那个人再说什么，他都是一脸的无动于衷。
现在仔细想想，程默觉得原伊跟那个小男孩还挺像的，都喜欢问人家为什么，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因为你问的那个人总有这个或那个的理由。而这个理由，不一定还是你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