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来得太突然。
方茵茵不知道的是,这一切的发生都归功于一只名叫“安琪”的猫。
她优哉游哉开着汪晟那辆几百万的车满大街晃荡,路过商场,橱窗里都摆上了新款夏季时装,此时此刻的她看什么都入眼,直接下了地下车库。
方茵茵战斗力惊人,刷卡刷得手软,而汪晟的心境与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以说是冰火两重天。
宅子里的人对他的到来先闻其声,一踏进里屋就咋咋呼呼的,这里管事和做事的人在宅子里待的年头大多比汪晟要久一些,仿佛从前那个喜欢刁难人难伺候的小祖宗回来了,只消他在,家里上下就能被他闹得鸡犬不宁。
多少年都不见他暴跳如雷的样子了,面红耳赤沉着脸,谁的面子也不给,当着汪老爷子的面责声问道:“安琪呢?”
这本就是汪老爷子善意的捉弄,做事的哪管这些,巧的是那天猫保姆不在,汪晟下令:“叫小楚过来!”
大家都没搞明白汪晟发的哪门子火,居然都是微微忌惮他的,被他这么张扬跋扈闹了一通,那些长辈们居然噤若寒蝉,一个也不敢争做出头鸟。
倒是汪老爷子打了圆场:“这是干嘛呢,家教全被狗吃了?”
汪晟愁眉不展,他是标准的狗脾气,心慌意乱之时谁的教训都对他不管用,包括汪老爷子。
“我当初要把安琪接走,你非要养,养就养吧,现在猫呢?!”汪晟腥红了眼,他不能失去了茅安柒,又紧接着失去安琪吧,他是造了什么孽,生活要对他下这狠手!
他直接对着汪老爷子吼,这家里上下也就属他最不怕死了,和汪老爷子顶顶嘴说说笑,这是常有的事,可他到底是拿捏好分寸的,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还是门儿清。今天真是兔子逼急了跳墙,敢动真格的在太岁爷头上动土,他可不是活腻歪了么……
汪老爷子对他的态度相当不满,没想到好好的编了个谎,为的是见这家伙一面,不料弄巧成拙,好像这父子都要没得做了。
汪老爷子不屑一顾:“不就是只猫,一只猫就让你原形毕露了。”
“她在我心里可不仅仅是只猫这么简单。”汪晟听不得这种轻飘飘的话,这更加剧了他内心的愤怒,不就是只猫,那好好的抢走他的猫干啥玩意儿!
“晟晟,猫不就在窝里睡着觉么!”终于有个机灵的,悄悄溜出去看了看猫,睡得香甜极了,他走近也没警觉。
汪晟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被套路了,可脸色始终不好。
这下被弄得骑虎难下了,他刚才几乎真就和老爷子翻脸了,一句一个顶撞,怎么看都是出言不逊。
主要他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茅安柒之于自己还风雨飘摇,所以没法一下子接受安琪走丢的消息,反正他短时间内可拉不下脸和老爷子道歉,他够烦乱的了!
汪晟收回了安琪的抚养权,汪老爷子的心在滴血,这玩笑也没开多大呀,还真给他甩脸子了?
汪老爷子看着汪晟离开的背影,尝到那么点儿自食其果的滋味。
汪晟的胸膛还起伏不定呢,独自走了一段长长的路,绕过九曲十八弯,碰到了刚回家的汪宗隐。
“大哥。”
汪宗隐见他情绪低落,问:“怎么不留下吃饭?”
“嗯。”
汪宗隐又问:“我刚回来,怎么没看见你车?”
