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像以往那样和好如初,那天晚上的尴尬谁也不提,那些不知何起的议论声,也渐渐停歇了。
一日晨起,拂菱被外面的羊群咩咩声唤醒时,就闻到满室一阵清郁的飘香,十分熟悉,像是在梦里面闻到过,她精神饱满的笑着坐起来,伸手打开床帐,即刻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
整个帐子地面上全都铺满了盛开的鲜花,郁金香,栖霞株,还有中原极为珍贵的翠兰,一夜之间,自己住的帐篷竟然变成了花房一般,春日暖阳般令人沉醉。
她笑着叫柔夷,柔夷也一脸喜色提着裙子小心翼翼的过来,落脚之前探了又探,生怕踩到了这些五颜六色的花儿。
“这是怎么回事?谁送来的?”拂菱笑得合不拢嘴,几乎没空去看柔夷,说话之间已经下床钻进这些花丛中,拢了花瓣放在鼻尖闻了又闻。
“这还能有谁?左不过是我们那位痴情的大王了。”柔夷一脸羡慕的神情,她生性冷傲孤僻,极少羡慕旁人,但今日却是真真实实的羡慕起拂菱来。
拂菱抿嘴一笑,也不急于撇清,顺着说:“是挺痴情的,就是好像用错了人。”
柔夷笑着陪她一同蹲了下来,悄声在她耳边说道:“其实大王真是够给你面子了,这几年过去了,一直对你奉若神明,从未半点强迫苛求,这次突然这么大张旗鼓的,外面肯定又会闹得沸沸扬扬,你若再不给一个交代,大王怕是也不好做人呀!”
拂菱点点头,笑着说:“看不出来,你这个丫头还挺懂得人情世故的,不如我做个顺水人情,把你赏给大王,一来是我一片心意,二来也全了他的颜面,你看如何?”
柔夷笑得声音彻底盖过了她,点头道:“好呀,这样如意郎君,我还真是求之不得呢!其实大王跟我也挺配的,我的模样长得又像他原来的王妃,对待刚刚归顺的偏远小族,说不定还可以假乱真,出去糊弄别人呢,我看这个主意倒是很行,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送过去呢?”
拂菱笑得肚子都疼了,捶床道:“你这个小妮子,年轻的时候没什么机会思春,现在都徐娘半老了,却反而风骚起来了,可别说是我教你的,我怕我不好做人。”
正说着,外面响起一阵喊声,拂菱凝神听去,果然是察罕在叫自己出去,急忙在柔夷的帮助下匆匆忙忙的用杨枝甘露水漱了口,又用一早放好的玫瑰水三两下的洗完了脸,然后对镜子拢了拢头发,就掀开帐帘子出去了。
今天户外的阳光格外刺眼,拂菱陡然暴露在日光下,眼睛半响都睁不开了,好不容易适应过来,却被这周围的阵仗吓了一跳。
两旁围满了红红绿绿节日盛装的牧民,见她睁眼看他们,便同时吹起了喜庆的乐器,脸上洋溢着欢庆的笑容,像是在鼓励她勇敢的迈出这一步,而人群的尽头,有一个人昂首扩胸挺立,他身穿洁白长袍,腰缠白玉金带,手上捧着一只鲜花编成的发圈,望着拂菱,一脸从容与期待。
拂菱心里再清楚不过,这正是北狄草原上男子对心爱姑娘求婚中最隆重的方式,若姑娘答应,便穿过人群,走到男子面前,接受男子的发圈并戴在头上,如果拒绝,则回到屋内,将帘子放下,避之不见,从此双方也不再纠缠。
拂菱远远望着察罕,他既紧张又期待,他身为汗王,不惜纡尊降贵,用草原上最普遍平凡的方式来对自己求婚,足够证明他的真心实意,当然,这也是他破釜沉舟的最后挣扎,要么两人结为秦晋之好,要么今后形同陌路。
不禁感觉有些头疼,这些问题她真的没有认真想过,自从离开皇宫,这颗心便是铁定打算要孤独一世的。
“嫁给他!嫁给他!”周围欢呼声又一阵阵的响起,拂菱内心的挣扎与犹豫也随着他们的热情高涨到了极点,该答应吗?还是要拒绝?
如果是拒绝,那么就要做好离开北狄的打算,舍得吗?这片生活了四年的第二故乡,这里可爱而单纯的牧民。
柔夷也在拂菱身后小声道:“姐姐,答应他吧,他对你的确是真心实意。”
该答应吗?
