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那么想站到他身边,可她每走一步,总觉得有一股力量在阻挡着他们之间。}
1
扶桑被拘留的日子也没闲着,她一直在梳理夏晓七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两天前和霍城昀一别,他走之前留下的那句话时时在耳边萦绕,他最后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虽然不愿意往不好的地方想,但每每思及此,总有种心有余悸的感觉,霍城昀那句话里的无奈令她无法无动于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也都有自己选择的要走下去的路,她擅自逼迫他做出抉择,是不是真的太任性、太不懂事了?
然而他们并没有给她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时间,两天后,应该在纽约的哥哥宁池默出现在了拘留室里。扶桑与他隔着铁栅栏对话,看到他眼底的担忧和责备。
林警官过来开门放扶桑出去,不满地嘟哝道:“宁小姐,念在你是初犯又抓人心切的份上,这次我们就不和你计较了,你赶紧跟着你哥哥回去吧,下次别再干这种事了,人人都想洗清罪名,你怎么上赶着把自己往警察局里关呢。”
扶桑听得有些糊涂,想问个明白,却被宁池默打断:“扶桑,本分些,跟我回去。”
扶桑见哥哥脸色铁青,猜他这会儿恐怕也是在气头上,也不敢多说什么,恹恹地跟着他出去了。虽然哥哥平日里疼她宠她,可在这种事上,他从不纵容她。她没想到会惊动到哥哥,莫非是霍城昀请哥哥来的?
“哥,你怎么……”
扶桑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正在开车的宁池默,没想到宁池默却一个急刹车,迅速将车停在了路边,扭头严肃地看着她。
“扶桑,如果你再这么胡闹下去,就不要留在西凉市,跟我回纽约。”
胡闹?扶桑怔住,哥哥认为她是胡闹?
“哥,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情,你凭什么觉得我这是在胡闹?”
“一意孤行,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出了事还要家里替你摆平,扶桑,这就是你认为对的事情?如果你的思考能力只有这么一点的话,我认为你不再适合干记者这个行业。本来只是因为你喜欢这个职业所以才放任你去做而已,可你现在胆子大得什么都干得出来,连杀人的罪名都敢承认了,谁给你的胆子?”宁池默的声音冰冷,尽管看上去他的面色依旧平静,可扶桑却从哥哥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怒意。
“那哥哥你呢?哪里有利可图就往哪里钻,在你眼里利益为首,你就没有想过会有看错人的一天吗?”
“你在怪我跟凯瑞走得太近?”宁池默毕竟是看着扶桑长大的,一下子就听出了扶桑话里的责备和用意。
“哥,你不是不知道凯瑞是什么样的人,他暗地里做的那些事你也很清楚,可你还是跟这种人合作,我原以为我的哥哥至少是个心里有底线的人。看到你跟凯瑞那种人站在一起,我真希望是我自己看错了。哥哥,你就不怕被人抓到把柄吗?”
宁池默将扶桑的愤慨看在眼里,眯了眯眼,问道:“你是在替霍城昀鸣不平?”
“我只是不希望我敬重的哥哥为了利益跟一个小人合作。”扶桑嘴硬。
“扶桑,说到底,你还是对霍城昀动了情,是吗?”
扶桑死咬住下唇,脸红心跳,但一个字都不想再说,之前要不是霍城昀拦着,她早就找哥哥问个清楚了。
“你对霍城昀倒是很上心,那他呢?”
“哥,你现在是在挑拨离间吗?”
