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了爱的人后,有了盔甲,也有了软肋。}
1
两天后扶桑就收到了顾北发来的白慕生的住所地址。只是看着这串不熟悉的地址,扶桑心里却没了底。和白慕生再次相见,隔着多年的时光,她不知道他们还能再说些什么。可她觉得,自己必须去做些什么,即使只是为了自己那可怜的清白。
到了那里后扶桑才发现白慕生住的地方离霍城昀的公司非常近,步行的路程不到五分钟。霍城昀的公司所在的那栋高档写字楼位于西凉市地价最贵的黄金地带,周遭设施齐全,堪称城中城。然而就是在这个最繁华的地带,在高楼耸立的背后,还有一小片被拆迁队伍遗忘的旧小区,这些小区的一个共同点就是价值高,但房子已经十分破败。
扶桑踩着脚下有些不平整的水泥路,沿路过去一边是高矮不一的房子,一边是已经被污染得颜色深黑的河流,住在这里的当地人已经少之又少,这里的房子大多租给来这个城市打工的外来人住。她在其中一栋旧公寓前停下来,核对完门牌号后却没有动,驻足在那里许久,她的心里不是没有过挣扎,即便已经到了目的地楼下,她仍然紧张得不知所措。
她要跟白慕生说些什么呢?或者,白慕生是否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样子?
二楼靠右边的一扇门还是旧时的老式油漆门,铁锈红的颜色在泛黄的墙壁边有种上个世纪的年代感,习惯了现代城市的简约风格,再来看这些,扶桑反而不像先前那么拘束了。
她暗自调整好呼吸,抬手敲了敲门,里面许久没有动静,她又敲了几次,退到与门保持一步远的距离耐心等待,之前她也设想过如果白慕生不在家该怎么办。其实他如果真的不在家,扶桑反倒会松了口气。
可惜,约莫过了一分钟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伴随着越开越大的门缝,扶桑的心骤然紧张起来,呼吸急促地盯着门后那张脸。
当那张脸映入眼帘时,扶桑愣住了,那不是她所熟悉的脸,记忆里,白慕生的身上有种专属于读书人的书卷气,他皮肤白皙,五官端正,算不上十分英俊,但也很抢眼,他的气质干净阳光,是标准的青年才俊。
可是眼前这个人,身材微微发福,发丝凌乱,因为长期睡眠不足而导致双眼红肿,看上去像是没有睡够的样子,下巴上满是胡渣,一身酒气,邋遢得令扶桑愣了很久,这和曾经的白慕生相差太大,她实在不敢贸然相认。
直到他终于开口轻轻地叫了她的名字,她才如梦初,双眸瞪大,不管外表的变化如何巨大,可这声音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他就是白慕生!那个曾被扶桑视为奋斗偶像的白慕生!
“师兄,你怎么……”后面的话她有些不忍说出口。
白慕生侧身让她进门,房子很小,客厅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进门处还有一个小房间,里面倒是空间大一些,可也没宽敞多少,里面的三台电脑屏幕闪着幽幽的白光,桌上、地上到处散乱着脏衣服和吃剩的外卖盒子,空气里有一股扶桑难以形容的馊味。
整个房子里暗沉沉的,阴暗得如同现在的白慕生。
“家里乱,也没地方可以坐,你就将就将就吧。”话虽如此,白慕生却没有邀请扶桑坐下的打算,他一屁股坐到了某个积满灰尘的木箱上,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上。
扶桑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个人就是白慕生,短短几年的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以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完全不同的陌生人?
“我记得你从前不抽烟。”扶桑看着他说道。
白慕生的嘴角浮起一抹嘲笑,吐出一口烟雾,吊儿郎当地说:“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从前是什么样子了,难得还有人记得。”
“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什么时候来西凉市的?来了怎么不联系我呢?”扶桑对于白慕生有太多疑问,今天见到他,对她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冲击,她压根没从刚才的相见中缓过神来。
“宁小姐应当看不上我们这种落魄的流浪汉吧。”他的眼里尽是讥讽。
扶桑吞了吞口水,艰难地开口:“师兄,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帮你。”
烟雾袅袅,白慕生隔着一层烟雾无声地审视她,那种目光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被扒光了的病人,被他病态地加以观察,她感到不自在起来,下意识地扭头往别的方向看去,这一看,她的目光被其中一台电脑里的内容吸引。字太小,扶桑看不清,但那张照片她却一眼认了出来,那是前阵子霍城昀出席新品发布会回答记者提问时的照片。
白慕生在研究霍城昀?她突然想起傅司琪刚到的那天对自己说的话:“我猜你的麻烦可能跟白慕生有关。”
难道真的如傅司琪所说?
