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说不出的怪味滑过鼻腔直冲脑门,把我那不知在哪儿飘的意识瞬间拉回了尘世。我感到有人在拍着我的额头,然后一个熟悉却讨人厌的声音在耳边叫唤到,“你他娘的快给我醒过来。”
是有二十多年的交情没错了,都不带客气一声的。
我勉为其难地把眼睛撑开一条缝,葛云翼那张老脸就横在我眼前,“快起来了,有事和你说。”他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加上一嘴公事公办的口气,让我一下子没能够习惯。
我头昏昏沉沉的,人醒了脑袋却没运转起来,也没想起刚刚自己是干嘛去了,怎么一觉睡来意识一片空白。
“刚刚醒过来,先喝点水吧。”我听到司马的声音,然后就见他走了过来,递了个水杯给我。我浑浑噩噩地把人撑起来,只觉得浑身都酸痛,接过他手里的杯子,一口干完了。瞬间觉得人清爽很多。
但这脑袋一清爽,却立刻愣住了,我看看四周,他娘的我这是在哪儿?
接着记忆开始流回,我想起了睡倒之前的事:叶烨头疼,汽车冲撞,毫无预兆的晕厥。
我打了个激灵,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
司马已经走开了,他走到一个避光的角落里,叶烨正坐在那里,他依旧抱着头,还是那副很难受的样子。秦萧坐在旁边陪着,司马好像问了他什么,他摇摇头,神色却还算平静。
我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我们是在一个很大的房间里面,一整个面都是窗,外面是一大片林子,看不到头,天阴着,但光线还算不错。
只是这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三面大白墙,一面大白天花板上贴着几个长条形的老式日光灯。这地方应该是挺久没有人呆了,墙的上缘挂着些蛛丝,肉眼可见地起着一层灰,地面是老式的木地板,接缝间有点翘边,有木刺叉出来。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坐在旁边地上的葛云翼。
“鬼知道。”他没好气地回答。
“那我睡了几天?”我又问。
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向了司马。
司马没回头,但显然听到了,答了一句,“快两天了。”
“靠,怪不得了我觉得怎么肚子那么饿。”我嘟囔了一句,肚子仿佛为了配合,响亮地“咕”了一声表示抗议。
葛云翼见了我那怂样,从怀里掏出一个不知道什么果子,“只有这个了,先垫一垫,待会儿再说了。”
司马和叶烨还有秦萧有低声说了几句,两人先后点了点头。然后就见他站起身对我们俩说,“我准备出去看看,先找点吃的,顺便探一下周围环境,你们要不要一起去?”他语气异常平静,却倒是透出一种让我觉得熟悉的味道来。
“去去去!”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习惯性地拍拍裤子。葛云翼没回答,但也一起站了起来。
司马“嗯”了一声,示意我们跟上。
我转头和秦萧打了声招呼,就随司马出门了。
出去走到走廊上才知道,原来我们所在的那个房间只是长廊的最后一间,也应该是最明亮的一间。整条走廊都昏沉沉的,虽然天花板上有灯,但大约是没电,所以等于没有。
走廊两侧排列着一个个房间,个别门关着,我路过的时候也没敢开,还有几间是暗房,我本来想进去看看,但司马走在前面压根没停,所以也没好意思掉队在后面。而的确有几间,我们是停下来看了下,只是越看我就越觉得怪异,甚至是觉得……有几分毛骨悚然。
其实要说特别,那些房间却是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或长或方,三面白墙,一面采光,千篇一律的废弃桌椅,千篇一律的老式日光灯,只是和我们之前的那间屋子不一样的是,其他房间的地板以及走廊地板都是水泥地。
唯一让我觉得不安的是,那些房间里面,都散落地放着床,单人铁床,而且大多数房间不止一张。原本是那些床是被漆成了青灰色,但时间久了,外层的油漆便斑驳了开来,四只脚和床头尾的铁扶杆都有不同程度的锈蚀,有些房间里还有床褥散在一边。
我们看到的每个房间内,几乎都是如此。
一开始我还在琢磨着,这原本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会用到这么多床,旅馆么?但想想又觉得不太对,哪有一间不算太大的房间里面用到三四张单人床的,而且还是铁质的。然后我突然意识过来,这里到底曾是何处所。
是医院,被废弃的医院。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只觉得背后一阵凉意,那穿堂而过的风似乎也带上了一丝阴冷的感觉。我转头看了看葛云翼,那小子反应肯定比我快,现在脸色也有点发白。
“那个……我说司马……”我嗫喏道。