宁池默绕开她的问话,径自道:“扶桑,知道你为什么可以安然从警察局出来吗?因为在你进去的那天,杀害夏晓七的凶手就已经被找出来了,凶手目前在逃,警方已经对他发出通缉。也许你的自作聪明对案件的进度的确起了莫大的作用,但对结果丝毫没有任何意义。”
扶桑的目光突然转冷,握紧拳头的手颤抖起来,死死盯着宁池默想问个究竟,可她内心的颤动却让双唇止不住地发抖。宁池默见她这样,干脆将话说得更直白。
“夏晓七生前是被郁静华保释出去的,郁静华和白慕生在美国的时候就有交集,白慕生为了见夏晓七一面,央求了郁静华许久,郁静华才点头同意保释。她原本只是想帮小两口一个小忙,谁知那天白慕生因事没有及时赶到,郁静华的助理曾十分喜欢夏晓七,就趁着她不在,想欺辱夏晓七,夏晓七不从,那人一时失手捅了夏晓七一刀。等郁静华赶到的时候,夏晓七已经失血过多不治身亡了。郁静华一开始并没有怀疑过她的助理,以为是夏晓七的哪个对家下的手,直到她发现自己助理的不对劲,几番追查之下才得知此事。知道真相后她很快就上报了林警官,哪知那个时候你糊里糊涂地认罪进去了。林警官那时没空管你,就将你收押了起来,一方面是保证你的安全,另一方面也从旁洗去了你的嫌疑,他们对郁静华的助理设下了天罗地网,助理自知东窗事发,便畏罪潜逃了,此举更加印证了夏晓七的死和他有关。”
扶桑静静地听完宁池默的话,睨他一眼,问:“你真的相信这个故事?”
“我相不相信又如何?至少公众相信了。”
扶桑听他这话有些古怪,心里一个咯噔,忙打开手机搜索网上的新闻。果然,她进警局的这两天,新闻愣是没断过,而她也从之前杀人凶手的身份转变成了受害者的身份,其中较具权威性且被大量转载的稿件竟是出自傅司琪之手。
她愣在那里,粗略看了一下新闻内容,傅司琪以精妙的手法和文笔讲述了扶桑如何被人陷害,又如何一步步排除了扶桑的不在场证明,就连法医确认的夏晓七的死亡时间也被她挖了出来,她将证据一一列举出来,将扶桑身上的嫌疑洗清。
现在全民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在逃的杀人犯身上,事发之后郁静华大张旗鼓地召开了新闻发布会,表达了自己的歉意,称一定会全力配合警方缉拿罪犯。
扶桑看得头疼,悲哀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哥哥,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引以为傲、视为信仰的最珍视的东西,却被你们这些资本家拿来随意利用以愚弄大众,资本家引导舆论的本事可比我们这些记者强多了。”
“扶桑……”宁池默话未说完,扶桑猛地下了车,重重关上了车门。
她立在车外,与宁池默遥遥相望。从踏入新闻行业那一刻起,扶桑就发过誓,一辈子忠于自己的事业和信仰,永远不失去追逐真相的勇气,她对于自己的职业充满敬畏和畏惧,却从未退缩。再难再苦的日子她都熬过来了,然而此时此刻,她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那种自己珍视的东西被人无情践踏的愤慨,竟让她颤抖得不能自已。
她这些年来的苦苦坚持,为的不是有一天利用这种手段帮自己洗脱罪名。她要的光明磊落,从来不需要别人施舍。
2
傍晚,整个城市突然被乌云笼罩,扶桑站在新闻大楼对面,宽阔的视野让整栋大楼一览无遗,她在报社待的时间加上被外派的那四年,加起来不算少,但真正待在这栋大楼里的时间却不多。这个城市人来人往,大多数的时候神情漠然的同事就像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他们之间或许会有交集,但大多数时候即便身处在同一幢大楼内,他们也绝不会有闲聊的一天。
黑压压的乌云排山倒海而来,大雨将至,仿佛大有倾倒整个城市之意。道路两旁的树枝被大风刮得沙沙作响,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人群和络绎不绝的车辆。
她看到许开的身影,立刻冲向新闻大楼门口,将许开拦了下来,与许开同行的同事们看到扶桑,不知为何个个表情尴尬,扶桑浑然不觉,紧盯着许开说:“我找你有事,耽误你几分钟的时间。”
许开面有难色,但还是和其他人道别,跟着扶桑到了一个僻静处。扶桑的眼神很怪,打量着他就像在审视一个犯人,看得他十分不自在。他挠了挠头干巴巴地笑道:“恭喜你啊扶桑,我就知道这个案件跟你没有关系,你一定是被人陷害的,我想上头很快就会让你复职了。”
“许开,那次你打电话告诉我夏晓七在荣光公馆,是不是故意引我去那里的?你说车子半路抛锚也只是借口,你的目的就是需要我在那个时刻出现在那里,成为杀害夏晓七的嫌疑犯,对吗?”
许开的脸色微微一变,笑容凝固在脸上:“扶桑,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向你解释过了,的确是有人打电话爆料,我只是为了抓住新闻,所以没经过证实就通知你去了那里。我承认这是我的失误,但你也不能这样看我,我们怎么说也是同事一场,我怎么会害我的搭档?”
