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我都还记得那顿午饭。当时我们虽然只是随便找了一个餐厅,也没有点什么山珍海味,只是些寻常菜色,更没有豪言壮语。而且因为叶烨之前已经喝多了,所以连开瓶酒的想法都没有。我甚至觉得这只是极为平常的一顿饭,除了菜色稍丰富点和做法稍精致点,就和我们当时一起在船上时候的工作餐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时隔多年之后再回忆起来,却觉得那一餐,有一种壮士即将踏上征程,“风萧萧兮易水寒”的隐隐悲壮色彩在里头。
之后的三个月,虽说是各自做各自的准备,但我这方面是最简单和轻松的,因为我只需要安排好自己私人事宜就可以。而且因为某些原因,除了我和葛云翼之外,和包括司马在内的其他人都断了联系。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个人的生活又恢复到了遇到司马之前的那种宁静,虽然我现在已经知道,那种宁静是一种麻痹人心的假象。
尽管我儿子正上初三,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投入了整个计划当中,因为我明白,真正能让我没有后顾之忧的,能让我为儿子在生活之外还能做些什么的,便是如此行事,而且我也有信心,在我儿子中考之前,甚至是二模考之前,我就能平安归来。
只是有时候想想,我的这种乐观多少带了些自欺欺人的意味,多数是因为自己并没有处在整个事件的风口浪尖上,所以并没有其他人的感同身受。
唯一让我有点紧迫感的是那三个月过去其中两个月的时候,业界发生一件事引发了不小的话题,传奇船长秦萧要作为普通船员的身份到国外的一艘破冰船学习,这几乎是绝无仅有的事件。当时对此主要有两种看法,一种认为他那样的人,上船以后哪怕只是去学习的,但因为名声在外,后面一定会造成主次不明确,这样的任务十有八九会闹得最后面和心不和,甚至不欢而散;而另一种则比较佩服他的举动,因为能抛却过去的荣耀和名声,去学习一些新事物做一些新突破的人,真的太少,而航海界由于其特殊性和高度责任性,这样的事情就更少了。
当然,也是因为这件事,所以像我这种无名之辈放着老轨不做也上了同一条船去学习的事情,就没有得到丝毫关注——当然,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我可不想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猜测的谈资,到了什么地方都被不同的目光关注。
不过也的确是因为秦萧名气太响,所以才获得这样的话题度,其实这种做法在业内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想当年我和葛云翼去科考船上学习,也是相同的性质。只是因为近十几年来这样的事情已经极少见,这次又是牵涉到业内名人,所以才如此引人关注。
说起来我们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一个学习项目,是因为业内对全球航线新形势的考量而做出的人才培养调整。全球气候变暖最终将导致新航线的产生,但是我们国家对于极地破冰航线这一块因为不具有地理优势,所以一直都没有发展。可新航线必将带来新的机遇,全世界的航海界都在盯着这一领域,我们当然也不能落于人后,虽然我们还不具有自己的极地破冰船,但是人才培养需要现行,才能带领产业发展,而且因为具有战略性重要位置,所以才会有秦萧这样重量级的人物参加。
因此能够一同参与这样的学习项目,可以说是一种荣耀,只是唯一让我有点顾虑的是,这次我们上的是一艘俄罗斯的船,因为的确在世界范围内,俄罗斯都是这方面的翘楚,再加上两国友好,所以有这样的合作也很正常。只是我对俄语一窍不通,虽然据说船上的船员会用英语做简单交流,但是我怀疑以我的英语水平,能不能听得懂战斗民族的英语发音。
虽然同行还有个翻译,而且我猜测一起去的司马也肯定会俄语……
现实不容许我多想,一个月里面我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很多人以为我们出船只要打个背包就能走人,事实上并非如此,如果是像我们现在这样的学习项目,或者在船上有比较高阶的职位,前期都要对船的型号,船体结构,船的性能等都要有个比较全面的了解。我个人因为一直是轮机长的职务,还会特别去了解一下这个型号的船只之前在航行的过程当中有没有过什么事故,事故原因是什么,什么组件故障报修率比较高,可能会带来怎么样的影响,并且需要怎么才能排除故障。像秦萧那样的船长,我很肯定他还会事先了解船上人员组成,所以他一上船就能把所有船员名字都叫出来,什么背景什么性格都大致清楚,这些其实都是背后在做了功课的结果。
时间很快就到了启航的那一天,出发地在上海港。我毫无意外地在同行人员中看到了叶烨。不过他不属于中方人员,而是属于俄罗斯那边的名额,因为他在俄罗斯的航界有投资。中方这边一般这样的官方合作学习项目不会让商界的人士参加,但俄罗斯那边就不一样了,所以见到叶烨我也并不奇怪。
可是我奇怪的是,他在三个月内似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