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后。
“却说那一战惊天动地,犬妖墨宁几乎是拼上了整条命才把凰后杀死,但很难敌得过天帝。最终零风公主渡劫,墨宁把自己体内的丹珠转给了零风公主,此后丹珠消失,天下应当就此太平。”
“你这说书老头都说不明白,这件事疑点颇多呀!”
说书人一捋自己的山羊胡子,疑惑的目光立刻投到了台下开口的男人身上:“老朽说书多年从未出错,何为疑点颇多?”
“其一,三界中人族也就罢了,为何那些妖族不上去掺和一脚?”
“妖族头等便是雪浪山狐族,这狐族公主都掺和进去了,其他的哪里还会去蹚浑水?”
说书人想到了解释,忙道。
“那凰后被墨宁所杀,天帝就这么不痛不痒地放过去了?”
“且青云上仙与犬妖墨宁互生情愫几乎是背叛天庭,为何又被简单放过?”
“这……”
角落里的黑衣男子见台上说书人急得满头汗,唇角微勾,笑意淡淡。抬手轻轻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低声道:“三百年前你那一击可算是立了大功,被夙雪公主看作是忠心不二,又是封官又是加爵的,听说还送了几个仙姬去你那里?”
“哪有哪有,都遣送回去了。青云被困清辉殿不得出,老友我怎敢花天酒地!”
洛尘仙君苦着脸扶额哀叹。司命这显而易见的嘲笑他还是能听得懂的,而青云那日以后哪怕他偶尔使劲浑身解数,支开看守去探视也对他不理不睬,态度颇为冷淡。
“对了,这次下凡来是做什么的你可别忘。”
司命忽而沉声道。
“都怪你非拉着月老日观星象,闲来无事走亲访友多好,观什么破星象,还测出青云和小犬妖今生还有渊源。气得夙雪公主命我俩下凡剪了那红线,连月老都被她给叫了回去!”
听他一提到,洛尘仙君满肚子的气自然是朝司命释放出来。他与沈云肆多年交好,自然深知沈云肆的脾性,此时恐是还牵肠挂肚着那个墨宁姑娘只差日日以泪洗面,若知最后一缕尘缘也被强行断掉……
他亦是感同身受地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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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哪来的鸟粪掉下来了,真是晦气,快走快走!”
一名侍女从树下路过,头上忽地一湿,连忙边抱怨边跑了过去,远离了这片范围,“就说雪浪山好好的,忽然种这么多树干嘛。”
树丫上的墨宁和温恬却是在侍女跑开后咯咯笑了起来。墨宁顺手又把果皮往地上一扔,直接从树上一跃而下。温恬紧随其后,拉住墨宁道:“马上就要用膳了,你少吃点果子,别一会又眼大肚皮小,看得馋吃不下。”
“那都是刚醒来时候的事情了,也就你还记挂在心上——咱先不说这个”墨宁拉住温恬的手,语气是难以抑制的兴奋,“恬恬,你真的怀孕了?”
“嗯。只是昨天刚刚把脉得知,还没告诉我夫君。”温恬双颊泛红,目光柔和,倒是颇有了几分初为人母的派头。
墨宁闻言却是翻了个白眼:“林逸那臭小子岂不是要当爹了?你先别急着告诉他,待我一会敲打敲打,让他先警醒一下,别当爹的人了还跟个半大孩子似的。”
“自然是什么都听你的,走,我们去用膳。”
温恬今天心情极好。三百年前的那场大战,最终是以双方各退一步收场。她从零风公主口中了解到当年的故事,同时也对昏迷不醒的墨宁充满了同情。眼看着墨宁在前些日子醒来,虽只剩下了数十年修为,但还能与人谈笑风生,心便放了下来。
墨宁沉睡的这些年,零风在雪浪山上种满了各种树木,皆以奇珍异材保养,远远望去红彤彤金灿灿的一片,倒是蔚为壮观。
今天的午膳也是在一片果树下进行,林逸与零风早坐在了树下自斟自饮。林逸见二人携手前来,立马去摆了杯盏:“我前几日摘了些果子酿了果酒,虽比不上墨宁当年的四季酒,也还算入得了口。”
墨宁大大咧咧在零风旁边坐下,闻言笑道:“说的好听,莫不是偷学了我的手艺再用来借花献佛?快叫声师父听听,不然不放过你。”
林逸假意哀叹:“你总是这么霸道,恬恬是花,你与公主又是两尊大佛,所以什么又是借花献佛?”
