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做好十二万分心理建设，准备要在黑漆漆的大海上和风暴作斗争的时候，危难并未如期而至。可就在我放松警惕，觉得险情已过的时候，却又有人让我做好准备，迎接危机在前。
这种时候是不是该说一句，人生无常？
而且奇怪的是，司马居然说，不是风暴的原因。可如果不是风暴的原因，还能是什么原因？
无论如何，既然司马认为有必要做好准备，那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司马说他要下到三层甲板看一下情况，秦萧则去找船长联系增加临时检视事宜，我和葛云翼还有叶烨拿了五个人的救生衣，还有一些淡水和压缩饼干，到疏散通道附近等他们俩。这毕竟是别人甚至是别国的船，司马和秦萧的努力很可能没有结果，我们的确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们三人到达约定地点，我抱着两件救生衣，手心有点潮湿。刚才司马让我们做准备的时候就告诉我们，三层甲板上有设备起火，如果不得到控制——大家都是老船员，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和很多人想象的不同的是，船上起火绝对是最紧急也是最可怕的劫难之一，其危险程度甚至超过船体进水。其实在风雨当中，船体进水并非不常见，但只要确保密闭门进出操作正确，船体没有撕裂性损伤，船体进水大多数是可逆的，船上都有抽水泵可以及时排水。之前甚至有案例，一艘船的船体被戳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海水涌入，但好在发现及时，船员用织物压紧暂时堵上，然后船安然到达了最近的港口进行抢救性修补，结果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财务损失，航行计划虽然有了短时的拖延，但还是顺利完成了。
可起火就不一样了。首先船上起火，尤其是大型船舰起火，本来发现就不容易，有时候发现的时候，火势就已经不小。虽然有很多人很天真地认为，大海都是水，抽上来灭火就行。但事实是，船上用于灭火的喷淋设备其水压和水量对于抑制小型火灾是有用的，但是如果火势超过一定范围，喷淋设备就是杯水车薪。
另外，船上有一组船员是属于临时救难人员，平时是在其他岗位上工作，在紧急情况下，他们会依照船长指令组织起来，拿了设备进行抢救。可这些人毕竟不像专业的消防队员，同样，他们面对小型火灾还有辙，火势一旦大起来，他们进入现场都难，更不要说救难了。
而除了这组人员之外，海上再也没有其他人员可以提供及时救助。虽说海巡署和海上救难队的确会在接到船长发出的求援信息后派遣专业海上救难队来进行救助，但那基本都要几个小时才能到达现场，火势如果无法控制，几个小时的时间大概能烧得只剩一个壳。
而在船上，电机设备，燃油系统，供电系统，还有运送的货物当中也可能会有可燃物，这些都会造成火势陡然增大，在很短时间内就不受控制，在一些情况下，火势蔓延到达轮船燃油部分，甚至可能引起爆炸。
简而言之，进水大多数情况下还有救，起火很可能就没救了。而且船内空间闭合性好，大部分舷窗都是双层加厚强化，基本砸不开，一旦被烟雾充满，一时间很难找到方向，烟雾在下层甲板的地方根本排不出去，如果不对船内分布非常熟悉的人，很难及时找到通道逃生。
因此对于我们这些老船员来说，起火远比进水来的让我们更加害怕。
不知是我紧张还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头顶的灯光变得有些闪动，似乎是电压不稳，而且空气中好像隐隐地有股烧焦东西的味道弥漫开来。
我们等得并不太久，就看到秦萧向我们走过来，从他的神态来看，似乎情况不太理想。他走到一半，应该是听到对讲机里传来了什么，便拿起对讲机，和对讲机那边的司马简短地通了一下话。紧接着，他便直接拔腿向我们跑来。
他接过叶烨手里的一件救生衣，对我们说，“赶快，上甲板！”
“司马怎么办？”我知道事情不妙，九成是司马那边情况不好。
“他会直接上去和我们会和。”秦萧一边跑上楼梯一边和我们解释。
就在他说这话的时候，船上的火警警报突然大作，尖利的声音打破了船上黎明前的宁静。几乎是在几秒之内，船上各处都涌出船员，看上去多少有些惊慌失措，奔走向各个地方。按照他们之前所收到的培训，在船上起火这样的紧急情况中，每个船员都要根据自己的岗位职能进行行动，同时也要听从船长等高级船员的统一指挥。
