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的第一步其实很简单,就是站立,我并没有觉得站立是件难事,可是当实际操作起来我却发现,这对我来说的确是件不容易的事,我发觉我四肢是无力的,想用手将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都不行,很平常的支撑扶手然后站立起来,我都会弄得一头大汗,就算勉强站起来,双腿也有些无力支撑马上又跌坐了回去。
大夫说这个情况很正常,就算是正常人在自己的家里睡个三天三夜,走路也会摇晃头晕,更别说是一个昏睡了一年的人。
他鼓励我只要坚持,就会恢复正常,但是如果怕苦而放弃,以后可能就只能靠轮椅生活,我可不想变成残疾人,于是我咬牙坚持按照医生安排的去做训练,慢慢的双手和双脚有了些力量。
一周下来,我已经可以自行站立并慢慢地走一段路,这让妈妈很高兴,医生也夸我有毅力,我听了竟然有些脸红起来。
不到一个月时间我已经行走自如甚至可以跑步,但时间久了,腿会疼,头也会发晕,医生劝我要量力而行,不可以太着急,所谓欲速则不达。
终于,我被通知可以回家了,这让妈妈很是高兴,医生让我们每半个月回去复查一次,但是在家里还是要坚持训练,但还是不能贪多,循序渐进就好。
在出院之前,医生们也给我做过一些脑部检查,说我当初脑部受伤影响了记忆,但是如果生活在自己曾经熟悉的环境里,记忆应该会慢慢恢复的。
一开始妈妈知道我失了记忆,是有一些难过的,但是她说我能醒过来就是最大的福气,记忆可以慢慢恢复,只要我在她身边能说话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而我也在期盼着可以回到我熟悉的地方,或者重拾记忆也是小事一桩。
就在我临出院之前,有一个人来看我,这对我来说是很意外的,毕竟在我醒来之后,没有谁来看过我,使我一度怀疑我怎么连个朋友也没有,后来妈妈告诉我,我是从曾经的医院转到这儿来的,家也搬了,没有告诉任何人,所以可能我的朋友找不到我才没有办法来看我,我这才释然。
但是现在竟然有一个人来看我,我反而有些紧张起来。
他比我高半个头,身材中等,五官端正,谈不上好看也淡不上难看,很普通,只是他看我的眼神很复杂,我看不出悲喜,反而是一种纠结不清的混乱情绪。
他说了一番我听不太明白而棱模两可的话,像是愦憾,又像是无奈,之后递给我一张他的名片,上面写着他的名字:艾虎。
这个名字我反复品味着,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捕捉不到。
我将名片收起来,既然他是认识我的,那么我过去的事应该去找他问问才对,来日方长,慢慢再说吧。
妈妈带我回了家,这是一个并不很大的普通的民居,两室一厅,收拾得干干净净,房间布置的很温馨,但让我失望的是,当我站在属于我的家里的时候,我依然没有感觉到任何熟悉扑面的感觉,哪怕一丝一毫的感觉也没有,我完全是站在一个陌生人的房子里,那一瞬间我有些想哭,虽然我的身边站着一个被我称为妈妈的人,可是我在这一瞬间觉得我如此孤独,像是一个被抛弃的人,我知道我不能这么想,但是我内心的感受正是如此,我无法不去面对。
我隐忍着这种感觉,被妈妈拉进我的房间里去,她看着房间里对我说:“这一年里,这里的东西我都按照原来那个房子而布置的,只是有些小,但我每天都来打扫,等着你回来,还记不记得,有没有印象?”她回头看我,眼里全是期望,可是当她接触到我没有任何感触的目光时,眼神黯淡了一下,但马上又笑起来说:“别着急,毕竟这房子也是才搬来的,没关系,以后就算想不起来,妈妈还是会在你的身边,不怕的啊。”她说着拍了拍我的背,我看着她笑了笑,心里却无比的苦涩起来。
“对了,我给你买了一些衣服,都是你之前喜欢的风格,快看看。”她欣喜地说着拉开了米色衣柜的门,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排颜色艳丽时尚的裙子,衬衫,还有皮包,我拿在手里看了看,它们很好看,完全属于淑女的小香风款式,我看着它们却喜欢不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它们太过花哨,太过时尚,不是我内心想要的那种感觉,可是明明妈妈说是我以前喜欢的风格,睡了一年之后,这种喜好会变化的如此之大吗?
