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小葛同学和司马俩人在楼梯间的时候一愣,尤其是小葛的神色有些不太对劲,更让我心里不免“咯噔”一下。
然而我并没有听到他们在谈什么,因为我才刚刚看到他俩,原本背对我的司马立刻就很小幅度地往旁转了下头,我知道,他是察觉到我的存在了。
也因为司马的这一个小动作,小葛也意识到了我的存在,他看到我的时候神色出现了一刹那的慌张,但很快镇定下来,虽然脸上依旧还挂着些难以掩饰的尴尬与不安,小朋友到底还是年轻,太嫩了一点。
“小葛,你怎么来了?”我故意挖了个坑,“你爸让你来找我的?”
那小子自作聪明地赶忙接话道,“是啊是啊,是我爸让我来找你的。”
我心里冷笑了一下,这下子我肯定他有鬼了。如果他大大方方承认说是自己来找司马的,哪怕之后他胡诌说是来找他玩的,我都能信一半,因为你前半句诚实了,让我有了相信你的依据。而如今我一挖坑你就赶忙往里跳,没鬼才奇了怪了。
“哦?你爸让你来找我干嘛?”我的语气里面其实已经带有点警告的成分,小葛从小和我赖着闹着长大的,显然已经听出来了。他支支吾吾,似乎想要坦白,又十分犹豫。
“你说不清楚也没关系,我去问你爸去。”我逼近了一步。
“好了好了,”没想到眼看小葛就要屈服,关键时候司马出来调停了,“他是来找我的,没什么大事。”他继而转头向小葛说,“你先回去吧,有空再聊。”他的语气一贯地没有起伏,听起来似乎并不把这当一回事儿,于是我要深究下去反而有点像无理取闹。
我生气地瞪了他一眼,他却假装没有看到。小葛一听如蒙大赦,刚刚还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一下子站直了,几乎像是在和我敬礼似地说,“叔!我先回去了!慢点来你家玩,我会盯着小小海学习的!”他说得煞有其事的样子。
哎,要不怎么说这孩子情商高呢,小小海是我儿子,也算是我软肋了,他这么说我还能和他较劲下去不?当然是不能了。我有点泄气,甩甩手说,“去吧去吧。”然后就见他一溜烟跑了。
他是走了,司马还在,我狠狠瞪着他,问,“说实话,你和那小子到底搞什么鬼?”
司马眼神稳稳地望着我,平静地说,“他如果想要做什么事,你觉得你,或者他爸,能阻止得了么?区别只是你们知道与不知道罢了。”看到我似乎被他的直白有些震到,他顿了顿,拍拍我肩膀,“放心,有我在。他信我,能来找我是件好事,我不会让他出事的。”
我认识司马的这些年里,极少极少听他承诺什么,因为有很多时候他并不需要承诺,也能让人感到安心,更何况,如今他明明白白地说“有我在”。我就真的放下心来了。想想他说的也没错,小孩大了,一定是会有事不让大人知道的,司马能帮忙看着,也算是好事了。
说到底,我的警觉性还是不怎么高,所以这件事只不过是让我感觉有些许怪异,还不至于有多么上心,更不要说着急上火了。当然,更可能是因为,随着9月开学,小葛是去大学报到了,我儿子也开始上初三了。
作为考生家长,我要替孩子张罗补习班,要和老师积极联系,要时刻关注孩子的心理调适状况,还要关注他的健康营养,世界各地把保健品往家里买,真恨不得把自己老骨头拆了给他炖汤喝。内心可谓是鸡飞狗跳,但是外表我还要把自己想象成司马,装作是波澜不惊。
而小葛作为大哥哥,也的确挺照顾他小弟。一般他周末从学校回家都会来我家一次,给他看看作业答答疑什么的。我家小子小时候就喜欢当小葛的跟屁虫,大了更是有点唯马首是瞻的意思,好在小葛算是个好榜样,我总希冀着我们家小子也能被榜样激励一回。
我倒是没有跟葛云翼提在单位见到他去找司马那事儿,因为我觉得现在这种时候,老葛一定小葛说什么都信。不过我不可避免地会多注意了他一下,然而就是这下意识的注意,让我察觉到一些不寻常来。
小葛似乎变得聪明了。
其实这么说有点无理取闹。照道理,一个人的智商是先天决定的,虽然后天环境等因素会有些许的影响,但也不可能把一个先天智力不足的教育成天才。所以说小葛的“变聪明”并不是说他的智商提高了——事实上,我一直觉得他是个挺聪明的孩子,至少比我们家那傻小子聪明多了,但是他以前的那种聪明似乎只是“小聪明”,比如平时不怎么听讲,考前临时抱个佛脚能考个还不错的成绩之类的。而且他自己还曾经为此而颇得意洋洋。
但是如今他给我的感觉就是,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聪明在什么地方,并且能自如地运用,而且他也开始一点点收敛起那种锋芒,似乎并不想别人知道自己聪明这件事。
