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寸的行李箱打开在蓝色的单人床单上,所有的行李用大大小小的收纳袋分门别类地装好,与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外衣裤拼接在一起。然而即使这样,箱内富余的空间依然很大。
“你真的要走吗?”
冷静正在将最后一件外套放进行李箱,闻言微微一顿,然后平静地合上了箱门。她将它提起来,放到了木质地板上,拉开了伸缩杆,最后才转身看向站在门口的Oliver:“我没办法放着他不管。”
Oliver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冷静轻轻地说了一声抱歉,便拉着箱子走了出去。
“等等。”Oliver截住她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这又是何必呢,你不是最讨厌他吗?”
“跟他没关系,我担心的是你。”
望着他充满深情的眼神,她不由产生了一瞬间的失神,接着很快清醒过来,摇了摇头:“你是尚华的合作商,如果此时你选择站在他这边,必然会遭到马董事的报复,到时候不只你一个人,你的公司也会遭受牵连。”
谁知Oliver却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你大可放心,这世界上又不只尚华一家企业,我们的合作商更是遍布全球。虽然它的确是我们的第一大客户,可还不至于没了它就活不下去。”
“可是……”冷静还想再劝。
“行了行了,再啰嗦下去,天都要黑了。”
Oliver却不愿再给她机会,拉着她直接跑出了院门,不等她反应,就将她那少得可怜的行李丢进了后备箱。
冷静刚要抱怨,就听到有人在背后叫她的名字。
转过身一看,竟是欧阳慧和所有在厂里教过她的师傅们。
“老师……”
“孩子,真的要走了吗?”
冷静低下头,有些愧疚地点点头:“对不起,刚学了一点皮毛就……等事情了了,我一定回来继续跟您和各位师傅学习。”
却见欧阳慧摇着头笑了:“傻孩子,该学的东西,你都已经学完了啊。”
“没有啊,还有好多好多……”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还能在这儿学一辈子不成?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有的人天生擅长读书,有的人天生力大如牛,有的人天生跑得快,有的人天生吃得多……而你的天赋是什么?钉扣眼吗?打大样吗?还是绱鞋底呢?我告诉你,上面说的这些,你一丁点的天赋都没有!这活干得别提有多差了,给你一百年你都干不好!”
“我……”
要不要说得这么狠,我也没这么差吧……
“你什么你!你说说你,就这一个多月下来,做坏我几只鞋了?”
“……四十八只。”
“哟,您还知道是四十八只啊!就这么个水平,你也好意思继续在我这儿白吃白住?去,赶紧回去祸害你老东家吧。别老在我眼前晃,看了心烦!”
“老师……”冷静咬了咬嘴唇,抓着欧阳慧的胳膊半是撒娇,半是不舍道,“我知道您在用激将法给我指引方向呢,我都明白,您放心,不管到了哪里,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您和师傅们对我的帮助。”
“呜呜呜呜呜呜……实在太感人了呜呜呜呜呜呜……”一阵熟悉的哭声传来,果然又是工头在展现那铁汉柔情的一面。只见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住冷静,甩了一大堆要是外头有人欺负她就来找他之类的哥哥宣言,然后拿出了只系着金色丝带的鞋盒。
“这是什么,新款吗?”冷静惊讶地接过。
工头用肩头黑乎乎的汗巾擦干眼泪鼻涕,憨笑着道:“打开看看,是我们大家伙一起给你做的,算是一点心意。”
冷静依言打开,不禁愣在了原地。
圆头玛丽珍高跟鞋,银色的月牙,金色的宝石……
她颤抖着嘴唇,声音都沙哑了:“这、这不是……”
欧阳慧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真正美丽的东西,总是让人不忍心遗忘。而作为美丽的创造者,我要你穿上你最美的造物,然后永远记住——美丽,就是力量!而力量,才是你真正拥有的东西!”