“许开,那天在公馆见到你,你看到我和霍城昀就走,其实是约了什么人吧?你约了谁?郁静华还是白慕生?”
许开的脸色越来越差,做出欲走的样子:“扶桑,如果你执意认为是我有心害你,那我也无话可说,但我真的没有想过做对你不利的事情。”
“你那天约的是白慕生吧?我查过你的资料,你在实习期间曾跟白慕生共事过,听说那时你们就是关系颇好的前后辈。我不想追究之前的事,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白慕生那么肯定地认为我就是凶手?”
许开望着扶桑一脸笃定的表情,心跳陡然加速,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扶桑逼迫的视线让他无从招架,他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扶桑,你这么敏锐,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不是白慕生执意认定你是凶手,而是有人希望白慕生将矛头指向你,你不是一贯自诩看得开、看得远吗,怎么连这点小破绽都看不出来了?”许开闭了闭眼,握着拳头的手紧了又松,声音比刚才松弛了一些。
“看来你果然知道些什么。”
“你今天来找我,心里早就肯定了是我害你的,不是吗?就算我说我只是无心之过,你也不会相信吧?”
扶桑紧蹙的眉心越结越深,见许开突兀地笑出来,不悦道:“你这是承认了当时的确是故意引我去荣光公馆的?”
“扶桑,你早就猜到这一点了吧?你偷偷跟踪我时就已经猜到,为什么憋到现在才问我?”
许开看着扶桑煞白的脸,笑了起来:“你还记得四年前林妍那个案子吗?你是大小姐,即使做错了什么也可以全身而退,你说走就走,我们这些替人打工的可就没那么潇洒了。不知那个案件得罪了什么人,那之后我就被调离文娱部去了发行部,差点就丢了饭碗,后来我好不容易才又调回去,虽然不是文娱部,但好歹是我所熟悉的岗位,我拼命努力让自己做到最好,直到工作有了点起色后才敢松口气。宁扶桑,你不知道,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的东西别人却要用尽全力才能够得到。你说不玩了就可以不玩,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幸运的。”
扶桑大惊,这件事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而且那时并不是她临阵脱逃,而是主编不让她再碰这个新闻,他将这件事怪到她头上未免太过牵强。
许开的目光掠过她惨白的脸,转向一边,继续道:“科里现在空缺一个主编的位置你是知道的吧?那人说,只要我打了那通电话,那个位置就是我的了。扶桑,我不是你,我没有强大的后盾,做任何事都得靠自己,一通电话换一个往上爬的机会,我觉得很划算。”
“当初你不是这个样子的。”扶桑咽了咽口水,迟疑地说道。
当初他明明是个为了工作勇往直前的耿直青年,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利欲熏心的陌生男人?扶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心里微小的那部分坚持仿佛被慢慢砸开。
“宁小姐,真的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样的出身,可以为所欲为,没有后顾之忧。”许开轻笑,“那通电话的确是有人让我打给你的,但我真的不知道你到了那里之后会背上那么大一个黑锅。我知道的、能说的,只有这些而已。”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你还不明白吗?你被人处心积虑地对付,并不是因为你对谁造成了困扰,而是因为动了你,才能分散霍城昀的注意力。扶桑,你没有听过那句话吗,想要对付一个人就要紧紧抓住他的软肋不放。你所经历的这些事情,只不过是打击霍城昀的一种手段而已。他们真正要对付的是霍城昀啊。”
“他们……看来不止一个人要对付霍城昀?”
“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其他的,恕我无可奉告。”
许开走后,大雨突然而至,狠狠砸在扶桑身上。雨水仿佛要将城市吞灭,扶桑仍旧站在原地,紧紧握住口袋里的录音笔。白慕生如此,许开亦如此,她恍然间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被人在一旁笑了那么久还不自知,马戏团的小丑也不过如此吧?