“我们先出去吧,边走边说。”司马打断我,也并没有回头,仍然在前面领路。
我们一路下楼出门,才发现我们所在的那楼只有三层,而之前我醒过来的那个房间就是顶层的最边间。楼墙外的野藤爬满了一半的墙体,露出来的那片也处处斑驳起皮,有些地方甚至可以直接看见里面的砖块。
从那楼出来的地方是一大片院子,之前应该院子四周都有树木种着,此时那花坛里面却是枯木杂草一堆,被风吹着七摇八摆,枯叶干枝铺了一地,踩在上面嘎吱作响。院子外围的铁栅栏早就锈得不成样子,只能辨认出个大概。而从院子大门出去,则是环绕着一片小树林,那林子似乎还不小,一眼看不到底的样子。
因为出来以后空间足够,我们三人并排着走,司马走在最右边,我居中,葛云翼则在最左。不知道是不是在那避而不见的时间里面,司马又完成了一些潜移默化的蜕变,我只觉得他好像又沉静下来了点,之前我和葛云翼感觉到的杀气此时已经消失不见,不知道是在他转变的过程中消散了还是被他刻意隐藏了起来。反正感觉上他似乎又回到了我们曾经熟悉的样子。
我一个没忍住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待到第三次回头的时候,葛云翼先受不了了,没好气地说,“我说老海,你他娘的有什么话就说。”
我撇撇嘴表示不屑,想开口,却又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问好。
司马倒是并不介意,先交代了起来,“你们出事的消息是有人特意送信给我的。当然,不可能是存着什么好心思。”
我挠挠头,心里觉得有点矛盾,一方面想谢谢他来找我们,一方面又觉得要不是他,我们十有八九也摊不上这事儿。
“那我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葛云翼问。
司马脚下显然是顿了顿,他略略低头沉吟了一下,最后却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还是先四周看一下再说吧。”
几句话的功夫我们已经走到了小树林里。不知道是不是我心理作用,觉得周围似乎一下子阴暗了不少,空气当中咸涩的水汽味道突然加重,我揉了揉鼻子,嘀咕了一声,“感情我们这是在……海边?”
“是,也不全是。”司马说。
我在等着他说下去,他却突然又不说了,最后葛云翼还是没憋住,埋怨道,“靠,我说都十几年了,你那说一半留一半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啊。”
司马听了他那话居然有些奇怪的高兴——倒也不是他脸上出现什么表情,毕竟表情在他脸上出现的机会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只是觉得他似乎气息轻快了些许。
“我们是在一个海岛上。”司马说,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一个荒岛。”
我和葛云翼听了,几乎是同时停下脚步,不约而同地瞪着司马。他继续走了几步看我们没跟上,于是也停了下来,转身抱起手臂,和我们对视着,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也不说话,不经意间形成了一种对峙的状态。
我们俩的本意是要质问一下司马怎么知道这是个海岛,虽然我们也清楚能不能问出来得看他想不想说,但争取一下总是没错的。这本来是个挺严肃的场面,可偏偏不争气我的肚子就在这个时候响亮地“咕”了一声表示抗议,然后葛云翼的肚子也响亮地同样回应了一声。
我瞄到葛云翼的脸抽搐了下,我自认为脸皮比他薄一点,也有点绷不住,可没想到居然是司马先开口,他叹了口气,道,“先找吃的,其他待会儿再说吧。”说完也不再理我们什么反应,开始在树林里面闲逛起来。
说实话我对树林子没什么好印象,无论大小。也不单单只是由于之前的经历,还有就是因为树林里蛇虫鼠蚁太多,尤其是这种靠海的,湿润的空气简直就是虫子的天堂。虽然大老爷们不会太害怕虫子,但数量太多个头太大的还是会发怵,而且作为现代都市人,对于这些生物总不会没有抵触情绪。
在两次一脚踏下去惊起一窝的经历后,我乖乖地跟着司马,有样学样,掰断一根拇指粗的树枝,只踏他走过的地方且要左右敲打一番,比如挑走身边巴掌大的蜘蛛什么的——司马说那玩意儿其实味道不错,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也不想知道。反正我自己再饿都下不了口。
好在司马也没打算吃虫子。他让我们摘了些能吃的野果,乘我们在啃野果充饥的间隙,自己抓了三四条不知道有毒还是没毒的蛇,用断枝强硬去了头以防蛇神经反射暴起咬人,然后因为没地方放,就顺势缠手臂上,准备待会儿烤了吃。
对他的野外生存能力我没有丝毫的怀疑,但是,我很快却发现事情有些不太对头。
司马对周围的环境,似乎十分熟悉——简直是太过于熟悉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