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晟终究对茅安柒食了言，这几日的他神龙见首不见尾，夜夜笙歌玩到天亮才回家，每次都不打自招以应酬为由糊弄过去，茅安柒成了洋娃娃一样被他晾在酒店里。
一连拖了好几日，茅安柒别说和他什么正事也谈不了，就连吃饭都排不上号，两人见面就是睡觉的点，起床后汪晟就忙得不见人影。
他身上沾染的气味愈发浓郁混浊，茅安柒不再坐视不理，哪怕为了他的健康着想，他也不该是过着这种日夜颠倒纸醉金迷的生活。
她开始频繁地联系他，发消息不回就打电话，打电话不接就不厌其烦的打，一直烦得汪晟对她耐心尽失，最后不得不随便找了个人应付茅安柒。
茅安柒终于还是沦落到了和汪晟所有前任们差不多的下场，仅管在这段恋爱中暂无发生原则性的问题，至少表面上风平浪静，可汪晟仍是先一步腻味了，茅安柒管得他越紧，他越是叛逆，最后索性夜不归宿，彻底让茅安柒找也找不到他。
这个死循环怎么破解呢？
茅安柒没空和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直接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发了个照片给他看，顺便附言自己今日就要离开上海。
这下轮到汪晟干着急，这大半夜的从陆家嘴赶去浦东机场，不算堵车起码得个把小时，乘坐红眼航班累死累活的，他可舍不得茅安柒再受这份罪。
他二话不说从牌桌上起身，外套都顾不上，一路小跑到车上，好在司机正候在大门口。
这点路他跑得气喘吁吁，思绪万千，想着茅安柒那样聪明一个人，左右不会猜不透他的小把戏。
这是一分一秒都不愿浪费在他的身上了，即使他用尽了一切他所能想到能够多留住她片刻的方法，他不惜伪装成放纵的渣男恶心自己也恶心茅安柒，宁可被误解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烂人，也不愿用她清醒的目光来把自己唤醒。
他想继续活在梦里，与她长相厮守。
茅安柒不知自己的举措有没有激将的作用，她始终没有收到汪晟的回应，于是她耐下性子告诉自己，再等半个小时，半个小时一过，她就真走了。
有些话未必非要在上海说清楚，但有些事，必须得当机立断。
阮顺宁和他的家人一直都下落未明，杜池那边四处打听，依旧未果。
只要陈家借助着汪家的势力，有心还击，她的下场还是会如同父母那般，轻易变成他们指尖攥紧的蚂蚁，生死全由不得自己做主。
她这次来上海，自己的存在早就危在旦夕，而她甚至顾不上汪晟在其中有多少牵扯，他知晓多少实情，他做过些什么。
茅安柒只想将自己所认定的实情全盘脱口告诉他，她家里遭遇过什么，以及他的家人对她的家庭造成过何种毁灭性的打击。
只讲这些吧，不能生出更多的羁绊去困扰他的选择和决定了。
比如她是如何遇见他并且爱上他，比如他会否原谅她对他的欺瞒及利用，这些客观发生的事实，茅安柒不想将它们视为整件事情里面博取汪晟同情的因素，那她和那些卖可怜去勾引男人的女人有什么区别。
这些年来，她的使命从来清晰而一往无前，无论如何，她拼尽过全力去守护一份亲情，此生足矣。
她在客厅里焦急地踱步，窗外灯火璀璨，然后她听见门被打开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至今无法忽视来自她的压力。
回程的路上他问自己，要什么女人没有，偏偏被她捏住了七寸。
“茅安柒你是终于露出马脚了是吗？知道我最烦纠缠不清没有自知之明的女人，起初还装得像模像样，任我在外面怎么野都眼不见为净？这不到一年呢吧就装不下去了？是不是觉得我宠你宠得没法没天，你就有权利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汪晟一进屋就黑着脸，噼里啪啦对着茅安柒一通质问，眼睛猩红，如果掐死茅安柒不犯罪，他早这么做了！