“真的?”就在这时白慕生突然问道。
扶桑的手心不知怎么的开始冒冷汗,对上他的目光,却觉得他的眼神充满恶意。他吸完最后一口烟,也不管身边的东西是不是易燃物,随手摁灭了烟头,跷着二郎腿对她说道:“那就去接受你应得的惩罚,接受法律的制裁,别总是躲在别人后面,像个没用的玩物。”
扶桑心里猛地一沉,皱眉说道:“什么惩罚,什么制裁?请你把话说清楚。”
“你现在应该去你该去的地方,杀了人的人该去哪里,你就该去哪里。”白慕生再也没有任何收敛,语气比刚才更加骇人。
“我没有杀人。”
白慕生冷笑起来:“霍城昀花了多少钱买你的清白?或者宁小姐你告诉我,在你们的世界里一条人命值多少钱?”
扶桑睁大眼睛,瞪着他不住地摇头,不是了,他不是她认识的那个白慕生了,她认识的白慕生永远温文尔雅且有理有据,她认识的白慕生不会用这种口吻跟她说话,她明明还记得过去跟他并肩工作的那些时光,怎么转眼间就物是人非了呢?
“不过没关系,我一定会找出证据,将凶手绳之以法的,人不可能逃避一辈子,你说对吧宁小姐?”
他一口一个“宁小姐”,听起来讽刺极了。扶桑仍旧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看,多希望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梦醒来,白慕生仍旧是从前的白慕生,而傅司琪只是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而已。
可现实那么真实……扶桑闭了闭眼,眼前闪过许许多多画面,她无力地笑了笑,不论自己现在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了吧?他已经在心里认定了她就是凶手,除非她被关进监狱,否则他不会善罢甘休。
但他凭什么如此笃定她就是凶手?
从二楼下来,扶桑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临走前想问的那个问题终究还是哽在了喉咙里,你没有办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同样的,你也没有办法说服一个已经为你定了罪的人。在他面前,扶桑所有的语言都成了狡辩。
跌跌撞撞地走到路口的时候,她因为心事重重而没有注意脚下的路,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幸好有人及时扶住了她。
扶桑刚想道谢,然而在看到对方的脸后,脸色顿时一变。
傅司琪了然地看了她一眼,轻松地说道:“你看上去不是很好。”
“你怎么在这里?”问完后扶桑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警觉地问,“你跟踪我?”
傅司琪直言不讳,耸了耸肩无奈地说:“我别无他法,除了知道白慕生在西凉市外,我没有任何有利的线索。”
“所以你一来就特地约我见面,其实不是为了叙旧,也不是为其他的事,只因为你了解当我知道白慕生的事后一定会想方设法找到他,而你只要跟着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你要找的人。你利用我?”
“扶桑,利用这个词未免太伤感情,这里是你的地盘,你要找一个人比我容易许多,我不过走了一条捷径而已。”
扶桑本就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走出来,此刻心里更加悲伤。可转念一想,自己从前为了查线索跟进新闻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便觉得似乎也没有激动的必要。
这时扶桑才觉得身体慢慢软下来,干脆在傅司琪的搀扶下靠着电线杆慢慢蹲下。
“那时我就告诉过你,没有人能一辈子不变。扶桑,虽然我利用你找到了白慕生,但我也让你看清了现在的白慕生,以后你就会发现,他以前身上的那些正义和善良全都已经变成蝴蝶飞走了。”
“不用等到以后,我现在就已经明白了,就在刚刚,五分钟前。”
扶桑愣愣地盯着全是尘土的地面,声音轻得让人无从分辨悲喜。
纵然千般不愿承认,眼见的事实却让扶桑不得不信,白慕生激进颓然,他看着她和她说话时的疾恶如仇,早已不是她心里认识的那个人。
扶桑那时不相信傅司琪的话,现在终于信了。
2
霍城昀坐在医院旁边的露天咖啡馆里,深绿色的遮阳伞将阳光抵挡在外,手边的咖啡被送上来后一动未动,在等人的这二十分钟内他看完了一份当日的英文报纸,以及唐德从纽约发回来的越式集团当季财务报表。报表内看似严谨的数据却漏洞百出,自从凯瑞一步步重新打进公司高层内部之后,在他的带领下公司的发展方向急转,忙着开拓原本就不熟悉的领域。果然不负霍城昀所望,同比增长率不升反降。
看来选在开季度会议的这个时候让唐德回一趟纽约总部真是明智之举。霍城昀的脸上露出一抹谜一样的笑容,端起手边的咖啡杯往嘴边送。
纪炎走近的时候看到的正是霍城昀这抹笑,鄙视地打量了他一番,瞧他这狐狸一样的笑容,心里八成又在盘算什么坏事,也不知道会是哪个倒霉鬼中招。
“你的工作效率可真够惊人,等人的时间都不放过。”纪炎取笑他。
霍城昀一派淡定地瞄他一眼,开口说:“这么比起来,纪公子你的办事效率要低得多。”
纪炎暗暗翻了个白眼,思忖着霍城昀这种惜时间如命的工作狂会主动找自己果然没有什么好事,他耸了耸肩,一副“我已经尽力了”的表情:“西凉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有几百万的人口,你以为找个人这么容易?”