繁华的街道,静谧的小巷,挂着红灯笼的日料店,胖乎乎的暹罗猫趴在门口的石阶上,慵懒地打着哈欠。
打开糊着纸浆的移门,客人在日本老板娘的带领下,穿过几道曲折光润的露台,一直走到最后一间包房才停下。
客人走进包房,一桌酒席盛宴早已备下,两个白面樱唇的艺伎正伴着清雅的和歌,摆动着腰肢以扇起舞。
此情此景,可谓风雅之极。然而若没有与之相应的审美闲趣,无论美景美人再美,也不过是味同嚼蜡、对牛弹琴罢了。
果不其然,牛董事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用一双标志性的牛眼,向酒桌后的王太子传达着极其不满的情绪。
正沉醉在歌舞中的王太子仿佛这才注意到他,好整以暇地笑了笑,然后挥挥手,让众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肥四一个人坐在自己身边。
“这人都出去了,您还站着干嘛呀?”
牛董事冷哼一声,一脸不情愿地坐在了蒲团上,嘴里还不停地嘀嘀咕嘀嘀咕:“要不怎么说,你们这些二世祖就是爱装逼呢?这老爷们谈事儿,找一酒馆整两盅不就完事儿了,非得大老远跑来这小日本的地盘,听这劳什子咿咿呀呀的破玩意儿,好好的女娃脸蛋涂得跟面粉团子似的,瞅得老子那是浑身不得劲……”
这话说得这个糙啊,连肥四都听不下去了:“我说牛董事,咱们太子爷可是好心好意来请您吃饭,您怎么还好心当做驴肝肺啊!”
“呦,咱们可有一说一,这顿饭,可是你家太子爷死乞白赖非得请我的,我从来也没说要来啊!”牛董事那对粗黑的眉毛一竖,一股糙老爷们的江湖气扑面而来,把肥四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又给原原本本地吓回了肚子里。
面对他这般蛮横无理的架势,王太子却该吃吃,该喝喝,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他一边给牛董事斟酒,一边淡淡地说道:“这是当然,来,或者不来,都只在您的一念之间。只是您既然来了,就说明事情的真相,其实并不与我们表面上看到的一样,您说对吗?”
闻言,牛董事那正拿着酒杯往嘴里送的手顿了一下,却还是将抬头将酒一饮而尽。
“哈!这小日本的酒甜了点,口感倒是不错!”
见他放下了空杯,一脸的回味无穷。王太子拿起酒壶,正要为他再斟一杯,却被肥四伸手制止。
他急道:“你别再倒了,掉价!还是放着我来吧!”
“我倒,跟你倒,区别在哪儿?”
“当然有区别了!你可是尚华的……”
看着肥四噎住般的表情,王太子哈哈一笑,一边夺过酒壶,继续为牛董事斟酒,一边自嘲道:“咱们都是光荣的劳动阶级,非得讲什么分工干嘛?你呀,就是在我们家待得太久了,脑子里尽是些老爷少爷小丫鬟的万恶旧社会思想。”
“……”肥四不开心地撇撇嘴,“我这不是关心你嘛,还非得挤兑我,我看你才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呢。”
他们这厢你来我往地斗着贫,那厢牛董事可就坐不住了,只见他把杯子一放,抹了抹嘴角的酒渍,亮着一对眸子直勾勾地盯着王太子:“行了,也别光顾着打岔了。说说吧太子,你今天找我来,这葫芦里是卖得什么药啊?总不是你孝敬长辈,特意来请我看歌舞的吧?”
“那当然了,孝敬长辈,本来就是我们晚辈应该做的。”
说完,王太子笑眯眯地看着牛董事,那一脸的真诚好青年,就差在额头挂上“天下第一孝”的牌匾了。
牛董事嘴角抽了抽:“小子,别跟你牛叔叔玩心眼,你牛叔叔怕黑,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
呵,还真是急了。
“那小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您和马董事结成联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打我爸退休以来,您二位可没少给我这个晚辈使绊子……”
说到这里,牛董事的脸色僵了僵,或许是实在理亏,他憋了半天,却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憋不出来。
王太子笑了笑,继续道:“要说这也没什么,毕竟我年纪轻,没见过什么世面,有您这样的前辈时不时地给我提点提点,才不至于错失了方向。”
“对对对,可不就是嘛!我都是为了尚华,为了你好!”