3
纪炎透过模糊的挡风玻璃看到淋着雨缓步走来的扶桑,不禁担忧地看了一眼霍城昀,提醒道:“看来宁家小姐虽然被释放了,心情却不大好。”
霍城昀狠狠剜了他一眼,继续看着扶桑单薄的身体被雨水冲刷。她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孤身行走在雨帘里,雨太大,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可纵使隔得这么远,他仍旧觉得她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她那种失魂落魄般的漫不经心让他隐隐感到担忧。
霍城昀从后座抄起雨伞,开门下车,纪炎想阻止已经来不及。霍城昀在宁扶桑面前总不像平常那般能忍,他难道不知道此刻的宁扶桑必定正在气头上吗,他这么出去非但讨不到好果子吃,反而会令误会变得更深。都说红颜祸水,果真不假。
扶桑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眯着眼往前看去,只见霍城昀撑着雨伞走到她面前。将雨水隔绝在雨伞之外,他低头敛眉看着她,将紧贴在她脸上的发丝捋开。
“干吗淋雨呢?万一感冒发烧了可怎么办?”
扶桑仰头盯着他,面无表情地问:“郁静华是怎么回事?凶手在逃又是怎么回事?”
“有事我们进去再说。”他拽住扶桑的手腕,那样用力,扶桑甩都甩不掉。
他第一次对她如此野蛮,不顾她的挣扎和不情愿,将她连拖带拽地扯进了公寓里,雨声一下子小了,扶桑的心也因此凉了。
“霍城昀,其实我们之间从来没有什么误会对吧?你就是我最初认为的那种人,哪怕到了今天,你也一点都没改变。”
“扶桑,人不能总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问题。”
“我一进警察局,郁静华就主动向警方举报,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为什么她早不发现晚不发现,偏偏在那个时候发现了自己的助理有问题?还有,鬼知道她那个助理是不是真的有问题,没准又是一桩高价买罪呢?霍城昀,同样的把戏多用几次,会让我觉得你已经黔驴技穷了。”
“的确是她身边的助理捅了那一刀。”霍城昀淡漠地说道,“扶桑,我知道你不会信,但事实就是你哥哥跟你说的那样。”
“那这个呢?”扶桑将手掌摊到他面前,掌心里那枚祖母绿戒指异常显眼,“要不要去对比一下指纹,看看这是不是郁静华的东西?”
霍城昀眸子一眯,眼神冷了下来:“这个东西能说明什么呢?不管它是不是郁静华的,除了能说明她在夏晓七死前找过夏晓七之外,还能说明什么?扶桑,如果你仅凭这枚戒指就断定郁静华就是凶手,那这所谓的证据未免太单薄了一些。”
“看来你也认得这枚祖母绿戒指,它果然是郁静华的。”扶桑的眼神慢慢黯淡下来,呵呵一笑,“霍城昀,我那时想过,有朝一日你踏出这泥潭,我们还能携手并肩,但现在看来,在我和她之间,你已经做出抉择,替自己选了想走的路。好吧,我承认是我自作多情,以为自己对你来说很重要,一切都是我的错。现在我知错了,你就放心地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但你也记住了,我绝不会轻易妥协。”
扶桑退了两步,仿佛为了证明她所说的,要同他拉开距离,她拧眉望着霍城昀,突然问道:“郁静华不是她的真名吧?”
霍城昀神色未变,语气却强硬起来:“扶桑,知道太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也许你哥哥说得对,你该回纽约待一段时间。”
“嗬,你跟我哥哥倒是联系得紧密,我哥哥现在不是已经倒在你的竞争对手怀抱里去了吗,我该说你大人有大量吗?”
扶桑句句话里带刺,霍城昀并不计较,走到门口拾起地上的伞,回头对她说:“我来只是想看看你,既然你平安无事,又有你哥哥在,那我就放心了。扶桑,任何时候,记住自己的安全是首要的,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扶桑不甘心地上前一步,霍城昀却已经迈进了雨帘里,大雨洗刷着他的背影,突然之间模糊得令扶桑看不真切。
这世间的孰是孰非,真的这么重要吗?可是对于扶桑来说,是非黑白,总有个清晰的界限,而她爱上的那个男人,在这条界限之间走得游刃有余。
扶桑明白霍城昀说得没错,她不该总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问题,可若站在每个人的角度看问题,那就每个人都不会有错,每个人都会有可以被原谅的理由。她见过太多无可奈何,已经学不会自欺欺人。
车门一开一合,霍城昀虽然面色毫无异常,但纪炎一眼就看出来这位爷在宁扶桑那里吃了瘪。
“你为了她连郁静华都威胁上了,她还拿你当恶人看?霍城昀,你就该把这件事告诉她,要不是你,她能这么快从里面出来?”
