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人了国师……那血……它好像怎么洗也洗不干净,一直黏在我的手上。”她颤抖着声音,慌张恐惧的看着他,两只手揉搓着,用力到扭曲变形。
他明明该无动于衷的,他杀过太多人,根本没有任何波澜了。
可那时,他的心里像是压着一块石头,沉闷的喘不上气来。
他看着她,强行按压住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最后只是蹲下来,定定瞧着她:“阿锦,都过去了。”
“国师,我害怕。”她突然抱住了他,他僵了僵,在听到她哽咽的声音后收回了推开的手。
他是难受的,心脏像是被人切开了,然后泡进了一个盐水坛,既涩又痛,为他怀里这个人而痛。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让她待在他的身边,别在让她去做那些危险之事了。
可他很害怕,害怕自己这种情况,他不该对任何人动心的,他不该有软肋的,他不该受到任何人影响的。
所以,他封印了自己的记忆,把自己动心的痕迹彻底抹除,仿若从未喜欢过那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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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本是她的侍寝日,她突然跑到了他的书房里,他是极其不悦的,声音也有些沉:“若是被发现了,之前的部署便功亏一篑!”
“国师……我给他喂了点迷药,然后把侍女变成了我的样子了。”她细声细气的辩解着,乖巧的极:“我回去后把侍女的记忆抹掉就好了。”
他没有再说话,更没有搭理她。
半响后,她委屈又难过的说道:“国师,我不想陪那个皇帝睡觉。”
手上的笔顿了顿,他道:“总是逃也不是办法的。”
她没有回答,他也不敢抬头,因为他听到了姑娘隐忍的哭泣声,小心又委屈。
“别哭了,不想便不想罢。”他道。
“国师。”
“嗯。”
见她半天没有下文,他便抬起头看过去,她定定瞧着他,眼眶里浸满了泪,嘴边带着勉强的笑:“国师,我……我喜欢你。”
心头突跳,似有什么即将冲破牢笼,他拧了拧眉,垂了垂眸子,道:“我知道。”
“国师可以喜欢我吗?”她抬起肉肉的手用力的抹了抹眼泪:“哪怕喜欢一点点……就一点点。”
“好。”他听到自己这样答,似是被蛊惑了一般,吻上了她沾满泪水的睫毛,温柔小心的不像他。
是的,不过又是重蹈覆辙,次日晨时,他再度封印掉自己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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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年桃花开得极好的时候,她穿着一件白色纱裙,站在他旁边,粉色桃花落在她的肩头。
“国师,听说只有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能把她的神韵画的十足十。”她偏头看着他,眼里的欢喜心悦遮也遮不住:“国师也是喜欢我的,对吗?”
画面一转,她捧着那块玉玺,身上被刺满了窟窿,衣裙染得通红:“国师,我终于帮你拿到了。”
没有愤怼,没有哀怨,眼里的喜爱一分不少,印满了眼眶。
原来,即便你再冷血,也会喜欢上一个人,而喜欢这个事,是你拼进全力,也无法去抵抗的。
习幽用力的锤打脑袋,胸口像是被人撕扯着,鲜血不断的涌上喉咙,五脏六腑抽痛难忍。
——阿锦……很喜欢很喜欢国师。
他垂下头,用力捏着手上的玉坠子,语调没有半点生气:“你动手吧。”
方折音瞧了他片刻,最后收回骨扇,手掌凝气,重击于额,那气流自丹田而进,刺入筋脉,将他的根骨气基尽数毁去。
“你欠的账尚没还清,没有资格死。”
她是看到了玉坠上的字,还有他神情的骤然转变的,若死可以让他抵消愧疚,那么她便希望他长命百岁,生生不息。
“我带他回去罢。”炎屹走上前道:“我会让他好好活着的。”
于他来说,活着比死了更痛苦,那些悔意和自责可以一寸一寸的击溃一个人的神识。
而失去了利爪的鹰,是否还能苟活于世?
——
魔族是最残忍却也是最公平的,成王败寇,谁赢谁就是新王。而此时此刻权柄落在炎屹头上,她领着魔族余人退出了战场,向大家许了个诺。
——但凡我在世一日,魔族便不会挑起战争。
“折音,随我回妖族。”
言韶这句话是极其没他有分寸的,这不该出自一个妖王之口,更不应该出现在向来缜密蓦然的言韶口中。
在这个时候,妖族最该做的是撇清干系,包庇杀害古玄派掌门的凶手,无异于要同对方宣战。
可事实就是如此,他这样一个只顾全自己的人也会愿意为了一个人去冒险,去不惜一切。
“若我尚能活着,便随你回妖族。”方折音不是个善于言辞的,可此时,她的目光便能叫你明白她的心意。
池铭握住宁皎的手:“皎皎,回丰守城?”
