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很奇怪，汪晟找杜池闲聊的次数更频繁了，通常是每天几通电话跑不了的，偶尔也去查他的岗，一个兴起直接不由分说杀到他的办公室也不必惊讶。
杜池那叫一个做贼心虚，处处赔着小心招待，生怕一个不小心露出来马脚，主要他吃不准汪晟对他死缠烂打的行为是为哪般。
而汪晟表现得一如寻常，一清早去他办公室抢早饭吃，左手饭团右手咖啡，吃得不亦乐乎。
一切都和从前没两样，聊天也是扯东扯西没个正经的，这让杜池更慌了，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你最近怎么天天没时间？”汪晟眼皮也不抬，大口嚼着饭团，他特爱吃咸蛋黄，特意叮嘱让杜池加了两个呢。
“手术都排到年底了！”杜池答得情真意切，自阮顺宁住到他家以后，他就只是过着公司家里两点一线的生活，兄弟几个攒的饭局也都推脱干净了。
这话说得汪晟都快信了。
“你再不出来和我们聚聚就即将失去我们这票弟兄了，老不修也忙着做项目，正好今晚有空，就特意嘱咐求着让我往你这儿跑一趟，请你今晚去他家吃个便饭。”汪晟不急徐说出重点。
杜池假意看了眼日程，不料遭到汪晟挤兑：“杜医生你这忙法没三五个助理都体现不出你身价啊！”
“今晚……”确实没有安排手术，他觉得汪晟能做出守株待兔这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事来，所以他就算撒谎也要惦量惦量实情，万一弄巧成拙。
杜池果然了解汪晟的为人，只听他下了最后通牒：“今晚活要见你人，死要见你尸！我在老不修那儿夸下过海口，今儿个再请不动你，我汪晟从今以后就跟你姓。”
“那也行，杜晟——赌神的谐音，多好！”杜池贫嘴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差不多也到上班的点了。”正事办完，汪晟没空再和他啰嗦。
杜池埋汰他：“这下我心理平衡多了，原来并非我等中下贫农要搬砖，汪老板也是需要上班并且准时打卡的。”
汪晟啧嘴道：“那可不，人间疾苦我都受着呢，必要时候为了避开堵车还得倒两趟地铁！”
“你公司是几号线来着？”杜池毫不留情地拆穿。
汪晟冲他翻了个白脸，无意理会，离开前再三提醒晚上的约。
杜池奇了怪了，怎么就和他扛上了，事情到了这份上，他也只好硬着头皮，拿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气来。
总之，哪哪儿都错综离谱，具体他说不上来，但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他第一时间联系了茅安柒，阮顺宁仍是借住在他家，今晚只好由茅安柒代替去照顾他了。他精神时常恍惚不定，长时间忍受了精神病院非人的折磨，屋内一有风吹草动他便惊慌失措，导致正常的生活偶尔也无法自理。
杜池请了个外籍保姆照顾着他的衣食住行，保险起见，他仍是和茅安柒商量着，希望她能晚上去陪陪阮顺宁，有个熟人总是更放心。
近期他们请了本城知名律师，律师姓王，青年才俊，是杜池托了关系才万里挑一。因为事关重要，而王律师恰巧是杜池的远房亲戚，为人正直靠谱，胜率也奇高，客户对他的评价被业内广为流传——贵的律师唯一的缺点的就是贵。
茅安柒做好了砸锅卖铁的打算，只要王律师在这场官司中全力以赴。
她目前咨询的问题是关于阮顺宁以莫须有的名目被设计关押进精神病院的事宜，从此事可以牵连起这十年间他所受的身心伤害，甚至更多。
这条路依旧漫长而无望，王律师的加入让他们看到了一点微弱的光，也只是微不足道的， 正是这些年里经历过无数次莫可言说的不公平，茅安柒才切身体会到正义真的会迟到太久太久，或许久到耗尽毕生的精力与心血。
她还愿意去撞南墙，还是想最后试一试，因为这世上，竟有着莫不相干的人会心甘情愿为了对的事，不问缘由就与她并肩作战。
感动之余，茅安柒内心更是惶恐不安，她见识过一些人的毒辣手段，捏死一个人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为了自保不惜赶尽杀绝。
无形的压力造成了茅安柒严重的神经衰弱，整夜整夜失眠到天亮，不知不觉，她日益消瘦，精神气不足，尽管她的强颜欢笑似乎削减了她的心事重重。
她不再赴汪晟的每场约，甚至连借口都懒得编，她的疲劳爬满了那张瘦削而显得棱角分明的脸。
汪晟对于她的敷衍与冷淡完全不在意的样子，他在做一个实验，就是没有茅安柒他照样能过得风声水起，事实证明他确实做到了。