“准备参加马拉松呢,先跑回家练习练习。”
没一句实话,汪宗隐懒得去管他死活,浅嘲热讽:“好,那你继续练习,比赛拿了名次我请你吃饭。”
汪晟勾起唇苦笑着,没说什么就和汪宗隐擦肩而过道了再见。
经汪宗隐一提醒,汪晟才想起自己在这里没有车了,他把之前的车一辆辆给处理了,只留了四辆,觉得太够了。
一辆中规中矩的轿车,现在在方茵茵手上,其余三辆就停在自己公寓的车库,而他这会儿肯定不能使唤方茵茵回来接他,没有别的原因,纯粹看见她心烦。
他想了想,一想就想到了杜池,也就他靠得住。
杜池着实被汪晟的致电吓出了一身虚汗,此刻他的家里有茅安柒和阮顺宁,阮顺宁已经被他苦口婆心劝着住了下来,而茅安柒再也不是医院和烧烤店两点一线,自阮顺宁被杜池收留以后,她每天往他家跑,很多事要当面才说得清楚。
大概这就是做贼心虚,杜池用看着烫手山芋的眼神一样看着手机,迟迟未接,茅安柒亦是一愣,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茅安柒用眼神示意杜池接电话。
他们都太像惊弓之鸟了,茅安柒倒渐渐释怀了,她不是过错方,凭什么要活成过街老鼠?整个事件中,她唯一对不起的人是汪晟,他什么也没做,却被她强行拉进战局,而她的初衷,比现在简单得多,因为初衷里没有设置彼此相爱这一环节,有了爱,才会上枷锁,然后一鼓作气匍匐前行,以至于连前方是不是路的出口也不甚重要了,只管赶路。
杜池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茅安柒,说起来他是他们的同伙,而茅安柒掩然是头目,他知道这件事对茅安柒的重要性超过所有,于是不敢轻举妄动。
汪晟在那头吩咐:“阿杜,你来一下。”
杜池眉心一皱,想着他是什么神仙速度,一点没闹出动静呢他就来兴师问罪了。
“我来哪里?”
“我在我爸妈家,你过来接你一趟。”
虽然看不出汪晟表情,听语气是面无表情的,杜池预感大事不妙,没再多刨根问底,就让他等在门口,他赶过去接驾就是了。
再者,他不愿让茅安柒直面汪晟,他先帮她挡几颗子弹也总好过两败俱伤。
杜池对茅安柒交待:“我先去和二汪碰个面。”
茅安柒点头,她不放心似的叮嘱:“如果涉及到我的事,你别帮我乱扛,第一时间打给我。”
“没事的,我搞得定二汪。”走之前,杜池继续给了她一粒定心丸:“二汪除了脾气急了点儿,人是真好,你别胡思乱想。你们俩之间的问题,我就不瞎掺和了,毕竟感情的事靠不了外人助力,得靠你们自己修成正果。但你家的事,你别把我往外推,因为医生这个职业驱使我多管闲事,在我看来,医生的使命之一是拥有崇高的人格。”
说完他就走了,怕汪晟等得失去耐心,留下茅安柒怅然若失。
他从杜池身上看见了父亲的影子,他们谦和有礼,可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们拥有超乎想像的执拗和坚持。
汪晟拎着猫笼子走了很长一段路,四下寂静无人,风很大,刮得他脸颊疼。
节气虽走到了春分,空气里仍旧感受不到半点暖意,汪晟他冻得瑟瑟发抖。他一到机场的地下车库就接到了汪思聪的电话就匆匆赶回了家,在车里开了暖气,就没觉得穿一件短袖有什么问题,这会儿人烟罕见,路边连点儿绿意都欠奉,他整个人冻得拔凉拔凉的,还真是透心凉呢。
杜池超速赶来还惹得汪晟心生不满,哆嗦着嘀咕了几句便将猫安置在后座,他上车后赶紧扒拉下来杜池的外套,将自己裹紧成一团。
杜池见状,好笑道:“这是被净身出户呢?”
汪晟不接茬,杜池就又有心调侃:“也没太过分,至少把安琪的抚养权判给了你。”
听杜池这么一开玩笑,汪晟的落魄则更显得像只丧家之犬了,眼看就到晚饭时间了,他这会儿饥寒交迫,就等吃口热乎的饭菜,于是可怜巴巴道:“阿杜,你收留我吧。”
“那不成,我怕你爹。”杜池总不好拒绝得太一本正经。
“那我今晚上你家吃饭行吗?吃完我也这留宿。”
当然不行!
