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记忆太久远,他也没有注意到这点小事,现在这件小事才忽然从他的脑海深处某一个角落里钻了出来。
当年他被徐砚凇带回徐宅,那时候的他就像是一个新生儿,根本什么都不懂,甚至连吃饭都会吃得一脸都是。
徐砚凇那段时间内大概是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间,年纪尚轻,父母双亡,徐家的重责一夕之间全压在了他一个人的肩头上。
而且,不仅是外患还有内忧,不说别的旁支,就徐砚凇二叔一家全都对他虎视眈眈,所有人只把他当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想要欺负他没爹没娘。
可惜,徐砚凇从来不是任人欺负的小猫崽子,而是正茁壮成长的雄狮,他以雷霆手段震慑住了徐家内部,又亲自去拜访他父母手下的那些老部将,经历了两年的时间,才彻底将徐家稳住,不仅内部,外部也无人再敢侵犯。
也因为徐砚凇雷霆万钧的手段,才让后来外界对他闻风丧胆,他虽然年轻却没有人敢轻易对他出手,就连论年龄徐砚凇该叫爷爷辈儿的都和他称兄道弟而不敢压他一头,把徐砚凇当做晚辈。
虽然后来这些事情不过一句话就能概括过去,但是其中的艰辛和危险大概只有徐砚凇这个当事人能够道出一二。
那时候谈鹤鸣就每天在屋子里经常发呆能够发一天,徐砚凇虽然对他不亲近也不视若无睹,他也给谈鹤鸣请过老师,只是谈鹤鸣的反应就像是个有自闭症的孩子一样,无法沟通,也不会讲话,黑漆漆的眼睛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你,让人头皮发麻。
最长的坚持不过半个月,纷纷到徐砚凇面前告诉他这孩子他们没法教,而且谈鹤鸣也不需要他们教。
徐砚凇特意去看了一下谈鹤鸣在本子上的写写画画,谈鹤鸣无论是在艺术上还是在基本学科上的领悟能力非常强,他很快就可以学会老师教的,根本不用沟通,但是他聪明的脑子就像是一台精密的机器,如果只是需要一个机器人,他们徐家也不会造出谈鹤鸣来了。
徐砚凇在一番考虑之后,辞退了所有的老师,他亲自教谈鹤鸣。
教会谈鹤鸣知识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你甚至不用多说,他就能够领悟更深沉次的东西,最开始的时候徐砚凇还为此惊讶过,但是他转而一想便明白了,这大概是因为所有的研究者都希望这个神之子是完美的,完美的外貌,完美的智商,只可惜后来他很快就发现了,谈鹤鸣并不是他父亲口中的完美的神之子,而是一个残次品。
他对于人类的情绪几乎很难有达到共鸣,他没有正常人在生长环境中逐渐形成的三观,他甚至可以看见爆炸和鲜血之后毫无波澜,因为他什么也不懂,他不知道这一切代表着什么,又有什么样的意义。
徐砚凇花了比教他学习还要费上好几倍的时间教会了他用餐的礼仪,如何优雅绅士的用餐而不是把盘子直接扣到自己的脸上。
大概由于徐砚凇每天都会抽空教他的缘故,谈鹤鸣逐渐会把视线定在徐砚凇的身上,有时候就这么看着他,徐砚凇一转头就可以看见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非常漂亮,也非常透彻,像是未经蒙尘的明珠。
谈鹤鸣才开始学说话,很吃力,最主要的还是他不愿意开口,徐砚凇也不会哄孩子,他比较会吓孩子,但是谈鹤鸣没有被他吓哭,所以要撬开谈鹤鸣的嘴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可是徐砚凇何时会被困难绊住脚步,在他的努力下,谈鹤鸣终于开口说话了,虽然像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子,但也总比哑巴好。
只是日复一日的教学让徐砚凇更加清楚的意识到他们的神之子没有人类的感情,就像是个有血有肉的机器人。
最初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徐砚凇差点把书房给砸了,徐家人世世代代的心血,他父母就为了这么一个残次品死了。
他砸东西的声音很大,所有人都不敢靠近,只有谈鹤鸣走到书房门口,用他那双黑沉的双眼一瞬不瞬的看着徐砚凇。
忽然之间,徐砚凇胸口的怒气便烟消云散了,他和谈鹤鸣对视上,大概有几秒钟或者一分钟,徐砚凇不清楚,他忽然之间想通了,谈鹤鸣不懂他就教他,就像是教会他学习那样。
想通之后的徐砚凇便按照自己所想的那样去做了,但是很快他发现了一个问题,他自己就是一个不懂感情的人,他都不懂的东西,他该怎么去教他?