“可要是这样,我就觉得有点奇怪了。既然现在换了马董事上位,怎么大家伙都只看到他一个人冲锋陷阵,不见您的骁勇身影了呢?”
正说着,他故意抬眼斜睨了牛董事一眼,果然看到对方的脸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于是他再接再厉:“正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韩信为刘邦打下了天下,让姓刘的成就了千秋大业,自己却落了个惨淡收场。我看,您和马董事的这个所谓联盟,真是脆弱得不堪一击啊。”
没想到,牛董事听完这一番话,竟忽然冷笑了起来:“……哼,臭小子,就知道你是来挑拨离间的。我跟你马叔叔怎么样暂且不说,就凭你这四面楚歌的情形,总不会想让我冒着跟摩格为敌的大险跑来帮你吧?”
王太子睁大眼睛,摊了摊手:“这不是很好吗,有什么问题吗?”
“嘿,给我装傻是吧?行,老子算是看出来了,你今儿就是狗急跳墙,拿老子来开涮的!”
牛董事一边骂,一边起身要走。吓得肥四赶紧巴着他的腿,死乞白赖地不让他走:“哎哟牛董事,您这么着急干嘛,我们太子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啊?他们老王家都一个德性!老的老的不要脸,放着好好的老婆不珍惜,跑去跟秘书勾三搭四!小的小的也不要脸,成天跟长辈顶嘴,四处沾花惹草不务正业,临了还不是跟老的一样睡秘书!”
话音未落,一只拳头就招呼了过来。
接着他便眼前一黑,倒在了肥四的身上。
“我天我天我天……不就是说她一下吗,至于下这种毒手吗?”肥四手忙脚乱地将牛董事扶起来,一边给他揉着右眼球上的淤青,一边絮絮叨叨地埋怨王太子,“我看你真是没救了,他刚刚说你这么多坏话你都忍了,怎么就不能忍这一句呢?这下把他彻底惹怒了,咱们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
“他骂我可以,骂她就不行!”就以王太子这咬牙切齿的样,看样子还在后悔刚刚那拳打得轻了。
在夜色的掩护下,一个全身都隐没在黑色中的身影,出现在一栋高级公寓的信箱前。从黑色的皮包里抽出一封信,投进了其中一只信箱中。
正当黑衣人要转身离去,一个保安刚好路过,觉得有点奇怪,便大声唤了他一声,让他转过身来让自己看看。
那黑衣人没有理他,兀自快步向街口走去。
保安越发觉得古怪,抽出腰间的电击棍大喊:“站住!做什么的?!”
黑衣人顿了顿,等保安又走进了些,忽然拔腿就跑。
保安一愣,想到最近闹得附近人心惶惶的入室盗窃案,又想到这个楼盘住的可都是本市最有钱的大佬,要是他能捉到这个贼,搞不好就能受到失主赏识,从此升官发财走上人生巅峰呢?
想到这里,他忽然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挥舞着棒子就追了过去。
无奈这黑衣人跑得挺快,让他追了两条街都没追上,正当他累得不行想要放弃的时候,对方竟大喊一声,倒在了地上。
他赶紧跑过去仔细一看,好么,是被一根窨井盖给绊倒了。真是天助我也啊!他举起电棍,正要拿出手机照照这黑衣人的面孔。可这手机还没打开呢,前方忽然冒出一阵强烈的光芒,差点没把他给刺瞎!
“我去!谁那么缺德当着人面开远光……咦,人呢?”
他望着面前孤零零的窨井盖,哪还有什么黑衣人啊?
昏暗的路灯旁,一辆银白色的特斯拉静静地停着。
“谢谢你。”
冷静摘下黑色卫衣的帽子,由衷地道了一声谢。
“到底到什么时候,你才能学会不跟我客气呢?”
Oliver小心翼翼地为她的额头擦完药,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揪了揪她的耳垂。
她愣了愣,强行忍住了身体下意识的躲避反应,任由他继续把玩着这个颇有些敏感的部位。
“奇怪,平时不是我一碰你,你就躲吗?怎么今天不躲了?”
