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冷静呆了一呆，仿佛又忽然回到了那个疾风骤雨的夜晚。她已经向王天奇宣誓，她永远不会成为梁王联姻的障碍……
“对不起。”她低下头，一如既往地履行自己的诺言。
“……如果我说，我不相信呢？”
“你信不信，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没事的话，就赶紧回去吧，我很忙，而且尚华正是改革之际，非常需要你。”
“可我更需要你啊！”王太子抓住她的手，强迫她露出上头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逼着她直视自己的眼睛，“看看你在这里这里做什么啊！你是我的秘书啊！所有人都在等你回去！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做鞋子呢？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呢？”
冷静冷冷地将手抽了回去：“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无权干涉。辞职信我已经交给你了，从那时起，我就已经不再是你的秘书。相信我，这世界离了谁都照样转。尚华有那么多的人才，找一个秉性正直的培养起来吧，很快他就会比我做得更好。而且比起父亲培养的亲信，你自己提拔起来的人，可不会像我这样不近人情，总是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呵，这番像交割宣言一样的对话是怎么回事？我告诉你，你交了辞职信又怎样？只要我不批，你就永远是我的秘书！”
“不要像一个要不到糖的小孩一样无理取闹！”她全然无视他眼中迸射的火焰，挺直了脊梁肃容道，“你批也好，不批也罢，哪怕你要去告我，那都是你的自由。我要做秘书，还是做设计，那也都是我的自由。彼此尊重一下吧，别让我看不起你。”
“……难道是因为他？”
“你什么意思，Oliver？”
“除了他，还有谁？”
想到她或许是因Oliver而发生如此大的改变，他心底的嫉妒就如同滚烫的岩浆一般咕噜咕噜往上冒，几乎要将他最后的神智燃烧殆尽。他一步一步地将她逼至墙角，连呼吸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回答他的，是冷静更加冰冷的笑容：“就算我跟他在一起了，你又能怎样？”
砰！
白色的墙面被打出了一个深坑，鲜血顺着拳头，一滴一滴地落在地面上。
“我、不、允、许！”
他一字一字地将话从牙缝里挤出来，赤红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只发怒的狮子！
她看着他的这双眼，随着起伏不定的胸口，有一种强烈的情感正在冲击着理智的防线，急切地想要浇溃她最后一丝镇定……
“我……”
iPhone的经典来电铃声拯救了她，令她深深庆幸没有酿成大错的同时，内心深处，又有些隐隐的失落感。
@％￥#％￥％￥&……西八！偏偏是这个时候！什么破电话这么不会看气氛！
王太子在心里咒骂了一万遍，才深吸一口气，接起了这个比三千瓦的浴霸还碍事的来电。
“最好给我一个像样的理由！否则我回去就炒你一万遍！”
万分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出来，给了他一个非常像样的理由：“太子！你快回来吧！咱们被摩格给坑了！”
原本还不以为意的王太子，却越听脸色越差，等到他终于挂断电话时，整个人几乎都僵住了。
冷静皱眉，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感觉：“怎么回事，刚刚那是肥四的声音吧，他到底说了什么？”
王太子沉默了一会，忽然挥挥手，换上了一副笑模样：“……没什么，就是他在酒吧狗熊救美，被人打了，找我去给他报仇呢。”
“真的？”她紧紧地盯着他，试图从他眼中寻找到一丝谎言的痕迹，“我看不像，他胆子那么小，怎么可能没有把握就替人出头？你跟我说实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有些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