杜池不能这么直截了当,汪晟何其敏感,即使他家里没有金屋藏娇,汪晟都能掘地三尺挖出他的秘密来。
“嗨,我一个人做什么饭!饿了是么,我直接带你去吃不就完事儿了。”
不知怎的,汪晟特别难缠,想一出是一出:“我不想出去吃,到你家吃个火锅吧,我得暖暖身子,我现在手还僵着呢。”
“城里多少火锅店让你挑,你非得让我忙活是怎么回事,食材还得现买,多麻烦。”杜池好说歹说,不知道的真以为他是汪晟的老妈子。
“去你家吃就去你家吃,那么多废话呢!”汪晟不乐意了,板起面孔,反而对杜池一顿说教:“你说你,单身为何不找个洗衣做饭的阿姨,那么抠,一点都不会生活。这就算了,还不找个女朋友,你的前半生真就被狗吃了!这狗也真特么倒霉,吃了个这么寡而无味的人生,整个就一瞎子。”
“喂!好好说话成不,阴阳怪气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杜池最怕被人揭这伤疤,尤其是汪晟,一闹心就嘲笑他一大把年纪没谈过恋爱,怎么丢人就怎么拿他开涮,他受够了!
“那你到底什么时候找女朋友啊?”这件事上,汪晟绝对比他更急,因为只有他找了女朋友才能和茅安柒真正撇清关系。
汪晟没点破,他在车里闻到了茅安柒身上的味道,很淡很淡被烟熏烤过的味道,这味道就像白色衣服上留下的一道浅浅的印记,别人并不会留意到,只有主人清楚它依附在何处。
也就是说她坐过这辆车,应该就是不久之前,因为这气味还很新鲜。
很奇怪,汪晟辨别得出这一种味道,就是连他自己都意外,他这次居然如此沉得住气,没有大声质问,更没有直接撕破脸与杜池大干一场。
他了解杜池,更信任他,他心中的无名火,全部烧向欺人太甚的那个女人。
“这你得问月老啊,问我顶什么用,我能说了算也不至于混成这模样成天被你挂嘴上埋汰了!”杜池和他嘻皮笑脸,他完全看不出汪晟的心理变化,他隐藏得太好。
最终还是拗不过汪晟,杜池去了公寓附近的进口超市,采购了昂贵的食材。
汪晟还看似体贴替他着想:“熬汤也来不及了,将就下买个底料算了。”
杜池说:“可以去饭店打包一锅汤。”
“那么多臭毛病呢,随便吃吃得了。”
杜池眼里含泪,委屈无门,这年头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他嘴里随便吃吃的代价足以抵过他加的无数个大夜班。
这里牛肉是按片论的,一盒就轻轻松松上四位数了,是吃了能长生不老还是咋的!
结账的时候,杜池的心在滴血,他确实赚得不少,可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他活像没见过世面一样,汪晟看出了他的心思,冷哼:“果然单身不是没有原因的。”
杜池不予理会,他故意将大包小包放进后备箱,趁机给茅安柒偷偷发了短信,告知汪晟正赶在去他家的路上,让她把阮顺宁和自己藏藏好别露馅。
因为临时接到的通知,茅安柒只好将自己的鞋包拎进里屋,她和阮顺宁顺势躲进了书房,然后把门从里面反锁。
只能这样了,即使这样,茅安柒也感到不安,汪晟可不是省油的灯,不知他是否察觉了什么异样,如若他突发奇想要借一本杜池的书,那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是那么随心所欲一个人。
茅安柒能听见他们回来的关门声,外头有轻微的动静,但没有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她无法得知他们在哪里走动。
她只是能感觉到,自己和汪晟离得很近很近,她的心开始跳得怦怦作响。
意外的是,她没有躲太久,没过多久就有人敲响书房的门,她吓了一跳,毕竟当场被人抓包是件挺无地自容的事。