茅安柒看得出他酒意未消呢，明显不想被他无理取闹带跑节奏，怎么看不出他试图用情侣间的摩擦来取代不可逆的无情现实。
他只是想用多一点点的无中生有，来延长他们爱情的保鲜期，他的用心良苦，她都一目了然。
错不在他们，却要他们承担后果。
“从现在起，汪晟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我永远也不会对你的人生指手画脚。但如果这一分这一秒你还把我当作你的女朋友，你别再这样折腾你的身体，如果只是为了做给我看，那的确不值得。”茅安柒面无表情，这话说得凉薄但走心。
看这架势，她铁了心要和自己一刀两断。
汪晟忽然扭转态度，不再如进屋后那样盛气凌人，委身当了战火中那个率先服软投降的一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这不一接到圣旨快马加鞭赶了回来，任茅安柒拳打脚踢，怎么解气怎么来，行不行？”
茅安柒不答反问：“你前两晚没回来上哪儿去了？”
“通宵打麻将了。”
“左拥右抱的那种麻将吗？”茅安柒露出戏谑的表情观摩着他的局促不安，她有点微微鼻酸，他呼风唤雨一个人，怎就甘愿为了她伏低做小。
要不然人家怎么说，爱情是软胁，也是盔甲。
“胡说什么，有了你以后，谁不知道我成了异性绝缘体！”汪晟昂着头，沾沾自喜。
茅安柒再心如磐石般坚硬，也不会夺去这长夜的温情脉脉，她听得出汪晟这话并非故意哄她而信手拈来的，他反而是用玩笑表了真心。
“在这里的公事全忙完了吗？”茅安柒问。
汪晟点头，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像他前几天的荒唐无度在她这儿可以忽略不计了，她总是太容易原谅他，容易到他还没回过神来呢，她就又对他和颜悦色的了。
“明天陪我吧，我十多年没有到过上海，想你陪着我四处走走。”
“就那样，车多人多，没啥看头。”汪晟略带嫌弃，倒没说不肯陪。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别放我鸽子成吗？”不知怎的，茅安柒问时红了眼畔，她的话让汪晟听出了哀求的意味。
他预感大事不妙，有种头顶被雷劈了一下的错觉，但不忍她伤心，算是勉强答应了下来。
“放心吧，我来安排。”
睡前汪晟给茅安柒端正了态度道了个歉：“你来上海好几天了，我光顾着自己的事，一次也没带你出去过，是我的疏忽。赶明儿，我陪吃陪喝陪逛，一句怨言都没有，但求你尽兴。”
“没关系。”茅安柒干巴巴回应了一句，怕他对自己提出的要求太当回事，特意叮嘱：“不用大动干戈，因为我想着再多待一天就要回家了，怕下一次来上海又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我明白。”汪晟回得轻巧，莫名百感交集。
见多了这座城市的浮光掠影，真与假更难辨别，茅安柒和汪晟几乎同时陷入了一个怪圈，预感正在一天比一天更强烈地破茧。
汪晟换了个人一样，比想象中更沉得住气，顺从茅安柒的任何决定。
他让助理在外滩订了个餐馆，那里有好的视野，俯瞰浦江两岸的夜色与灯光，听得见整点的古老钟声及旧上海滩延续至今的轮船汽笛声。
夜上海的繁华足已吞没一个人的意志，来了这里，许多人变得没有骨头，甘心沉溺在这绝美的风花雪月里，不然怎会有十里洋场的故事流传至今。
曾经多少枭雄难过美人关，从那个时代起，这座城市仿佛天生为爱而生，为情所困。
随手翻起书上一页一页的记载，爱情在这里始终成为主旋律，可价值也仅仅只是轻如鸿毛，是历史的点缀，是后世的谈资，是感性之人一记一记惋惜的哀叹，说到底却也只是爱情罢了。