“真没什么事儿，你再这么问下去可有点烦了啊。既然你现在不想回去，那就在这儿先待着吧，我回去一趟，处理好他的事，我再回来找你。”
说完，他不顾冷静的阻拦，转身便走。然而刚走出几步，又忽然折返了回来，他抓着冷静的胳膊，恶狠狠地说道：“不管我在不在，这种事，只有跟我能做！”
正当冷静还在纳闷“这种事”是什么事呢，他就低下头吻了下来。
这是一个霸道而深入的吻，带着一股不由分说的气势，在她柔软的口腔中大肆掠夺，一直将她吻得头晕目眩，连脚都站不稳了才结束。
两人喘着粗气，对刚才彼此给予的温暖，都有一些恋恋不舍。他抚摸着她细致的脸颊，望着她秋水般明亮的眼眸，心中的怒气和焦躁忽然平静了一些。不等她嗔怪，他便将额头抵着她的，闭上眼喃喃道：“算我求你了，不要再跑了，好不好？”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就是一巴掌。
王太子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后硬是弯折下来，轻轻地吻了吻她的手背。接着便驾驶着他的越野离去，消失在田埂尽头。
王太子坐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额头靠着桌角，怔怔地盯着地上的法兰绒地毯，脑子里还回荡着一个小时前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他现在感到有一些迷茫和失落，但是更多的，是遭到背叛的痛苦。
摩格资本，他最忠实的合作伙伴。Anderson，他最可靠的同窗好友。他们连起伙来，给自己下了一个大大的圈套——他们利用Anderson和他的交情，利用他的改革之心，许下共享天下的承诺，却在暗中慢慢将小股东的份额收拢，一点一点，从小到大，甚至连马董事等人，都在金钱的诱惑下，成了他们的拥趸。
而这一切，他都不知情。
刚刚的股东大会，他们选出了新的董事长与CEO——Anderson和马董事，已经没他王太子什么事了。
“太子，这下我们该怎么办啊……”肥四和莉莉焦急地在背后问道。
沉默延续了良久，王太子才抬起头，顶着脑门上的大红圈，望着落地窗外车水马龙的城市：“怎么办呢？我也不知道啊……”
莉莉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你可是尚华的总经理啊！”
“前！”他提醒道，“前总经理！”
“哎呀不管前还是后吧！你总得拿个主意啊！要是静静在这里就好了，她这么聪明，一定会有办法的！”
“如今这个局面，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啊。”肥四疯狂挠着头，“这要是让老董事长知道，非得气得当场病发不可！”
“……糟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肥四，跟我回家！”
“啊？为……”
话音未落，王太子便已经冲出了会议室。
肥四稍一琢磨，忽然脸色大变，慌忙跟了上去。
饶是这间医院是王家名下的财产，王太子还是被拦在了ICU外。
“对不起，您现在不能进去。”几个护士挡在手术室门口，像防贼一样防着他。
“……好，我不进去。”王太子深吸一口气，指着他们清一色的白色口罩，“那你们告诉我，他到底怎么样了？”
“现在还不能确定，中午接到了一个电话，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强烈的刺激，接着便发生了休克。你放心，我们有全国最先进的医疗器械和顶尖专家，我们会全力为董事长抢救。”
“好好好，真是麻烦各位了……”肥四连忙抢上，一一跟护士们握手，求他们全力救治王天奇。
王太子退后几步，一把扯掉领带，狠狠地掼在地上。
如果不是他麻痹大意，臭老头也不用受这么大的罪！
手术进行了一天一夜，当王天奇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王太子脸上的胡茬都长出了一寸。他看着他因失血而变得异常苍白的脸色，看着他的气息在呼吸机里不断泛白又消逝，忽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感，原来这个永远如巨人一般的男人，也有被现实击倒的那一天。而这个残酷的现实，是由自己一手酿成的。
如果臭老头醒过来，会不会气得把自己揍死呢？
“太子，你就吃点东西吧。自打董事长手术后，你可连水都没喝一口。”莉莉拿着一碗粥，苦口婆心地在旁边劝道。