这对我们这些编外人员没有限制，所以我们早早就跑到甲板上，占据了战略要地：救生筏下放点附近。
一般来说，船上甲板中部两侧都各有一个收集救生筏的点，发生紧急情况的时候，船长如果下发弃船指令，就会有人员来这里放下救生筏。现在的大多数救生筏都是入水立刻充气呈撑起状覆顶的气垫筏，在救生筏入水之后，人员便可以弃船进行逃生。
当然，这些都要在船长的指挥下行动，因为弃船绝对是最后逃生手段，万不得已才为之，毕竟在茫茫大海之上，小小的救生筏是经不起风浪的，尤其外面现在所处位置还没有完全脱离暴风圈影响的情况下，弃船指令更是要慎之又慎。
我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船上有船员经过我们身边，看我们的架势有一点吃惊，但没时间攀谈，于是也就在他们惊异的目光中擦肩而过。
“刚才司马怎么说？”葛云翼此刻已经不再去理会其他人，问秦萧道。
秦萧摇摇头，“情况不太好，”他眉头拢起，神色些许郁然，“刚才我去驾驶室的时候，船长不在，大副二副值班，大副掌舵。对于我提出的火灾预警，没太在意。”
他说得简单，事实上估计当时没人给他好脸色。的确，一晚上神经高度紧张地和风浪搏斗之后暂歇，船长得以回舱休息，大副二副继续值班的情况下，有个外人突然来‘妖言惑众’，不被轰出去算是客气。再说这几天秦萧得到船长青睐，目测没少拉仇恨。如果那时船长在场，还有可能下指令去检查一下，但船长不在，会有那样的遭遇也不奇怪。
“刚才听司马对讲机里面说，火势蔓延得比他预料的要快很多，已经失了抢救的先机，估计很难。”秦萧继续说道。
“喷淋设备没起作用吧。”叶烨刚才起床以后就一直在揉鼻根和太阳穴，看上去还是没有恢复状态，之前只是恹恹跟着没有发声，此刻却插了话进来。
秦萧“嗯”了一声表示肯定。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好奇。
叶烨摇摇头没回答，又举起手开始揉太阳穴。
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十有八九是他那神鬼莫测的潜意识在作祟了。昨晚他睡前说自己大脑宕机了，这样看来是又开始重新启动了。
在我们谈话的当口，司马到了，他脸上有些黑色的烟灰，看来火势的确不小。哪怕是站在风依旧不小的甲板上，我已经能闻到明显的烧灼味道，而且船侧开始冒出黑烟，虽然借着风势暂时看上去还不大，但明显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他接过救生衣，套上系好系带，在雨中抹了抹脸上的烟灰，道，“火势蔓延得太快了，温度太高，根本进不去，估计……很不乐观。”
以司马曾经在海上的历练，他说不乐观，那情况就真的很严峻了。
秦萧想了想，脱下救生衣，递给叶烨，道，“我还是去驾驶室那边看看。”
“我说小秦啊，他们那边正手忙脚乱，你也别去吃力不讨好了。”葛云翼道。
“他们不相信或者不接受是他们的事情，我还是要尽到义务把知道的情况告诉他们。”作为一个船长，他毕竟还是放不下，哪怕这不是他的船。当时困境中的相救和这几天的相处，都让他无法做到置之不理，哪怕有时候他自己也对船长的热情有点吃不消。
“我和你一起去。”司马也脱下救生衣。
“不用了”
“好了，别多说了，不要浪费时间。”司马拉了一下他，两人并肩向驾驶室的地方跑去，留给我们两个匆匆的背影。
他们俩的身影才刚刚消失在驾驶舱方向的转角处两三分钟后，突然下层甲板不知道什么地方发生了小型爆炸，船体明显晃动了一下，同一时间，浓烟开始往船侧喷涌而出，我似乎能感觉到船中散发出的一阵阵热浪，就连脚下的夹板也明显变得热烫起来，哪怕我穿着胶底鞋，都能感到热量透过鞋底传上来。弯腰伸手去摸一下夹板，虽然不至于达到要烫到起水泡的程度，但至少已经远远超过了“温热”范围。
紧接着，我听到有人从船侧大叫着跳入水中，不知道是被迫落水还是主动跳船逃生，然后我看到有两个船员向我们身边救生筏的方向急冲而来。我和葛云翼认识那俩人，上前去挡了一下，说船长还没宣布弃船，现在不能放救生筏。那船员根本不听我们的，一个重重推了我一把，另一个对着葛云翼抡起拳头就要开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