平心而论,拂菱清楚自己现在的年龄,得到察罕这样的夫婿,应该是做梦都会笑醒了,而此时此刻她内心也的确是愉悦的,只是这脚像是被粘在地面一样,怎么都挪不动步子。
难道还在想着那个人?
虽然已经不曾刻意回忆起,他的影子总埋藏在内心深处,在每一个关键的时刻突如其来,带来痛苦和挣扎。
“拂菱,我知道你这辈子受了很多苦,但如果这几年你在北狄还感觉到有一丝快乐的话,就答应嫁给我,让我们一起创造后半辈子的幸福。拂菱,来我身边好吗?”察罕高声喊着,并张开了怀抱。
该过去吗?
拂菱又一次在心头问着自己,如果决定去,便要决心将过去永远放下,否则便是再拉一个人进痛苦深渊,能做到吗?
终于,腿脚不像是灌了铅一般的重了,拂菱试探着轻轻往前走了一步,能挪动步子,她又试探着走了一步,已经站在帐子外面了,两旁的牧民发现她终于往前走了,乐器吹打得更加卖力,纷纷朝察罕投去赞扬的目光,察罕七上八下的一颗心,终于慢慢落下来。
随着拂菱的慢慢走近,这些牧民们也缓缓跟上她的脚步,将她和察罕围绕在中间,在还相聚察罕几步的时候,察罕已经快步上前,亲自将发圈别在她散落垂直的头发上,整了整端正。
察罕笑着凝望她道:“你真美,我的新娘。”
拂菱含羞朝察罕抬头一笑,很快又娇羞的低下头来,像刚及笄的小姑娘。
欢乐声响彻四周,更多的人都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载歌载舞,像是在欢庆盛大的节日,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容。
察罕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在她耳边哈气道:“我还真担心你不答应。”
拂菱靠在他的胸膛,感受他体温带来的热度,听了这话,笑着抬头望他道:“若我不答应,你会不会把我赶出草原?”
察罕笑着伸手把她揽了揽紧,道:“你一次不答应,我便求婚一次,你一直不答应,我便一直求婚下去,总有一天你会答应。”
拂菱噗嗤一笑,说:“一个女人都搞不定,那北狄汗王的脸该往哪儿放啊!”
察罕小声桀笑道:“你别得意,到晚上我再收拾你。”
从醒来到现在,拂菱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像是在做梦一般,唯独这最后的一句玩笑,却触电一般的贯穿全身,她的身体来随着察罕的舞步缓缓移动,心却已经在悄悄的推开他了。
是啊,结婚之后,两个人就是夫妻了,就要住在一起,晚上睡在同一张床上了。
这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是拂菱已经独自一个人睡了三十五年,突然身边多了一个男人,她都有些不忍心去想象会是怎样的一个局面。
这个男人一定是喜欢自己的,心里也并不讨厌他,或许还很愿意跟他一块玩笑,可要说爱,的确还没有。
内心能真正接受吗?如果勉强自己去接受他,他会不会感觉到?万一闹翻,那又是一对滚滚红尘中的痴男怨女,这些悲欢离合,实在已经厌倦透了。
又是一场盛大的篝火晚会,不同上次凯旋的是,这次是察罕一早有目的有准备,并且亲自过目主持的,阵容相比以往那次更加豪华铺张,连各路王公都觉得连订婚仪式都如此,那正式结婚还不得过分奢靡?
察罕也听到风声,便放话出去:“这是北狄草原统一之后,第一场盛大的活动,就是要铺张奢华,要让四方小国看看,北狄有多么的强大。”
碍于察罕的威望,各王公终究敢怒不敢言,该进贡道贺的礼数,也没敢少献半分。
拂菱匆匆扫了一眼梳妆台上摆放的各式喜庆头饰,的确多了些以往没看到的新鲜玩意,想必为了这场订婚,全北狄的能工巧匠全都聚集在此,可拂菱依然提不起兴趣来。
察罕偶尔过来看望时见了便问:“是不是这些都不满意,那我再派人去中原采买,你只要说出样式和要求就好。”
拂菱回头对他甜甜一笑,朝他伸过手去道:“这些东西没有一样不好看的,只是我现在的年纪真的不是特别爱衷,我也不适合花枝招展的打扮了,还是让他们少费点心,多想想自身的生计大事,毕竟北狄全境也不是那么的富裕,大王你看呢?”
察罕满意的点了点头,半弓着身子环抱拂菱肩头,两人视线一同落在铜镜里面,察罕笑道:“我娶你为妃,不单单是因为我喜欢你,更重要的是你非常识大体,我知道你一定会是一个好王妃,造福北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