“有什么关系呢，像我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如果饿死了，岂不是给国家做了贡献？”
“您这说得什么话啊，要是董事长醒过来听到您刚刚说的，非得再气晕一次不可！”
“……那也是他活该倒霉，谁让他要做我爹呢，这要是在我妈死的那时候把我赶出家门，也就没有今天这许多事儿了。”
“啊……我受不了啦！”莉莉气得直跺脚，一把将碗放在了床头柜上，叉着腰瞪着角落里的小胖子，“肥四！你快过来管管你家太子，怎么好说歹说都没用呢！”
“哎，我能管什么呀，这两天我们是什么好话都说尽了，有屁用？”
肥四拉着一张大脸，也是浑身没劲。但是在莉莉的强烈坚持下，他还是拉了张小板凳，坐到正在给王天奇擦拭身体的王太子身边，顶了顶他的胳膊，“我说，太子？哥？老大？嘿，还是不理我是吧？行，那我理你总成了吧？你这总是不吃饭也不成啊，你看你现在，都快瘦成一条方便面了，哪还有一点国民老公的气势啊。就算你不在乎这些虚名，可你也得为广大未婚女青年想一想啊，要是让她们看到你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那还不跟守活寡似的难受啊……”
这厢王太子还没说什么，那厢的莉莉倒是听不下去了，只见她狠狠用胳膊捅了肥四一下，厉声骂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这一大坨又是老公又是守寡的，有个茅纸用啊？！打蛇打七寸，你得把话说到点子上！”
“啥、啥点子啊？”
“切，就凭你这智商，我很难跟你解释清楚。闪开，放着我来！”
肥四委屈巴巴地哦了一声，乖乖地把座位让给了莉莉。
取而代之后，莉莉一掌拍在王太子的肩上，顶着一口奶声奶气的娃娃音，却硬是要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长者姿态：“这个，小王啊……其实刚刚肥四说的呢，也不无道理。”
“啊？”
“你闭嘴，继续剥桔子！”
“哦……”
莉莉清了清嗓子，继续循循劝诱：“你想啊，如果让静静看到你现在这幅样子，她得怎么想你啊？”
“……她已经有了Oliver，再也不会看我，更不会想我了。”
“那又怎么了？本来就是你先爱上静静的啊！就算现在她爱上了别人，你也完全可以将她夺回来呀！你要知道，像她这种优秀的女人呢，只会喜欢比她更加优秀的男……”
“你不用再说了，我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什、什么？”
“等。”
等？等什么？
然而当她继续问下去的时候，王太子却彻底闭上了嘴巴，一个字都不愿再说了。正当这时，病房外响起了敲门声。
肥四和莉莉面面相觑，王天奇在这里住院的事可是高度机密，除了少数几个人，是没有人知道的，更不要说前来探望了。
更何况董事会大换血之后，正所谓墙倒众人推，有谁会在这个节骨眼特意跑来看望老董事长呢？
还真有。
当王太子打开门时，捧着一束康乃馨的老者站在外头，老式的三件套，清隽儒雅的面容，流露出一种晦暗不清的情绪：“贤侄啊，好久不见啦。”
“……廖伯伯，请进。”
病院天台的风，卷着微光浮尘，有时送来清凉，有时带走哀伤。
“你看到我来，似乎并不惊讶。”
廖南山的指尖夹着烟，轻轻地吐出一口烟圈，任风将烟雾的形状吹散，散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王太子接过他递来的烟，却只是夹在指上，并没有点燃的意思：“如果不是您，就没有别人会来了。”
“哈哈，你倒是对我有信心。要知道现在整个董事会，所有人都站到了摩格那一边。马董事执掌了大权，立刻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啊……整个尚华总部，几乎被彻底换了一遍血，二级以上干部，遣散的遣散，流放的流放，尤其是掌握核心机密的秘书部，更是被炒得一个不留。连你那最心爱的首席秘书职位，也被彻底裁撤了……我倒是问问你，别说我现在没有这个能力，就算我想要帮你，我又从何帮起呢？”
“您不必谦虚，廖氏在尚华的股份虽然只占到百分之七，但据我所知，您个人对尚华的影响力，远远不止如此吧？”