“可是已经有人比你快一步找到人了。”霍城昀气定神闲地往咖啡里加了一小块方糖,语气波澜不惊。
纪炎闻言内心并没有多少惊讶,却仍故作惊讶状,夸张地拍了拍桌子问:“谁?谁有这么大本事,敢在我的前头找到人?”
“扶桑。”
纪炎差点笑出声来,他就知道以宁家那位小姐的性格,得了自由后怎么可能闲得住,何况现在还是一大波脏水泼向她的时候。霍城昀极力不让宁扶桑碰这个案子,可这宁扶桑倒好,半路杀出来,一下子就跑到了他们前面。
纪炎忍着笑冲霍城昀竖起大拇指:“她果然是专业的。”
“你似乎有些幸灾乐祸?”
纪炎大方承认:“可不是嘛。阿昀,其实有些事你真的没必要瞒着她,连我都知道她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你难道还不清楚?就算你千方百计地阻挠她,可到了最后要是被她知道是你在背地里做了手脚,不让她接触这件事,她大概会怨你的吧?”
霍城昀的下颚渐渐崩紧,眼神也逐渐没了温度,手指敲着精致的咖啡盘,冷哼道:“你难道不知道凯瑞意欲为何?”
“他这一次就是冲宁扶桑而来,你越是挡在她前面她的麻烦就会越多,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要想剪你霍城昀的羊毛,只需要动一个宁扶桑即可。阿昀,你从来不是那么沉不住气的人,这回却让凯瑞碰到了心里的底线,你是不是也该想想怎么将现在这种被动的局面转化为主动了?”
纪炎苦口婆心地说了这么一大堆,可对面那位爷半点反应都没有,还开启了手机的视讯通话和远在纽约的唐德开起小会来,仿佛他这些担心在霍城昀看来纯属多余。
纪炎自然明白霍城昀能这么安然地坐在这里,必定有自己的打算,可如今人家并不正面对付他,而是选择从他的身边人下手,为的就是要令他应接不暇,以最小的代价得到最大的利益。
不管霍城昀愿不愿意将宁扶桑拖进这件事情里来,不可否认的是,宁扶桑早就成为他们之间的靶心了,即使他不肯让她受伤害,凯瑞也会死抓着她不放。
他想起夏晓七死的那天,宁扶桑被人从荣光公馆里抬出来,原本洁癖得要死的霍城昀一个箭步冲上去,从那些人手里接过浑身有泥有血的宁扶桑,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杀人,几个警察想从他手里要回人,没想到霍城昀带来的人排成一列把他们阻挡开,双方差点打起来。
他亲自送宁扶桑到医院,不放心病房门口那两个守门的警察,又调了自己的人守在病房外,那一阵子,宁扶桑所住的那层病房气氛诡异,到处都是剑拔弩张的气息。
说真的,认识霍城昀这么多年,纪炎从没见过他对一个人如此上心。他不明白,这个在自己看来一无是处的女人,怎么就成了霍城昀的心头宝?
霍城昀结束通话后,又看向纪炎,淡淡道:“你这些天找人盯紧白慕生,别又出什么幺蛾子。”他收起报纸和电脑,起身正要离开,忽然听见纪炎问道:“你对纽约公司的状况不闻不问真的好吗?等凯瑞翻了天,你再要掌控局面可就难了。”
霍城昀淡定地回他:“不急,他暂时还翻不了天,纽约那边既然能给他现在这个权力,他背后必然有推手,比起我出面做恶人,我觉得更应该让他们知道什么叫自食其果。”
“你就这么有自信?”
霍城昀挑眉一笑,冲他摆了摆手:“你别忘了,我手上有一张王牌。”
纪炎当下便心中了然,待霍城昀走远了,他才低头去喝自己的咖啡。
也是,这么多年,霍城昀什么时候失败过?