“来试一下,这条裙子当初是你一直想要的,那时候咱们这儿还没有上架,我还说等上架了就去买吧,可是等它上架了,你却睡在了病床上。”她有些凄凉地笑了笑,我看着她手里的那件抽像的彩虹色图案的连衣裙,我想如果是现在的我,我是不会想要去买它的,毕竟它并不便宜,也不招我的喜爱。
但是看着妈妈那期盼的目光,我还是接过来在身前比划了一下,妈妈笑逐颜开的说:“你快试试,我去给你洗苹果。”说完她关门出去了。
我试穿了这条裙子,站在镜子前的我面容消瘦,身高大约在一米六七左右,头发垂在手肘打着已经不太明显的卷,曾经应该是纹过的眉毛已经失了原本的颜色,变得很淡,我就这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同样的,我也觉得自己这副样子很陌生,好吧,以后我得好好熟悉这张脸,这个家,这个世界了。
我转过身拉开梳妆台前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些小绒盒,打开来,里面放着一些小首饰,个个都精致,但个个都不是我喜欢的,它们太脆弱,我怕我会伤了它们,于是我都不肯去试戴又重新放了回去。
妈妈拿了苹果进来,打量着我直说这裙子好看,就是觉得我太瘦,要好好补一补才行。
她把我的身份证递给了我,我接在手里看着,上面的照片是我本人,旁边的名字依然很陌生,叫做:杨欣。我默默地记下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码。
晚餐,妈妈准备了一大桌子菜,有鱼有肉,我却偏偏只对素食感兴趣,吃了好多菜,吃到一半,我一抬头,看见妈妈正看着我,自己却没怎么吃。
“有多少个日夜,我盼着你能这样坐在我面前吃饭,跟我说话,这一年来,我都是一个人坐在这桌前,对面空空荡荡,生怕,这把椅子上再也不会有人坐着,再也不会有人陪我吃饭,现在,我终于可以看着你坐在这儿,这个家又像一个家了。”她笑着叹息着,却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其实我不太会应对这样的场面,我明明知道她心里的苦,却不会安慰,只是看着她,给她的碗里夹菜嘴笨地只会说:“我现在回来了,哪也不去了。”
好吧,又把她给说哭了,我懊恼自己笨嘴笨舌,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问她:“你一个人?我爸呢?”
她听了反而笑了笑,抹去眼泪说:“你爸爸他,跟自己喜欢的人去了国外。”她不看我,给我夹着菜。
我一怔:“什么叫他跟自己喜欢的人去了国外?”
“我和你爸爸是经人介绍认识结婚的,那时候是被双方的父母逼迫着走到了一起,当初,你爸爸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可是你爷爷奶奶并不同意,甚至以死相逼,因为那个女人是个孤儿,你爷爷奶奶说她克父母,是个不祥的人,你爸爸妥协之后,和我结了婚,但是私下还在跟那个女人来往,我知道,却同情他们,后来我有了你,你爸爸也打算好好的顾家,我知道,他努力了,可是,并不成功,毕竟,在他的心里,只有一个人,就算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无法代替那种不可得到的感情。
“这二十多年来,他对我也很好,只是很礼貌的好,也照顾家,但他的心并不在我这儿,我曾劝过他,让他去找那个人,但是他说他们可能永远不能在一起了,那个人不想破坏我们,自己一个人去了远方,直到去年,你爸爸终于打听到了她的消息,得知那个人得了重病,活不久了,我本来劝他去陪着她,你爷爷奶奶相继不在,我也不想阻止他,他本来是要去的,可是你却出了事,他就留了下来,四处奔走,给你看病,但是晚上就独自躲在房间里发愁,头发很快就白了,我知道,他在牵挂着那个人,后来,我就劝他,让他走,我一个人可以照顾你。
“后来我把他推出了家门,临走,他给我鞠了个躬,跟我说对不起,他哭得很伤心,说他不是个好男人,太软弱,一生中辜负了两个人。我却安慰他,说一切都是天意,不用太难过而自责,我有女儿就够了,他应该去找自己的幸福,虽然这幸福可能会很短暂,但他应该去拥有一次。
“就这样,他把咱们原来的房子留给了我,一个人走了,我并不难过和伤心,只是觉得愦憾,没有让他早点走,可以和他喜欢的人多生活一些日子,现在他带着那个人去国外看病了,希望她能痊愈,可以好好的照顾你爸爸,前几天,你爸爸还打电话来问你的情况,知道你醒了他很高兴,还说让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你,就算你不原谅他,他也理解,毕竟,他知道自己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她说的很平静,眼神里没有丝毫哀怨,反而很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