可说到底那只是一种感觉,似有还无,我甚至觉得那只是我多心,孩子长大了会有些变化是难免的。
直到一天晚上,葛云翼约我出去喝酒。
他已经很久没有特别约我单独去吃饭喝酒了,一般都是两家人一起,所以他说让我一个人去,我就觉得可能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想要和我说。
我到他家附近那小酒吧的时候他已经喝起来了。他看到我过来,点点旁边桌上另一杯,意思是已经给我也点好了。
我坐下来后没有开喝,因为看到他的样子我就知道他有事了,而且应该是家里的事。
“说吧,发生啥事了?”以我们的交情,我和他绝对可以开门见山了。
他瞥瞥我,然后伸手从旁边的座位上拿出一个文件,甩给我。
我狐疑着打开,发现是一份事故报告,就是之前救了我们然后自己沉了的那艘船。因为沉没地点和后来事故救援工作等原因,我们官方还是出了人员协助马来西亚方面调查事故原因。这样的大型船难半年多就查出原因并且出了事故报告,那是相当有效率了。
因为和自己相关,我就看了下去。
当中有一系列的术语,普通人要理解起来可能会觉得艰涩,不过我们这种常年在和这些东西打交道的,当然不难。
原来事故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当时船上运送的一部分原料,需要冷藏运送,所以船上货柜舱有制冷设备。但这设备有些老旧,再加上一晚上船在风暴影响中晃荡,所以造成了不稳定因素。
当然这些本来都没什么,也不至于起火,可是,碰巧那一层的冷凝设备旁有一排气密窗,至于为什么那里会出现气密窗设计,很有可能个是这船是艘改装货船的缘故。而那排窗玻璃四周的镶嵌部分因为时间久了,维护没有及时跟上,所以有点发硬发脆,和船的主体开始出现脱离。
这本来也没什么,因为气密窗远远在吃水线之上,而且有点裂痕,也不至于大量进水。可就碰巧那晚碰到风暴影响窗边发生渗水,于是让离得不远的制冷设备系统发生了短路,产生火花,火就这样小范围烧起来了。
气密窗受不了火焰的温度,而且本来镶嵌部分就已经出现隐患,这么一来更是集体脱落,大量充满新鲜氧气的海风因为风暴原因从窗里不断地灌进来,助燃了火势,所以火蔓延得非常快。
原本船上的喷淋设备还可以帮忙阻一下,等待船上自救队的救援。但是喷淋设备是通过负压管道把海水压上来进行喷水,而管道编号是按照其自身的顺序来编,并非按照甲板层编号,因此当晚慌忙中操作员把管道编号“4”当做了第四层甲板喷淋打开了设备,而事实上,他打开的是三层甲板的喷淋,所以,喷淋设备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待到自救队拿好设备去救援的时候,因为火场温度太高进不去而失去了最后可以救援的可能。
在那份报告当中,还提到了船长和当时驾驶舱里面的大副等主要责任人的一系列应对情况,因为船长的应对得当,所以并没有被追究法律责任,当然,名誉上受点损失是难免的。
我看完以后有些唏嘘,没想到事故的真相居然是这个样子,其实我们这一行的都知道,很多大型交通事故,比如船难空难,都是由一个个小的巧合堆积起来的。同时我也有点明白过来,为什么当时叶烨在参观完全船以后会产生预警,想必当时他的潜意识已经把一切都串联了起来,一旦产生诱因,之后的一系列都会如多米诺骨牌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我看完以后,葛云翼把文件从我手里拿走,放到一边,然后问我,“好了,你看过了,现在你记不记得那船的编号?还有发生事故的制冷设备在船上的设备编号?”
“靠,你有病啊,谁会记得那个!”我对他的问题有些哭笑不得,这种东西眼睛一划就过去了,鬼才记得。
“那船长的名字你总该记得?”葛云翼又问。
“额……”我想了想刚才看到的,却有点不太确定,“好像是叫,哈吉·艾哈……艾哈……”我哈了半天没哈出来,那人的名字有点长,加上马来人的姓名体系本来就和中文名英语名不一样,我根本不了解,能一下子就记住才怪了。
“不记得?”葛云翼苦笑了一下,“可刚才我问你的这些,有人看一遍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心里“咯噔”一下,葛云翼手里这份东西虽然不是机密,可也不是人人都有兴趣会去调阅了看的,能看到这份东西的人,还能立刻记住的,我突然脑中闪现出一个人。
“那个人……是不是……你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