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婉和纪九鄢对视一眼,掀开车帘朝外看去。
只见不远处的矮山坡上,一座八角凉亭婷婷耸立,朱红的漆映着青山,映着亭后花开烂漫的姹紫嫣红,十里亭三字苍劲有力,挥斥方遒。
凉亭下,一匹千里良驹,一人雪色锦袍,青山远黛,侧影如画。
他本是微仰着头静看十里亭,却因着萧湛这一声喊而侧头看来,咋一看,当真是面如冠玉,眉目如画。
他朝这边温温一笑,狭长的凤眸犹如春水涟涟,笑意只淡淡,便是三月阳春,舒适惬意。
“师哥。”萧湛翻身下马,飞跃上了十里亭,瞧着玉子桓哈哈大笑两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那爽朗的笑声,就是尚在山坡下的御婉和纪九鄢都听得清清楚楚。
两人相视一笑,缓步上了石阶。
“孩子一样。”玉子桓无奈地松开萧湛,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眸里有几分宠溺,也有几分责怪,“下了山便不着家了,出去那么久,连封信也不知道捎回来,可知道师傅多挂念你?”
旁的话也便罢了,萧湛都是默默听着的,就是最后一句他不大赞同了,“师傅挂念我,只是因为没人给他劈柴烧热水洗脚罢了。”
“哈哈,萧湛,原来你还端过洗脚水啊。”萧湛的话落,身后就响起了一声嘲笑。
萧湛暗自叫糟,一时口快,他都忘了纪九鄢也在这里了。
“原是安平王府和与云南王府的两位郡主。”咋一听纪九鄢的声音,玉子桓显然也有几分诧异的,只是瞧着那两个娇俏曼妙的身影缓步上了平台,来到十里亭前,玉子桓认出了二人,拱手行礼。
若是旁人,御婉和纪九鄢自当不作理会,只是玉子桓身份特殊,国师的身份高于左右丞相,位比亲王,他行礼,御婉和纪九鄢自当是要还礼的。二人军旅出身,行的自然是军礼。
“国师大人潇洒世外,远遁红尘,还能识得御婉和九鄢,实乃我二人之幸。”
御婉与玉子桓尚是第一次见面,开口自然是客套话,倒是玉子桓分毫不摆架子,语气和善,摆了摆手道,“婉郡主与九鄢郡主乃是天瀚唯二有军功的郡主,驰骋沙场,保卫天瀚国土,巾帼英雄,劳苦功高,世人传颂,子桓焉有不识之理。”
萧湛见着二人一来一回,率先没了耐性,打掉自家师兄的手,一胳膊架在了御婉的肩上,颇有几分吊儿郎当的样,“都是一家人,客气来客气去的,你们不累我瞧着都眼酸。”
玉子桓是素来疼萧湛的,对他打掉自己的手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只是伸手拉过了差不多靠在御婉身上的萧湛,在御婉发火前教训道,“不可无礼。”
萧湛切了一声,招呼着几人入了十里亭坐,“十里亭后便是北城外有名的云梯,云梯直上,共有九百九十九阶,每三百三十三阶便是一处风景,郡主和师哥可有兴趣攀登?”
刚刚要坐下的玉子桓听言好笑,摇了摇头,“你这是连坐都不让我好生坐一会了?”这九百九十九阶云梯可不是小事,绵长且陡峭不说,这几日夜间有雨,白日无阳,怕是阶面湿滑难走。他日夜兼程赶回京城,如今已是疲累,哪里还有什么心神爬什么云梯。
萧湛想是没有考虑到这方面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确实是他考虑不周了。
玉子桓笑笑,也不想因为他而扫了几人的兴致,便温声道,“两位郡主同阿湛去吧,云梯的风景确实是不错的。”
御婉听言,当先摇了摇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更何况今日我们是来接国师回城的,哪里有丢下国师自个去玩的道理。”
玉子桓点点头,看向纪九鄢,“九鄢郡主……”
“阿婉都不去,我一个人去也是没劲。”纪九鄢撇撇嘴,侧头看着十里亭外风景,玉子桓的那匹骏马正低头吃着绿草,偶尔发出声响。
纪九鄢都不去了,萧湛一个人自然是没劲,也就不提了,老老实实坐下,听御婉与玉子桓相见恨晚地谈天说地,他插不上嘴,纪九鄢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打算。
亭下驾车来的车夫从车上捧上来茶水点心,萧湛逐一给每人倒了一杯,自己捡着点心吃了起来。
点心是出城的时候在如意斋买的,萧湛没吃过,吃了觉着好吃的,就连碟子一同推到了纪九鄢的面前。
纪九鄢也是爱点心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兴致却是不高,萧湛给她了,她便吃一两口,一直都是闷闷不语的。
几人坐了一会,说起了先前萧湛提起的木芙蓉,玉子桓也起了兴趣,几人便起身一同前去看了。
玉子桓和萧湛师兄弟俩走在前头,御婉和纪九鄢走在后面,看得累了,便随地找了块干净的草地席地坐下。
御婉躺在草地上,双手交叠在脑后,睁眼便是蓝蓝的天空,白云渺渺如薄纱轻几许,偶尔有飞鸟滑过。
风气,吹皱了天上的薄纱,有如江河波涛一般泛起层层涟漪,远山传来悠扬的鸟鸣,长啸源长。头顶的木芙蓉花田发出沙沙的声响,御婉甚至可以想象那姹紫嫣红的花海如天上波涛一般翻滚,有花瓣随风飞舞,落在她红色的裙子上。
她和纪九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纪九鄢声音小小细细,在这风带着的声响里,御婉却听得清清楚楚。
说着说着,御婉突然就想起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在献殷勤的萧湛,就连国师子桓都说他今天有些反常了。翻身坐起,“阿九,你觉着萧湛如何?”