最近的汪晟又抢尽了娱乐版面的风头，镜头捕捉到他接连换身边的女伴，过于频繁，小报记者亦没把握究竟哪个是正牌女友，于是一率用女伴来形容。
他乐于和形形色色的女伴们出入声色犬马的场所，玩时动作亲热不避讳，沉寂了颇长时间的汪老板又出来蹦哒了，喜闻乐见！
也说得过去，旗晟影业逆势而上扭转了先前的困境，作为老板的汪晟似乎就该没心没肺地折腾，谁都知道，他本性如此。
夸张的标题真真辣眼睛，如是茅安柒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也有所耳闻汪晟的近况，她一点都没有责怪他的行为，反而有一点点的如释重负，仿佛汪晟的不忠多少可以抵消她对他的亏欠。
后来才知道，两者却是没法相提并论的，她真心不怪汪晟，可内心独自承受的难过不会因此减少一分一毫。
别人分享了汪晟的感情，即便是逢场作戏，对茅安柒也是巨大的打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现在。
茅安柒在闲下来时，忍不住就上网搜索关于汪晟的花边新闻，一个一个新鲜的故事仍在愈演愈烈，她没有出面阻止，哪怕是一句做为他女朋友该有的责问也没有，她强迫自己沉住气，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当然，汪晟有了新欢，也没有完全视她为无物，他还是偶尔去光顾她的烧烤店。
他俩最近一次重大的矛盾，就来自这家烧烤店。
好在茅安柒检查出来身体无恙，而继她当汪晟的话成了耳旁风以后，汪晟就放任了她自由，绝口不提让她关店的建议。
他对茅安柒的态度也随之发生了转变，很少再有嘘寒问暖，有时再了面已经聊不上几句真心话，连“今天晚饭吃了什么”般的关心也极少出现了。
唯一微妙的转变就是，汪晟带茅安柒最常出入的场所竟成了一家又一家的高级酒店，在每次等她烧烤店打烊以后，他空了就过来接她，也不再是亲自到她店里来请，他的车直接停在路边，让茅安柒直接去找他的车。
频率并不算高，有时一周两次，有时两周一次。
沦落至这样的下场在所难勉，毕竟他有他的欢乐场，她不是他的唯一选择，这个道理茅安柒很早就预见。
再后来，汪晟连碰她的欲望都减弱了，纯粹是背对背一起睡个觉而已，天亮再分别。
茅安柒永远也不会告诉他，那几个电闪雷鸣的夜里，他能恰巧陪她一起度过，在她心里已装下了莫大的感激。
汪晟不是正常人，茅安柒未必就是。
她竟然默认了他们这种貌合神离的恋人关系，她觉得只要汪晟还能在某个瞬间想起有她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也挺好，不必每天朝夕相处互报行踪，占据彼此大量的时间，只需要在他想念着她时，见一面就好。
茅安柒抱着这种佛系的态度在与他交往，如果这样还能称得上交往的话。
她最近也分身乏术，大把精力花在阮顺宁身上，几乎天天往杜池家里跑。一定意义上，她还得感谢汪晟的寻欢问柳，不然她没法在他眼皮子底下作妖。
她接到了杜池的消息，就停下了手中的活，下午就去了他家。
路过菜场，她去买了点蔬菜和鱼虾，阮顺宁瘦得皮包骨头，才这两天在他们的悉心照料下恢复了一点胃口。
阮顺宁性子有点闷，哪怕和茅安柒待在一起也很少话，他除去睡觉时间，老捧着书看。多亏杜池家里书多，一部分是医学专业的书，正合阮顺宁的心意。
他在书房看书，茅安柒在厨房做菜，他们多数时候是这个相处状态。
茅安柒不主动去提及彼此在这些年的不如意，大家都太心知肚明了，便不愿再被伤痛一遍遍重复侵扰。
再度遇到阮顺宁，茅安柒是反对他重新卷进这桩旧案的，他该过的是隐士般的神仙日子，而不是惶惶不可终日。
茅家连累了阮家太多太多，阮妈妈所言极是，阮顺宁毁于茅家，而不是其他。
关于请律师，茅安柒也和阮顺宁起过争执。
不为别的，阮顺宁内疚于自己人微言轻，导致了茅安柒小小年纪家破人亡。他请律师的目的，是打算让此案件使陈家“牵一发而动全身”。
茅安柒坚决反对他铤而走险的做法，她做过最绝望的假设，如果能让大家就这么平安无事地过上平常人的普通生活，她愿不愿意为父亲一事缄默不语，让往事留在风里。
她试着妥协过，妥协成功过。
阮顺宁则执意不肯，为了自己和茅家曾受过的苦难，他不肯让不知天高地厚的恶人逍遥法外。
这时候，杜池在二人之间做了个平衡，推波助澜了一下，别看这小小的一下，偏偏有着徐志摩笔下“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的强大作用。
茅安柒是分得清主次的人，这也不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的故事，她的心理包袱更重了，她最担心杜池和阮顺宁的处境，他们本完全可以置身世外的。