闻言，廖南山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你爸总是骂你败家子，夸我家文俊有出息，还老爱开玩笑要跟我换儿子。我一直也搞不清，他到底是真心看低你呢，还是在玩什么挫折教育。不过你这小子啊，可是廖伯伯看着长大的，从小就是个鬼灵精。三岁看老，论聪明才智，文俊就算努力一辈子，也永远无法超越你。或许是我无意中在他面前流露出了真实的想法，使他对你产生了竞争意识，一开始是比功课，到后来就演变成了抢女人。没想到他在这方面倒是天赋异禀，把你折磨得够呛。说起来，还是廖伯伯对不起你啊……”
王太子呆了呆，没想到廖南山会突然提起这件事，一时搞不清他的态度，只好暂时沉默以对。
“怎么不说话了，嫌我老头子烦人了？”
“不，虽然我一直跟他较着劲，但这里面多少有闹着玩的意思。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一个人爱谁，不爱谁，我说了不算，他说了也不算，都是各人的选择而已。我不知道他怎么想，但我从没因此恨过他。”
廖南山点点头，凭依栏杆负手而立，微风吹起了他花白的鬓发，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我知道，你不是会秋后算账挟私报复的小人，但以现在的情况，我如果帮你，就是公然与世界上最可怕的金融巨兽徒手肉搏，只会被瞬间撕成碎片，死无葬身之地。”
“……如果您不愿意出面，我也能够理解。只要您答应，在关键时刻，能够站在我这边，这就足够了。”
“哦？”廖南山转过身，“难道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妈妈在世的时候，总爱说一句话：凡心所向，素履可往。后来这句话成了尚华的slogan，一直沿用到今天。”
“……你到底想说什么？”
“廖伯伯，你相信奇迹吗？”
一纸诉状，将摩格资本告上了法庭，其案情涉及内线交易与间谍行为等十多项经济犯罪指控，彻底将尚华集团的经营权之争摆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金钱、权力、阴谋、背叛……那些曾经被隐藏在美丽高跟鞋下的毒瘤，被一一揭开了伤疤，流下腥臭的脓血，散发出世间最纯粹、也最俗不可耐的气味——铜臭味。
一审、二审、上诉再审……曾经的民族企业，华夏之骄傲，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口水战中，其苦心经营的名声一落千丈，股价连连跌破新低，全球销售额大受影响，经销商们纷纷闹着要退出，连上游合作企业也都一个接一个地跑来要款。一个月下来，把马董事，哦不，现在要叫马总经理了，折磨得瘦了一大圈。现在连马脸都算不上了，充其量就是根棒子脸。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就算没有公开审理，可这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啊！现在全国人民，啊不，全世界人民都等着看咱尚华的笑话呢，你看看今天的股价，都快赶上创业板了！我这一辈子在老爷子身边做小伏低步步为营才走到今天，可不是为了来给尚华收尸的！”马董事一边反反复复地叫嚣着，一边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仿佛脚步一停下来，他就没法把胸口这股气给捋平咯。
“马总经理，稍安勿躁。”Anderson坐在真皮沙发上，气定神闲地拨弄着手中的茶杯盖，与马董事的焦躁不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打官司嘛，对于摩格这样的企业来说，实在是太稀松平常了。虽然也不知道我的这位老同学使了什么样的魔法，竟然掌握了那么多我们内线交易的往来记录，真是不得不让我对他刮目相看。但是我们可是请了京城最有实力的大状，往来账户的来源又处理得很干净，现在在法庭上，我们还是占据了优势的。”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可是……”
“可是您害怕官司持续得太久，把尚华给拖垮嘛。这点您就放心吧，别忘了，比起您，对方可更不想让尚华垮掉。”
“……这倒是。”
“中国有一句古话，我觉得非常有意思：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如今之势，看似危局，但您又怎么知道，这危局之中，不是暗藏着巨大的商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