3
临近傍晚,正是晚高峰的时间,大马路上全是拥堵的车辆,一眼望去没有尽头。新闻大楼耸立在楼群之间,在夕阳下显得尤为孤傲。这里曾经是扶桑梦寐以求实现理想的地方,是她梦想要攀登的高峰,不知何时,却成了她内心没有出口的黑洞。
那种感觉就像是内心一直以来坚持着的东西突然崩塌,自己看到的那个世界随时随地可能沦陷,信仰在现实面前忽然之间变得无比可笑。
她等在新闻大楼下方的车群里,做新闻的通常没有严格意义的下班时间,因为要应付随时随地可能出现的突发新闻,要忙着赶稿和组织一系列突然穿插而入的新闻稿件,所以记者想要像正常的白领那样上下班,几乎是一件困难的事。从前那些没日没夜为了工作奋不顾身的日子,明明没过去多久,扶桑却觉得好像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出入新闻大楼的人络绎不绝,她盯着门口,待天彻底黑下来之前,总算在一群人里瞄到了许开的身影。许开行色匆匆,从大楼里出来就进了停在外面的一辆深灰色轿车上,等车子一发动,扶桑立刻跟了上去。
车辆在堵车大潮中举步维艰,扶桑的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跟丢了,可她为什么要跟踪许开呢?从白慕生那里回来后她突然察觉到,那时候唯一一个告诉她夏晓七的下落的人,最后却因为所谓的车辆抛锚而没有到达现场,真的有那么巧的事情吗?退一万步说,以她从前跟许开共事的经验看来,许开是那种为了争头条新闻可以不惜一切排除万难的人,单单是车辆抛锚,并不能成为他没有到达现场的理由。
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半个多小时后,许开所坐的那辆深灰色轿车停在了某个高档公馆门口,这里一贯是那些纨绔公子哥最爱的场合,也因为森严的安保措施成了许多达官贵人喜欢的私人聚会场合。扶桑将车停好,死死地盯着那辆车,想看看许开和什么人在一起,然而许开一下车,那辆车便扬长而去了。
扶桑不免有些失望,难道那辆车只是来接许开的?车上并没有其他的人?
她下车踱到公馆门外,仰头看了几眼这座装修豪华的楼房。跟荣光公馆的设计不同,这里只有正门这一条路进去,扶桑转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任何其他可以进去的地方。她想打电话询问顾北,手机刚放到耳边,忽然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捂住了她的嘴鼻。
扶桑惊骇地挣扎起来,正准备出手朝后面的人攻击时,对方温润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边。
“嘘,是我。”
这声音!扶桑猛地一回头,不是霍城昀还会是谁!
“你怎么在这里?”她压低声音惊讶地问道,在这么紧张的时刻见到他,她内心的那种波涛汹涌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
霍城昀拧着眉放开她,严肃地问:“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我跟着许开来的啊。”
“扶桑,你在家安心休养,这件事交给我处理,让你这么做有那么难?”
扶桑愣住了,霍城昀的声音十分低沉,如果仔细听,能听出些微微的斥责之意,他似乎从不会这样对自己说话,看他的表情,扶桑更加确定这里面有鬼。
她歪着头去握霍城昀的手,十指交缠,掌心紧贴着掌心,她仰着头看他:“我也想为自己正名啊,如果我真的什么都交给你去处理,岂不是真的成了他们口中那种只会躲在你身后耀武扬威的女人了?”
“这有什么不好?”
“这很不好。”扶桑摇头,一脸认真的模样,“首先,这有损你霍城昀的英名;其次,这有悖于我一贯以来坚持的原则。霍城昀,你有你自己要做的事,我也有我自己要做的事啊,我们当初不是说好了互不干涉的吗?”