出声的人是杜池:“出来吧,他走了。”
茅安柒的提心吊胆并没有因为汪晟的来和去而松懈过一秒,她就这么活成了见不得光的人,有愧于种种。
未等茅安柒问询,杜池便惊讶:“吵着要来我家吃火锅的人是他,到了这儿又嫌等不及,就这么头也不回扬长而去了。”
他不正是这样的人么,三分钟的热度,做事仅凭自己高兴。
这样想来,汪晟对她算是好得彻头彻尾了,做朋友之初,对她也是那么的迁就,别说是慢慢走到了后来,他开始忍受她的摇摆不定,甚至于低声下气做小伏低,不露出一丝的委屈和抱怨,不了解他的人定会以为他生来温顺。
他是真的很好,茅安柒的心是肉长的,她一直抑制着汪晟带给她那么多的感动而已,要不然她早就溃不成军了。
当然,她离崩溃无非只有一步之遥,她还想撑久一会儿,直到再也撑不下去。
阮顺宁继续留在杜池家里,这不是长久之计,茅安柒只差最后一点证据了,只消再多坚持一下,她离成功几乎触手可及。
陈年旧账,该告一段落了,往后她能开启人生的新篇章。
烧烤店苟延残喘继续耗着,周围的店家逐个搬空清场了,有些老板找了新的门店继续经营老本行,有的回了老家选择安居乐业。
茅安柒对事业没有任何打算与目标,她将烧烤店当成一支蜡烛,如今蜡炬成灰,剩下残火摇曳,那就让它亮到最后自灭得了。
茅安柒掌控不了任何人的人生,包括她自己,包括这间小小的却也陆续接待了南来北往十年顾客的小店。
十年了,小店竟然始终都没有姓名,这是茅安柒无情的地方,也是她的过错。
她现在每天都会在门上张贴一张告示,告示简单明了,只告知明天营业的时间,生怕顾客落空。
今天的营业时间是晚上八点。
茅安柒到店时是七点超过十分,做做准备工作,一天就从眼下开始了。
这会儿离八点还早,门庭前冷冷清清,她万万没想到,今晚的第一个客人是汪晟。
他闲散地蹲在门边,脚边放着一个笼子,如果没有猜错,里头应该就是陈若冰口中提起过他养的那只矜贵的猫。
他用手指逗弄着猫,应该是意识到茅安柒来了,毕竟这里不复往日的熙熙攘攘,可他一直低头逗猫,不在乎她来了与否。
茅安柒只觉这一刻的他眉眼温柔生动,她没办法想像他其实是个特别棘手的人,动不动就对人颐指气使,不笑起来冷若冰霜,也是他的常态。
倒是这样的耐心十足,眼神独独钟情着一件东西,十分少见,就连笑起来也带着三分眷恋和柔软。
他是那么那么爱这只猫,茅安柒见过这样子柔情似水的他,她这才敢承认,原来汪晟是这么这么爱着她啊。
茅安柒走上前,挡住了他上方的一点点光,这个地方本就晦暗,光都是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的,茅安柒往他跟前一站,他眼前就漆黑一片。
对于他,茅安柒不会退缩半步,她一点也不怕他,哪怕他得知事情的全部真相,哪怕他从来就知道她在欺骗他利用他。
他在她心里,一直都明亮而温柔,他从未伤害过她一分一毫,他对她的爱意里充满了怜悯与包容,就算茅安柒捅出个惊天大篓子,他也能云淡风轻笑笑着替她摆平,而不会有半句责备与怨言。
在茅安柒心里,汪晟是这样的存在,她也不知不觉变成了另一个平行时空的陌生的自己,那个自己不是小心翼翼地游走在世界的边缘,她常常闯祸,常常作妖,但她有一个爱她爱到骨子里的男人,所以她有了可以为所欲为的资本,因为那个男人无所不能。
与其说这是她的幻觉,不如说这是她的错觉。
“蹲着腿不酸么?”茅安柒问,她没有学着汪晟的样子,不痛快了就踢踢她的小腿试图逼她给出点回应。
汪晟闻言站起了身,既然来都来了,他就收起矫情那一套。
他定定看着茅安柒,没有半点生气的征兆,亦不说别的,慢吞吞开口冷静地拆穿:“我知道你刚才就在杜池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