“……你想摸就摸吧,反正我躲了你也会追上来。”她认命般地叹道,然后打开平板电脑,点开桌面上的一个名为“资料”的加密文件夹,输入密码后,文件夹自动打开,里头竟出现了几十个以尚华股东名字命名的文件夹,连Oliver的父亲廖南山也赫然在列……
见她完全不避讳自己,Oliver颇为好奇:“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你这个人看起来挺老实本分的,竟然借工作之便,收集了这么多的‘好东西’。关键这里头还有我爸的事儿,你就不能别当着我的面做这个吗?”
冷静一边极快速地查看档案,然后将需要的文件通过无线打印机打印了出来,用文件夹分门别类地装好放在车座上,一边淡淡地回答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以我的职务权限和范围,是不可能做到这些事的。”
“你是说……是王叔叔的命令?”
冷静没有说话。
Oliver忽然哈哈大笑:“这些有钱人啊,真是无药可救了!”
“……你不也是有钱人吗?”
“对,我也是,所以我从没说过我有药啊。”
冷静翻了个白眼,越是靠近Oliver这个人,就越是觉得他有时候跟王太子很像——尤其是耍贱的时候。
“话说回来,你真的打算就这样,继续威胁那些股东?”
“谈不上威胁,其实以他们这种人的谨慎,是不会留下决定性的证据的。充其量,只能让他们有所顾忌,不至于完全倒向摩格那一边。”
“真的不打算让他知道?”
沉默了一会,她摇摇头:“这样就好。”
“……真是个傻女孩。”
他叹着气,一把将平板抢了过来。
她大惊:“你干什么?!”
“今天的教训还不够吗?我不能再让你继续冒险了,之后的事情,由我来做!”他一边打开了桌面,一边斩钉截铁地对她说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回家睡觉!”
“别闹了,你根本不知道密……码……”
看着他三两下就破解了密码,如入无人之境般长驱直入,顿时哑口无言。
“那也不行!”她很快反应了过来,伸手去抢电脑,“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我不能把你拉进这趟浑水!”
“怎么就跟我没关系了?尚华可有我家的股份,它出事儿了,我家可要倒大霉的!反倒是你,你才是真真正正的局外人呢!”
“别!”冷静阻止不及,还是让Oliver打开了廖南山的资料。她赶紧跑上去抢,他却故意将电脑举得老高,害她不得不扑到了他的身上,却还是不依不挠地抓着他的衣服往上够。他心中一动,干脆打开车窗,将电脑拿到了车外。气得冷静瞪了他一眼,抓着方向盘继续往前爬。两人的呼吸离得极近,连彼此的心跳都清晰可闻。面对Oliver深情的目光,她恍若未见,专心致志地抢电脑。当她终于抢到了的那一刻,还来不及表达喜悦之情,忽然腰间一紧,整个人往前推进了好几寸,与Oliver的胸膛彻底贴在了一起。
“你、你干什么?”
“我在想什么,你会不知道吗?”
“……放开我,不然我真的要生气了。”
“那就生气吧。”他低下头,强烈的荷尔蒙气息充斥着狭小的空间,深邃的蓝色眼睛变得幽暗,连原本就低沉的嗓音都散发着暧昧的暗哑,“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要看你真的生气。”
“……这不正常。”
“不正常,与过于正常,本质上是一样的。你对我的态度一直很正常,正常到近乎于客气。可我从来不需要这种虚伪的客气,我想要的,是真实的你。”
“你想太多了,虚伪的成本太高,一个谎言的代价是无数个谎言。所以我一直很真实,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人事而改变。”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又何必说这样的话呢?”Oliver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罢了,我今晚的叹气次数已经达到上限,不想再增加了。你回去睡吧,我会替你完成下面所有的事。”
“不行!我……”
正是争执之际,一束光忽然出现在前窗中。两人回头一看,看到那拿着手电筒的高个子,俱是一惊。
“陆小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