茅安柒起床后汪晟已不见人影，她这几天嗜睡如命，迷糊之间听到汪晟起身的动静，眼皮沉重地抬也抬不起。
高级酒店的客房服务毋庸置疑，她随意点了份午餐，换上新买的墨绿色毛衣，衬得肤色更是白皙清透。
睡眠改善后，气色显著提升，扑了点粉，将脸上的缺陷逐一遮盖。
她一下午都坐在阳台上，泡了一壶水果茶，配了几叠精致的手工西点，她看着马路上小如黑点的人们来回穿梭，眼前忽得冒出自己瑟瑟发抖站在酒店外的那一晚，更多的不是被逼到进退两难的境地而心生动摇转身离开，而是明明知道汪晟就在这里，她却失了上前的勇气。
伤害一个坏人和接纳一个好人，二者同样有着不可饶恕的理由。
茅安柒是等到傍晚五点，临时接到了汪晟的电话，他那头静谧如斯，言简意赅知会茅安柒到某个地点，说今晚可以一起吃饭。
茅安柒只回应一个好字，真让人耻笑，左右算是排上号了。
悠长的一天只为用来等他，一声令下，她裹紧外衣就出了门。
茅安柒没有把自己收拾得多么精致，坐在出租车的后座，她捈了个橘色系的口红，说来挺应景，广播里正唱着“分手应该体面”，果真是命运的安排了，茅安柒对着镜子抿了抿唇，试着保持长久的微笑。
镜子里的人，眉头一如往常地揪着，对她而言，快乐怎会是那样难的事。
这个点堵车，她后悔没坐地铁出行了，不由揣测着，这顿晚饭是汪晟被人爽约了临时起意的，还是故意冷落了她一下午，然后刁难着让她体验一回魔都晚高峰的恐怖。
果然如此，茅安柒匆匆赶到餐厅时，汪晟正悠闲地翻看着菜单，好在没有别人在场，茅安柒稍稍松了口气，她这状态真应付不了他的朋友们。
汪晟头也未抬，倒是能细辩茅安柒的脚步声，轻声抱怨道：“动作这么慢。”
说完，他轻抬眼眸，从上至下审视了一番茅安柒，喜怒不形于色：“我当是化了个全套的妆来赴约呢。”
说话的语气夹枪带棒，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茅安柒本就不擅长做无谓的解释和挣扎，她在汪晟这儿更适合扮演逆来顺受的角色，他解气就好。
“不好意思久等了。”茅安柒将姿态放得很低。
汪晟听着这不走心的敷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女人别的不会，特会招他恨！
给他们点单的经理适时缓解了他俩之间的剑拔弩张，经理是个身材修长的中年男人，穿正式的白衬衣黑西服，颈间系了个领结，多少有点海派的洋气。
汪晟要了支红酒，几下点完了自己的份，然后自顾玩起了手机。
茅安柒像他捡来的女朋友，被丢在一边不管不顾，懒得帮衬，经理应该是见惯不怪了，出于职业本能，对茅安柒详细介绍着菜单上的各式牛排，秘制龙虾尾巴，耐心给她推荐餐后甜点。
经理走后，汪晟终于将手机搁到了一边，转而没事人一样对茅安柒感慨：“咱俩交往以来，我竟没有带你来过一次这么像模像样的餐厅吃顿好的。”
茅安柒无言以对，在她这里没有好坏区分，只是静静与汪晟对视着，心里发酸，不以为然地自贬：“我哪里是吃得来高级餐厅的人。”
汪晟似对她的话生出了极大的不满，以至于一整晚都耷拉着嘴角，额头显然贴着生人勿近的标签，服务员笑脸相迎前来上菜添酒，冷不丁踢到了他这块铁板，也只好讪讪地退下。
茅安柒自认没说错什么，以她的身份，确实只适合出入街边小店，那些都是不属于汪晟去的地方，包括她那破旧油腻的烧烤店，正如茅安柒不属于这里，是一个道理。
放眼望去，她的衣着说好听点算随意，苛刻点就是廉价，正式程度甚至比不过服务员的制服。
所以汪晟才会将信用卡扔给她的同时，叫她去买点好的。
她这种年纪的女人，活成她这样，落在别人眼里是挺惨不忍睹的吧，她竟还不自知，随便谈个恋爱就高攀了汪晟这种等级的。
茅安柒被汪晟的情绪感染，这顿饭吃得压抑难堪，她不知怎么心不在焉，切的一小块牛排没叉住就掉到了身上，又从身上滑到了地上，她用餐巾弯腰去捡，起身时不小心将头撞到了桌角，疼得她眼冒金星，顿时所有的委屈倾泻一地，她对着光可鉴人的地砖扁了扁嘴。