霍城昀脱下被雨淋湿的外套扔到一边,对纪炎吐出两个字:“开车。”
纪炎还想继续说,但见霍城昀闭目假寐,完全没有跟自己说话的意思,顿时觉得自讨了个没趣,瞄了眼后视镜,宁扶桑还倚在门口,他摇了摇头,发动引擎。
宁扶桑自首的当天,郁静华就收到了一封凯瑞走私的匿名文件,上面有凯瑞在过去几年时间内走私的各类记录,恰在这时,霍城昀经过她的房间,看着她的眼神仿佛早已将一切看穿,他笃定的眼神让她当场心领神会。
“是你?”
霍城昀却只说:“我给你二十四小时时间解决夏晓七的案子,否则凯瑞就等着被捕吧。”
“你就这么自信地认为我会被凯瑞牵绊住?”
“你大可以用事实来告诉我我下的赌注是否正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还是你教我的,郁女士。”
霍城昀的这声“郁女士”叫得极为讽刺,嘴角那抹冷笑令郁静华勃然大怒:“你背地里早有准备对付凯瑞?”
“这只是前菜,还没到吃正餐的时候呢,你这就忍不住了?那只怕你到后面会支撑不住啊。”霍城昀的声音越是冷,郁静华眼里的怒意越是浓。
“看来这个宁扶桑对你来说当真重要至极,这份东西你没打算用得这么早吧?”她举起手里那个牛皮袋,嘲讽道。
霍城昀转身走出一半,侧身对她,道:“用在扶桑身上,不算亏。”
郁静华恨得咬牙切齿,随后事情就发展成现在这样,原本一筹莫展的案件突然被破。
“其实这个案子无法进展的原因也是因为郁静华在背后不断阻挠吧?”纪炎从方才的回想里回过神来,冷不丁地问道。
霍城昀的沉默等于默认,纪炎却仍有许多问题哽在喉里,想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他:“你怎么就那么确定凯瑞能威胁得了郁静华?”
“能扰乱人心的无非是感情,亲情、爱情、友情,所有牵绊都逃不脱这个套路。”霍城昀闭着眼,沉声回答。
纪炎的思路转得飞快,脑海里突然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转而看向霍城昀,又猛地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如果真如他刚才冒出来的那个荒唐的想法一样,霍城昀怎么可能隐忍到现在?
雨还在下,越下越大,越下越深。
4
半夜的时候扶桑开始浑身发冷,窗外电闪雷鸣,她拉紧被子裹住自己,喉咙热得能喷出火来,手脚却冰凉得一塌糊涂,应该是下午的时候淋雨遭到身体的报应了。没忍多久,扶桑就认命地开始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地找药吃。
拉开其中一个抽屉时,一个精美的盒子突然映入眼帘,她呆了呆,伸手轻轻拭去上面的灰尘,是当年霍城昀送给她的那朵扶桑花,一直被她扔在抽屉里,若不是今夜翻箱倒柜,恐怕这朵扶桑花只能永远被隔绝在视线之外了。
她拿起那朵扶桑花放在眼前,水晶晶莹剔透,通过细致雕刻而成,从外观便能看出做工精细。扶桑蹲在地上,心里的难受又开始肆意蔓延,下午雨幕中的霍城昀在她脑海里一度挥之不去,她明明那么想站在他身边,可她每走一步,总觉得有一股力量阻挡在他们之间。霍城昀的每句话都让她措手不及,她甚至不知道该再以何种方式接近他。
多年前那种一往无前的勇气,在现在的扶桑身上终究已经看不到。
她叹了口气,正要将扶桑花放回去的时候,也不知为什么,突然翻开了盒子底部的那块底层,没想到底下竟然静静地躺着一张一百元的美元纸钞。扶桑不明所以地拿起来,虽然能看得出来纸钞被保存得十分完好,但终究抵不过岁月的侵蚀,已经有些破旧了。扶桑仔细看了看纸币,粗略估计这张纸币至少有超过十年的历史。
是霍城昀特意放在下面的吗?为什么呢?他想通过这样一张纸币向她传达什么讯息?