“好阿。”她没有拆穿他的刻意避开。
古玄派的那些长老是不会再放过方折音的,今日,方折音恐难逃一死。
方折音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掌门已死,再如何惩罚也无法复生。
再来,纵然方折音杀了掌门,可她到底是因为被篡改了记忆,寻错了人,若是换做其他任何一人,想来也会如她这般的做的。
丰守城和他们离开时并无什么区别,除了地上的雪融的七七八八了。
宁皎看了一圈跑出来迎接的人,不解道:“银尤呢?”
这孩子不是最喜欢热闹的吗?莫不是生病了?
张子君连忙从纳物袋里拿出一副长卷轴,卷轴打开,一张熟悉的脸便展露无疑。
“皎皎姐,就是这人带走了银尤!”张子君控诉道。
习幽??他和银尤变的国师脸一模一样……
“糟了,恐怕是被习幽带回了魔族!”宁皎焦急问:“她被带走多久了?”
“在皎皎姐你失踪两日后。”
两日后就被带走了?谁知道这个习幽把他抓去是做什么了若是……若是……
“不行!”宁皎火急火燎的往外走:“得先去魔族一趟!让炎屹派人把银尤给找出来!”
“皎皎你莫慌。”池铭按住她的肩膀,待她平稳下来,方拿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注入灵气,镜面很快显现出尚珑的脸。
“出什么事了?”那头问。
“尚珑,帮我找一个人。”池铭继而道:“对方是一只不过百年修为的银狐,名唤银尤,十三日前,他被习幽带去了魔族。”
“我现在去问。”突然插话的这个声音显然是新魔帝炎屹。
约莫过了半刻,镜子里的人变成了炎屹:“银尤是习幽的儿子。”
“……什么?”
习幽的儿子?
“方才我特意把人领过来叫尚珑探查了一番,虽然妖族血脉为多,但他确实是个半魔,你瞧!”她将镜子一转,银尤的小圆脸便映入眼眶,尚珑的手指仍点在他的额上,那双上扬的眸子在顷刻间被魔气覆满,身上的妖气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浑浊漆黑起来。
他尚未察觉到,开心的向她挥着手,分享自己的喜悦:“皎皎姐!我在这里学会了驻颜丹哦~”
宁皎也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才道:“炎屹,能麻烦你派人送他回来吗?”
“皎皎。不若问问银尤的意见?”池铭突然插口道:“习幽毕竟是他父亲,若他想同习幽待在一块……”
“绝对不行!”宁皎态度坚决的打断了他的话:“习幽是个什么疯子??银尤怎能跟他待在一块?!”
“习幽再过分,可他于银尤来说仍是亲人,没有孩子会真的嫌弃自己的父亲,家人的陪伴或许能让他不那么孤独。”
他说这番话不过是将心比心,设身处地来想。假设自己有这样一个父亲,固然失望难过,可也不会弃他,无论如何,他终究是自己的生父。
总比,总比没有过的要好。
“父亲?皎皎姐是说那个魔帝是我的父亲吗?”镜子里的银尤歪着脑袋问炎屹。
炎屹:“是啊,他是你的父亲。”
“那我可以去见见他吗?”他咧嘴笑了起来,面上是专属于孩子的,浅显的欢喜:“我想让他带我去找母亲。”
“好啊。”镜子里的画面一断。
“如果是这种父亲,有和没有又什么区别?”宁皎微微仰起头,眸子定定瞧着他:“不是所有人都和你的父母一样,为了保护你可以牺牲自己。”
“有的人他根本不配为人父母!”她的脸上头一次出现愤恨二字,眼眶红的极,叫人瞧着难受。
池铭有些慌了,他后知后觉的明白,原来她也是会生气的。
在他面前的那些善解人意,只是她努力去营造出来的,一直以来不过是她在单方面的包容,而他心安理得罢了。
“皎皎……我……”
“算了,若他想回来,炎屹会叫人送回来的。”她继而转口道,可他知道,她根本没有释怀,只是不想于他争论什么了。
他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反应这么大?可这并不妨碍他后悔了,后悔说了那些愚蠢的话,后悔叫她这样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