这餐饭漫长到她想痛苦一场。
汪晟蹙眉，同时招来服务员让收拾一下，自己拿了餐巾蹲到茅安柒跟前，仔仔细细替她擦了一遍被酱汁弄脏的衣角。
擦净以后，汪晟和茅安柒短促地视线交汇，应该都是想起了巴厘岛的下午茶，如出一辙的剧本，恍如隔世。
茅安柒对他笑了一下：“谢谢。”
汪晟没说什么，舒展了眉心，轻轻在她脸上捏了两下，他会很多主动求和的方式。
他们出了餐厅，今晚的外滩倒没有人满为患，两岸灯光闪烁，汪晟指给茅安柒看一幢挺有名的大厦，随口一问：“喏，喜欢这个灯光墙吗？”
“你要给我买广告么。”
汪晟神神秘秘试探：“你不会早就猜到了吧？”
茅安柒放大瞳孔，参不透他话里的用意。
汪晟继续说：“用这样的形式向你求婚，你答应的几率会不会大一点呢？”
汪晟歪着头似在思考，随即玩味地观察着茅安柒的反应，因为心慌而表现出异常的警惕，正中汪晟的下怀，他弯腰捧腹大笑，引得周围人投来狐疑的眼光。
汪晟伸出食指，在空中划了一道圈：“茅安柒，你不会以为下一秒灯光墙就会跳出我向你求婚的字样吧？”
有那么一刹那，是的，她这样以为。
茅安柒自己也无法解释，面对爱情，她怎么会这样子的天真。
“风大了，我们回去吧。”茅安柒拢了拢围巾，如是说道。
“看够了？”比起茅安柒，汪晟似乎还意犹未尽，逗留在原地没有动作。
茅安柒已经转身向前走了几步，见后头没有动静，她扭头去找汪晟的身影，人头攒动，他静静靠着围栏，江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他眼神慵懒，闲闲地望着她走远了的背影，始终没有跟上来。
这就到了故事的尾声了吧？
茅安柒心跳扑通扑通的，隔着人群，远远地与汪晟相视一笑。
她没有看到，当她转身离开，汪晟飞快地发出了一条信息，信息简短而明确——不需要了。
不需要用灯光墙打出求婚的字幕了，她不会答应的，他又何必大张旗鼓地自取其辱。
茅安柒侧身等着他，汪晟却朝她的方向伸长手臂，他是多么会撒娇的一个长不大的男孩啊，对着茅安柒无止尽地任性顽皮，小细节里又藏着情深不寿。
他要茅安柒回到他身边，去牵起他的手。
对爱情最原始的渴望与希冀，只想自己所爱之人穿过人山人海，握紧自己孤独的那双手。
茅安柒听话地回到他身边，牵起他被寒风冻得冷冰冰的手，她忽然站定了身子，低下头，将温热的一双唇贴上他的手背。
她是这么这么倾其所有爱着眼前这个傻瓜啊……
汪晟伺机将她拥入怀中，他永远讨厌上海的寒意，四月的江风吹得他身体发颤，他下巴抵在茅安柒的头顶，眷恋地对她说：“让我抱一会儿。”
他说的一会儿就真的是一会儿，他扳过她的肩膀，让茅安柒的眼神无处可逃，只能攥住他的眼眸。
他又说：“亲下我。”
茅安柒踮起脚尖，轻轻啄了一下他的薄唇，他们在彼此的眼睛里笑靥如花，这一刻像一对偷偷早恋的少年少女，无所顾忌在大街小巷拥抱亲吻，心像风一样自由。
仅管短暂，才显得难能可贵。
回去的路上，茅安柒提议：“坐地铁吧。”
“挤死人。”
茅安柒铁了心要坐地铁，摇晃着他的手耍赖：“我带你去看看我以前的大学。”
汪晟愣了一下，没有预料到她会在这时说起这个，这一刻终于来了，而他心知肚明，茅安柒不会无缘无故将自己的过去带到他的面前与他分享。
“非得乘地铁去？”
“嗯！”
“是不是还得换乘？”
“好像是诶。”
“你就一天天的糊弄我吧！”什么好像，明明就是，汪晟叹气。
茅安柒嘟哝：“你又不好骗！”
“算你聪明。”汪晟轻哼。
他们路过和平饭店，又往前走了一些，踩着阶梯钻进了二号线的入口。
我也只是陪你一起走过某段路的某某吧，汪晟再度陷入卑微的情绪中，幸好地下铁的嘈杂无序将他的情绪对冲分流，他宁愿就此和茅安柒稀里糊涂地走散，也不要亲口听她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