第二天一早,傅司琪主动到访。
扶桑裹着毯子盘腿坐在沙发中央,病恹恹地吸着鼻子,无视傅司琪投来的异样目光,自顾自地捏着鼻子通气。
“才几天不见,你怎么就病成这副样子了?你看上去也不像是会为情所伤的人啊。”傅司琪打量了她半晌,说了这么一句欠扁的话。
扶桑白了她一眼,沙哑着声音问:“找我有事?”
傅司琪这才想起正事,又皱起眉头:“夏晓七的案子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可奇怪的是白慕生打死也不信是郁静华的助理害了夏晓七,他一口咬定凶手就是你,说你哥哥这个时候来西凉市必定有蹊跷,是你哥哥为了替你开脱罪名才拜托郁静华演了这出戏,一定是你哥哥给了郁静华什么好处。”
“他有被迫害妄想症吧?”扶桑无奈地说,她认识的那个白慕生智商不低,现在怎么会变得这么低了?
“我看想从他嘴里知道些什么有些困难。”
扶桑静默了片刻,嘟哝道:“倒也不难,不过手段有点下三滥。”
她看向疑惑不解的傅司琪,懒懒地丢过去两个字:“催眠。”
傅司琪顿时汗颜,这……的确有些下三滥……
“对了,那篇让我洗白的新闻写得不错,对整件事知道得这么详细,谁教唆你写的?霍城昀还是我哥?”
扶桑哪壶不开提哪壶,一下子就绕到了傅司琪最不想聊的这个话题上。傅司琪尴尬地咳了一声,那笑简直比哭还难看。
扶桑却没有饶过她的打算,捧着水杯睁大眼睛看着傅司琪,看得她最终败下阵来:“好吧,我承认你可能不喜欢用这种方式替自己洗白,但你本身就没有错啊,为什么要将莫须有的罪名加到自己头上?不管是霍城昀还是你哥哥,你都不该用太消极的想法去揣测他们吧,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为了你好呀。”
“你什么时候着手准备这篇稿子的?”
“就在郁静华联系林警官时开始。扶桑,也许你不愿相信,但霍城昀真的将你放在心上,之前他还希望我在你做出什么任性的事情时能够支持你,但他大概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任性,直接把自己送进警察局里去了。”
这果然很像霍城昀的作风,一步一步,算得精准而到位。
“我想他应该是不希望你被牵扯得太深。”
扶桑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兀自喝着茶,到了现在她已经懒得再去探究之前的原委,事情结果已经是这样,她无力改变,也无力操控,能做的只有坦然接受。
扶桑自从那天被宁池默从警局接出来,两人闹得不欢而散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哥哥。她赌气不打电话给他,可心里又觉得那时自己的态度太冲太恶劣了,再怎么说,他也是为了她才千里迢迢地飞回来的啊。结果她想着想着,宁池默的电话就打来了,说晚上有一个饭局,要她务必赴约,最后报出用餐地址,再三叮嘱她不要迟到。
宁池默知道扶桑不喜欢这种场合,所以很少会让她赴饭局之类的约,这次从电话里的语气听上去他似乎很重视这个饭局,加上她原本心里就对哥哥有些愧疚,于是二话不说开始梳妆打扮。
因为生病,扶桑的脸色很不好,她尽管用妆容掩盖了一些,可近看还是能看出她有些病怏怏的。宁池默一见到她这副模样,就皱眉问道:“身体不舒服怎么不说?”
“你都下了圣旨了,我敢说不吗?”扶桑微笑着同哥哥开起玩笑,想让他安心。
“你以前可没有这么听话。”
歉意的话实在说不出口,扶桑亲昵地挽住哥哥的胳膊,歪头靠到他的肩上:“我难得听一次话,你就当我吃错药了呗。”
宁池默宠溺一笑,兄妹俩之间温馨十足,可这温馨持续得太过短暂,当包厢门打开,见到端坐在那里的郁静华和霍城昀时,扶桑的笑容就猝然凝固在脸上。
宁池默察觉扶桑的异样,轻声说道:“今天这个饭局你不许胡闹。”
“哥哥,你没说是跟他们的饭局。”
“你也没问。”
扶桑僵在那里,恨不得立刻掉头走人,她不想见到郁静华,对于这个女人她没有一星半点的好感,偏偏霍城昀还处处维护这个女人,要不是这个女人的年纪都够做霍城昀的母亲了,扶桑简直要怀疑霍城昀是不是爱上郁静华了。
扶桑纵使万般不愿也没法当场拂哥哥的面子,只得找了个离郁静华最远的位置坐下,假装什么都看不到似的,自顾自低头吃饭。
她总觉得有道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可一抬头,所有人都在互相闲聊,压根没有人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
“郁总,这次我妹妹扶桑能够顺利出来,还得谢谢你,我敬你一杯。”
扶桑看着宁池默起身向郁静华敬了一杯酒,两个人相对而立,双双将杯中酒饮尽,心里不由得腹诽,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果然都是好演员,什么场合演什么角色,她自己的哥哥她自然最清楚,其实宁池默根本不领郁静华的这个情。
“对了,宁总,你家丫头似乎很喜欢阿昀,这事儿你知道吗?”