“油嘴滑舌!”墨宁笑骂一句,忽然又神秘地翘起一根手指示意林逸过来。林逸果真凑了过去,墨宁与温恬心照不宣地一笑,“林逸,你有没有发现温恬有什么变化?”
“什么变化?”
林逸果真被勾起了兴趣,下了座围着温恬左看右看。温恬今天穿了一身杏黄色的齐胸襦裙,臂上挽着一条浅橙的薄纱,眉心一点红俏皮可爱。除了那一点红被勾出了花瓣的纹路外,并无其他改变。
林逸半晌才慢悠悠道:“你贴了花钿?”
“不你再看看,有很重要的变化呢。”
墨宁见林逸皱着眉头凝神思索的模样颇为搞笑,大笑着想一掌拍在他的头上,却发现这家伙不知何时已经有了接近的身高,旧时的打闹已不太合适,只得把目标临时改为肩膀。
“傻家伙,你要当爹了!”
“我……我要当爹了?”
林逸喃喃重复一遍,先是一愣,继而又是无尽的欢喜。他一把抱起温恬飞速旋转,裙摆与衣袂在风中飞扬,像花朵绚烂,极尽绽放。
一直看着三人打闹玩笑的零风也轻轻拽住墨宁的袖子,朱唇上染了清新的果香,声音竟带了些淡淡的甜:“小墨宁,三日后是我登基大典,我要再次收你为徒。”
零风的目光温暖而从容,她知道,零风是要把之前的偏见全部为她洗净,力排众议给她一个万人之上的身份,原谅她经年的或是迫于无奈,或是贪生怕死的行径。她心中感愧,却也无言以对,只得静默地举杯。
这一桌午膳吃得欢快,饭毕后林逸与温恬同邀墨宁去躲猫猫玩。
如今雪浪山脚下已经种满了梅花,红粉如霞,翠色如浇,玉枝横斜,铁线成花。墨宁先行去躲,七拐八拐地绕到了极为偏僻的一处小斜谷来。
斜谷里生了几株粉白的雪梅,两株梅树间系了只吊床。这里位置偏僻难寻,墨宁估摸着两人要好久才能找过来,甚至可能连边都摸不到,便自顾自地翻身上了吊床。
梅花馥郁的芳香在鼻端飘悠,也许是今天的阳光太好,有了绰绰树枝花影的遮挡还照得眼睛有点刺痛,墨宁辗转了许久才睡着。
清雅梅香中,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但又好像很短的梦,短到转瞬即逝,又长到一眼万年。
她在梦中已经分不清时间,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名公子。
他明明生得一副眉目如画的俊俏模样,却因与所在的一方天地相融而多了几分尘世烟火味。他站的那片土地叫静安城,是人间最美的地方。无论大漠的日暮西山,还是东海的星辰满天都比不上那一隅的小桥流水。
墨宁就这么静静走过去站在他身旁,小木船顺着水波漫无目的地漂去,从白天渐渐漂到黑夜。夜空中繁星点点,越往前视野愈发开阔,漆黑的河面上漂浮着一只只形态各异的花灯,每个花灯里都塞着一条小纸条,其中似乎也有她的一只莲花灯。
那里面的纸条与其他人的不同,是好大的一张,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愿望。那公子笑她贪心,愿望许多了不会灵验,她却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说本就不信这些。
画面一转,她又看到了那位公子在奢华绮靡的房间内听曲,在碧草如茵的原野上舞剑,在十里长风街尽头的某个屋顶静坐,甚至是在小院的地窖里偷偷掀开一只酒坛的盖子。
酒坛被搬了上来,借着月光能看清澄明的酒水浮着几瓣桃红,那是她的桃花酿,一开坛就香飘十里。整个静安城,和静安城上空那一轮只影常在的月亮都沉醉在了这一场冗长的梦里。
其实她早就闻到了桃花酿的香味,但平时视此若宝的她却鬼使神差的没有去制止。她偷偷站在雕花小窗前看着他自斟自饮,皎洁的月光落在他藏蓝的长袍上,像镀了一层银辉。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她又想起自己枕下的一个被写的密密麻麻的本子,上面有着两种字迹,一种用来记叙他们相见的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工工整整。另一种是她有时忽然想起想要和他分享的趣闻轶事,潦草凌乱。
时间回到多年前,他一袭白衫干净利落,声音永远那么动听,像是积雪落到了树上却舍不得压垮细瘦的树丫,温柔而低沉:“我叫沈云肆。”
“我叫墨宁。”
墨香水韵,永乐长宁。
她开心到了极致,嘴角不由得泛起笑来。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许是再也等不到那句犹恐相逢是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