谈鹤鸣的字是徐砚凇一手教的,徐砚凇的钢笔字写的非常好,刚劲有力,如苍松又如冰棱,他的手指修长,骨戒分明,谈鹤鸣歪着头看徐砚凇写字,视线常常会从徐砚凇的字转移到徐砚凇的手上去。
只是徐砚凇那时候不知道,他以为谈鹤鸣看得是他的钢笔。
“你喜欢这支钢笔?”
徐砚凇开口询问道,谈鹤鸣愣了一下,眨巴了一下眼睛没有说话,他的反应落在徐砚凇眼里就是喜欢钢笔又不好意思开口。
“下次我送你一支。”
这句话,生生隔了十二年才兑现。
“原来他还记得。”
谈鹤鸣坐在副驾驶座后面,声音如若梦中的呢喃一般轻微,前面两个打情骂俏的自然没有注意到谈鹤鸣的嘀咕。
可惜那支钢笔被谈鹤鸣扔在了徐宅,但是随即谈鹤鸣又想起自己连徐砚凇送给他的戒指都扔了,一支钢笔而已,留着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单辉将车开到了郊外的一个破房子前,一下车,他和Kim就一起用旁边的杂草将车掩盖起来。
谈鹤鸣环顾四周,真的是无比荒凉,他忽然有一种亡命天涯的真实感。
不过队友不是真的,他原本还时时刻刻防备着单辉和Kim背地里给他一刀,结果了他,毕竟单辉早就想弄死他了,但是在见识过Kim的身手之后,谈鹤鸣觉得没有必要了,毕竟Kim的身手想弄死他和捏死一只蚂蚁似的。
而Kim又那么喜欢单辉,单辉真想结果了他的话,Kim一定也不会反对。
他们进了那间破烂得连雨水都遮挡不住的房子,当单辉把面包的包装袋扔到地上的时候,竟然还有老鼠窜出来去吃包装袋上的残渣。
谈鹤鸣愣了一下,单辉则是瞪圆了眼睛,“擦,竟然还有老鼠,这老鼠怎么不怕人?”
Kim翻出一桶矿泉水,看了一下保质期,确定还能喝之后坐了下来,“都快饿死了还怕人,填饱肚子比较重要。”
“艹,晚上睡觉的时候它不会爬到我身上来吧?”
Kim拿出两个纸杯给谈鹤鸣倒了一杯,谈鹤鸣接过道了声谢,Kim自己喝了两口之后把自己的杯子递给了单辉,“这么害怕啊?要不要我晚上抱着你睡啊?”
单辉瞪了他一眼,Kim则是笑眼盈盈的看着单辉,那眼神,要不是地点不对,单辉早就扑上去了。
“我们就这么逃下去?”
谈鹤鸣开口问道,他和单辉的目的都是毁掉徐砚凇的那个研究所,总这么被动的挨打,谈鹤鸣觉得不是个滋味儿。
“急什么,到时候自然会叫上你。”
单辉狠狠的咬了两口面包,对Kim说道:“啊染,有烟吗?”
“没有,逃命还还抽什么烟啊,能有你两口吃的就不错了,就你娇气。”
“得得得,没有就没有,我问一句你说十句就你有嘴,成天叭叭叭。”
Kim闻言看着单辉笑了一下,倒是没有再说什么。
单辉则是闷闷的自己在一旁啃着面包,谈鹤鸣觉得自己真是脑抽了才跟着单辉跑,目的没达到,倒是狗粮吃了不少。
“跑了?”
徐砚凇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靳泽在他手下做了这么多年事儿,难得有失手的时候。
“就他们三个,你让人跑了?”
这是徐砚凇万没有想到的,靳泽这身手十个谈鹤鸣都不是他的对手,一个谈鹤鸣,一个单辉还有一个单辉的小情人,没有一个能打的,竟然能够让人跑了。
“请先生责罚,不过那个林染的信息有误,他的身手不在我之下。”
徐砚凇闻言眯了眯眼睛,林染是单辉的小情儿,徐砚凇让人去查过他的资料,以前是单辉的邻居,之后后来搬走了,父亲是个律师,母亲是个法医,属于高知家庭,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值得瞩目的地方。
那个林染徐砚凇也见过,瘦瘦弱弱的,身材纤细得可以拦腰折断,按照靳泽说的,这倒的确是个意料之外的角色。
“责罚自然是要责罚的,不过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给我把人找回来。”
“是。”
靳泽退了下去,徐砚凇坐在窗前,手里把玩着他当初送给谈鹤鸣的那支钢笔,谈鹤鸣真的是对这里毫不留恋,他什么也没有带走。
徐砚凇闭上了眼睛,将眼里的深沉的痛楚掩盖下去。
半梦半醒之间,谈鹤鸣感觉有人在推他,他挣扎着睁开了眼睛,是Kim。
“怎么了?”
他望了一眼窗外,天还是黑的。
Kim看着他,嘴角往上一扬,“出发了。”
谈鹤鸣一愣,“去哪儿?”
“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