扶桑低着的头猛地一僵,不满地抬头看向郁静华,她还没朝郁静华发难,这郁静华倒是先刁难起她来了?
宁池默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转头看向扶桑:“哦?是吗?扶桑,你跟阿昀是何时在一起的,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扶桑在心里冷笑,装,再装。
她不经意地一瞥,发现霍城昀正盯着自己看,好像也在等她的回答。她懒洋洋地往嘴里送了一块肉,含混不清地回答:“八卦新闻你们也信?你们不都是操控新闻的高手吗?孰真孰假你们还分不清?”
“宁总,你家丫头不愧是记者出身,真是伶牙俐齿。”
“别这样说,托郁女士的福,我已经不是记者了,郁女士应该喜闻乐见吧?以后不会有尾巴跟着你,写你那些不想让人知道的陈年往事了。”扶桑暗暗观察郁静华的表情,郁静华的笑没有半点变化,可扶桑看了却十分满意。
“宁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很明白。”郁静华随意拨弄着酒杯,视线定在扶桑身上。
“那就别明白了。”扶桑挑眉说道,扔下筷子,转向宁池默,“哥哥,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我在外面等你。”
宁池默一向不强迫她,遂扶桑的话音落地,她人已经出了包厢。她明白哥哥这个饭局的用意,做戏做到底,既然事已至此,至少表面上是郁静华帮了扶桑,做哥哥的为免落人口实,怎么样都得道声感谢才是。
扶桑一个人在走廊尽头的阳台上吹风,刚才在包厢内简直让她透不过气,虽然霍城昀自始至终一声未吭,但有他在,她总觉得不痛快。
在来这里之前,扶桑回了一趟社里,在她从警局出来的那天社里就派人打电话给她,说她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可以回去复职了。可扶桑考虑再三,最后还是提交了辞呈。这些事情让她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显得分外可笑,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记者是她从小梦想的职业,对真相的追逐也一直是她谨守的理念,然而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苦苦追查的真相并没有很多人期望看到,他们想看的只是他们想看到的真相而已。
一切坚持失去了意义,扶桑不再觉得自己有必要在这条路上坚持走下去。
世界就是这样,你坚持做着的某件事也许需要花费你一生的精力和信念,但你放弃一件事,有时候只需要一瞬间。
那个时候,她突然有点理解白慕生了。
“你不需要强迫自己做不喜欢做的事。”
霍城昀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扶桑仍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懒得转身去看他。
他走近扶桑身边看着她的侧脸,她的脸色差得像是在强撑,他伸手覆上她的额头,她却像被瘟疫碰到了一般迅速弹开,霍城昀一只手抓住她,另一只手仍旧覆在她的额上。
“很烫,你发烧了?这种时候你不应该出来的。”
“我这不是来谢谢我的恩人吗,不然岂不是让人家以为我忘恩负义?”扶桑挣脱他的钳制,挑着眉退后一步。
“为什么辞职?”
“因为不想玷污了这个职业,反正我努力想改变的东西从来没有改变过,干吗还要坚持下去?”
扶桑对他淡漠地笑笑,转身往里面走:“霍城昀,我祝你心想事成,早日完成自己的大业。”
“你用一句话就想将我们之间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扶桑无言,心里难过得想死,转身落荒而逃。心脏仿佛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她看着那个伤口越来越深,却无力阻止。
霍城昀孤身立在阳台上,忽然重重一拳打在墙上,阴沉着的脸阴云密布,周遭的气压低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