时至今日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杜池和阮顺宁比她更坚定，要陪着她一起走到这条黑路的尽头。
还有一件往事，杜池告诉了茅安柒。
他曾在大一期间误打误撞听过茅安柒父亲的讲座，对他整个人生走向都影响颇深，致使他改变了世界观，从而转了医学专业，一学十年，学成后又归国兢兢业业当一名医生。
茅父的存在，让杜池始终坚持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也譬如当时当下。
但如果茅父是以这么个结果在人间收场，那么他的世界观会彻底崩塌。
他如果不去做些什么，又从何去谈信仰，又该如何冠冕堂皇去正确地引导自己的后辈？
他的热忱与阮顺宁的初心如出一辙，是他俩说服了茅安柒。
加之他的远房亲戚王律师也是个具有冒险精神的人，不怕麻烦，就怕不够麻烦。
相互了解下来后，一拍即合，他没多想就决定介入这个案子。
王律师做事的态度锱铢必较，做人的态度就要松驰得多，用杜池的原话来说，那就是脸皮厚到了一定程度，用打死也赶不走的蹭吃蹭喝态度同样用在了工作上，才得以屡战屡胜。
说是远房亲戚，关系匪浅，损起人来绝不嘴软。
王律师是他们之中年纪最小的，又长了一副娃娃脸的面相，平时挺软萌一个人，不涉及公事就能嘻嘻哈哈没所谓。
他经常没大没小和杜池顶嘴，甚至爱和茅安柒卖萌撒娇，长得胖乎乎，憨憨的，他们一般拿他没办法，而且有求于他，就当萌物给宠着，可以说对他提出的要求是有求必应。
他也爱得寸进尺，半夜看资料看饿了，缠着杜池给他去买不做外卖服务的老店的美食，通常这类店都是需要排队一小时以上的。
杜池拿他没辙，拒绝不得，只有无条件满足。
他心里有苦难言，这不是请了个律师啊，十足是请了个祖宗回来供着啊！
这样一比较，值大夜倒更值得呢……
这不，得知茅安柒下厨，他扫尾完手中的工作就直奔了杜池家。
茅安柒和保姆在厨房忙碌，王律师就和阮顺宁在客厅下围棋，下到一半，王律师觉得略渴，就扯着嗓子喊茅安柒给他拿瓶冰可乐。
茅安柒递给他可乐，好意点拨：“昨天嚷嚷要减肥来着。”
王律师刺啦一声拉开易拉罐，听着滋滋冒着的气泡，心痒难耐，这下是不喝也得喝了，压根抵抗不了这种诱惑！
他大言不惭道：“待会儿让杜池帮我买一箱纤维可乐来，低脂的！”
茅安柒笑笑，贪口腹之欲的人可真逗，徒有一颗减肥的心，奈何生了一张管不住的嘴。
今晚菜肴丰盛，保姆熬的一锅养生汤火候也差不多好了，茅安柒摆好了碗筷。
“柒柒，你手机在响！”王律师随阮顺宁这么叫她，他就无所顾及“柒柒”“柒柒”叫得顺口。
茅安柒一看，是来自杜池的短信。
“躲！”
短信内容简短而紧急，固然茅安柒拥有临危不乱的性子，接到这么一通短信也会方寸大乱。
她完全猜不到杜池那头发生了什么情况，根据上次的推测，大约就是汪晟又临时起意要来他家做客，但直觉告诉她，这一回没上次那么简单。
汪晟的心深不可测，茅安柒对于他一口咬定“我知道你刚才就在杜池家里”是从何得知，他事后拆穿，她没有否认。
所以这一次，汪晟必定是有备而来。
茅安柒拉着阮顺宁避到了书房，两人的物品一起藏到了阳台，躲躲藏藏之事虽不耻，可眼下也别无他法。
王律师留在客厅打马虎眼，他慢慢悠悠收拾着棋盘，而保姆也大致了解了事态紧急，她继续把关着汤的火候，就当家里突然来了客人，她履行不闻不问的职责便是。
汪晟载着杜池，一路上也用车载电话和沈寅修实时连线，力求清者自清一般，落在杜池眼里，多了几分刻意之色。
“你搞没搞错，这条路堵到爆诶！你让我调头往阿杜家开？！”汪晟显得耐心缺缺，情绪激昂。
“你这什么破公寓？整栋电闸坏了？物业是吃闲饭的么？”汪晟几乎用吼的语气回答他，方向盘毫不含糊，在下个路口弯了转，他甚至没有取得杜池的同意就这么自说自话安排好了。
沈寅修在那头陪汪晟演戏：“这么多年来头一回，老天都不让你们来我家。”
汪晟笑骂：“劳资气场真这么强？还能把电闸都电倒了？”
“不用怀疑，你就是你，是头上带点绿的汪老板！”沈寅修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
这话怎么意有所指？
杜池听出了点什么，总像特意针对他说的一般，他唯有不自知地跟着一起笑过去。
最要命的事来了，陈若冰也在赶去杜池家的方向。
他旁听着汪晟不在意地答应下来，他没去转头看汪晟此刻的表情，但他何其了解汪晟，他的嘴角必定是嘲讽而微微上挑的，眼神寡淡而冷漠，里头沾着丝丝笑意，令人不寒而栗。
他仿佛透过侧面，温柔地警告着杜池——劳资要让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