“不就那样呗,京中公子哥们惯有的姿态,还能如何?”纪九鄢替御婉拿下发上粘上的草屑,嘴里应着她的话,心思却一直在方才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身上,举手投足间流露的温润儒雅,“阿婉,那个叫子桓的人,你真的不认识吗?”
“认识啊,他不就是父爹几年前封的国师?”御婉有些奇怪纪九鄢怎么会突然在意起国师来,虽然的确是个很容易让人在意的人物,但毕竟是毫无相干的两个人。只不过她也无细究,心思仍旧在萧湛的身上,“我看这萧湛似乎很是喜欢你呐。”
纪九鄢显然是有些诧异的,看着御婉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了几次,到底无话。
御婉瞧着她的样子,倒是好笑,“你这是什么表情?”
纪九鄢咽了咽口水,“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纪九鄢这句不可能说得太过笃定,就连御婉都生出了几分会不会是自己多想的疑惑来。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纪九鄢撇开脸不去看御婉,唇角抿得紧紧的,樱红的唇有几分泛白。
御婉被纪九鄢的语气给吓住了,她怔怔地看了纪九鄢一会,也沉默了下来。抬头看看依旧蓝蓝的天空,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云后出来了,泄露出了几缕阳光,有些刺目。
她收回视线,沉默半响才开口,“九鄢,你是不是还没有忘记他?”
不用御婉明说,知她莫若纪九鄢,纪九鄢又如何会不知道御婉口中的那个他是谁。
可是如何忘得掉呢,如何能忘掉呢。
纪九鄢眼前蒙了蒙,岁月荏苒,沧海桑田,分明是遥遥十年前的事,却清晰得仿若昨日。
明明说好了会回来的。
她也如承诺的一般等着他回来。
等他凯旋,等他的十里红妆相迎。
他会回来的。
然后她会告诉他,纪九鄢一如往昔。
懂纪九鄢的又何尝不是御婉,所以她沉默,静静地陪在纪九鄢身边,陪她一同思念那个他。
直到玉子桓和萧湛逛了一圈回来。
听见脚步声,御婉下意识地抬头看去,一身雪色锦衣的男子如玉温润,眉目如画,分明没有在笑,不过眼角轻挑,就好像带着永远退不去的暖暖笑意。
御婉心头一悸,就在方才那么一瞬,她仿若看见了那个唯一会唤她婉婉的骑马少年。
却也只是一瞬,御婉瞬间清醒。
他从来不会如此儒雅温润的,他是这世间的风,少年意气风发,长枪银袍飞舞,永远有打不完的架,闯不完的祸,就是被父王罚跪祠堂,也能翻过祠堂围墙出去给她买白糖糕吃的。
如何会是他。
也没有呆多久,几人便启程回城了。毕竟宫里皇上是知道玉子桓今日回来的,玉子桓自然也是要进宫去见驾的。
只有两个人的马车里异常的沉默,只听得见外头马蹄声伴随着车轱辘声滚滚,渐渐地,有人声喧闹,想来是到了京城外了。
马车缓缓听了下来,外头响起了皇甫醒夏的声音,御婉和纪九鄢对视一眼,掀开车帘。
果然是皇甫醒夏,还有纪凌珏。
“原来阿婉也在啊。”皇甫醒夏见着御婉有些意外,朝纪九鄢拱了拱手,“九鄢郡主。”
纪九鄢略一点头,“宣平王爷。”再看向纪凌珏,“哥哥。”
“劳烦国师照看我们家这个爱惹事的丫头了。”皇甫醒夏点了点御婉的额头,笑道,“国师请吧,皇叔在御书房等着国师呢。”
“劳烦王爷了,王爷先请。”玉子桓说话声音总是起伏不大,却是咬字清晰,在这喧闹的街头也没有被掩盖分毫。
分别与在场的几人作别,玉子桓和皇甫醒夏先行驱马离开了。
御婉翻身下了马车,来到纪凌珏面前,伸手拍了拍纪凌珏座下疾风的脑袋,抬头看着纪凌珏。
纪凌珏回看她,清冷的眼眸里是丝丝笑意。
“十里亭好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