霍城昀看着她叹了口气,纪炎说得没错,不管他怎么做,扶桑都不可能让自己置身事外,她身为记者多年的习惯和处事方式注定不可能让她乖乖待在他身后,他毫不怀疑即使前方危机重重,她一样会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他几不可见地一挑眉,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将她从阴影里拖了出来,拉着她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扶桑被他的这个举动弄得摸不着头脑,想要挣扎,奈何他的力气太大,她压根不是他的对手,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在他背后着急地问道:“霍城昀,你要干什么?我可是在跟踪,你这么光明正大地把我拖出来,我还怎么做事啊。”
霍城昀回头瞄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你做这么多无非是想查夏晓七的命案,查案的方式如何有什么区别?”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间已经到了公馆门口,看样子霍城昀是这里的常客,门口的迎宾员一见到霍城昀,立刻恭敬地喊了一声“霍先生”,值班经理亲自出来为他们服务,其间他们不断往扶桑身上看去,扶桑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安静地躲在霍城昀身侧的阴影里。
公馆的富丽堂皇超出扶桑的想象,大厅顶上蓝黄相间的装潢充满异域风情,随处可见的壁画听闻是老板亲自在世界各处的拍卖行所得,无一赝品,走廊上精致的花骨朵状壁灯全由黄金制造而成,灯辉下极为奢华却又不令人反感。
后庭的用餐处是敞开式的设计,还未入夜,所以用餐的人极少,一眼就能看尽在座宾客。
扶桑的视线停在其中一张桌前的许开身上,他一个人坐着,没有点餐,像是在等人。
霍城昀推了她一把,戏谑道:“碰见老同事了,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
扶桑白了他一眼,心想就你事多,谁知这人一把拽住她就往许开的方向走去,场内太过安静,她若挣扎必会引来侧目,只得被动地被他带到许开面前,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许开一见来人,脸上明显闪过吃惊,慌忙站起来打招呼,可那双眼睛却不敢直视扶桑:“扶桑,霍、霍先生,你们也来这里吃饭啊?”
“是啊,真巧。”霍城昀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桌子,明知故问,“你在等人?”
许开此时就像受了惊吓的小鹿,支支吾吾道:“啊……是,在等人,等了好久了,对方好像不会来了,我先走了,你们慢用。”
他刚准备走,扶桑却抢先一步拦在他面前,紧盯着他说道:“许开,我一直以为我们是要好的同事。”
许开的眼神闪躲,讪讪地笑道:“扶桑,我们一直都是要好的同事啊,你放心,社里的领导一直很看重你,等这事儿一过去,他们就会让你回去的。”
许开避开了扶桑话里的重点,悻悻地绕开他们走了。扶桑定在原地,望着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猜想究竟是什么,能够将一个人的职业信仰践踏得如此没有尊严?白慕生是这样,现在看来,许开也是这样。
霍城昀揽着她坐下,他们刚一坐定,郁静华便出现在餐厅,郁静华只身一人,穿着简约便利。扶桑侧目看了一眼霍城昀,霍城昀正忙着跟服务员点餐,仿佛对餐厅内出现的那个人全然不知,但扶桑知道,他一定清楚,也许这就是他今天来这里的原因。
餐厅内有一个专座,被一道屏风隔挡着,郁静华一个人往里走,很快就消失在扶桑的视线里。扶桑不确定她是否看到了他们,但今天的气氛着实诡异,这个公馆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居然让许开、霍城昀和郁静华接踵而至。
她拉了拉霍城昀的袖口,朝屏风那儿努了努嘴,含笑问道:“你猜谁在那里。”
霍城昀合上菜单交还给服务员,淡淡地说道:“那个地方是老板的专享位置,除了老板,天大的客人都不能坐里边。”
扶桑一愣,脱口而出:“你是说郁静华是这里的老板?”
“很奇怪吗?”霍城昀慢条斯理地替扶桑倒了杯茶,他修长的手指放在白玉瓷杯上,看在扶桑眼里觉得莫名美好。
扶桑托着腮凝视他,假装随意地问道:“郁静华这个人好奇怪,在西凉市又有房又有公馆,这些都价值不菲,说不定还有什么其他我们不知道的产业,可她是个定居美国了的人,她在西凉市有这么多产业,顾得过来吗?”
霍城昀嗤笑一声,点了点她的脑袋:“你真是替别人操碎了心。”
“霍城昀,她以前是不是也是西凉市的人?”
“她的祖籍是这里的,她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去美国打拼了,能有今天的成就不容易。”
“确实不容易,得嫁个有钱并且能死在自己前头的老公。”扶桑淡笑,毫不避讳地直视霍城昀的眼睛说道。
扶桑原以为霍城昀会说些什么,但他听到她这么直白的嘲讽后居然没有多大反应,他不是说自己很尊敬那个女人吗?不是说和她是一家人吗?这是对待家人该有的态度?
一顿饭吃下来,扶桑心事重重,食之无味,霍城昀也没有什么胃口,扶桑觉得跟霍城昀在一起需要拥有特别强大的心理素质,比如,要时刻提防着他的突然变脸。
扶桑跟随霍城昀到公馆三楼深处的房间,还没走近,他的脸色陡然一变,扶桑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人已经被霍城昀一把推进了房间,他二话不说,关门落锁,扶桑因猛烈的冲击跌倒在地,再爬起来扑向门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外面响起凌乱的脚步声,她推着门,不管怎么做都无济于事,门是从外面反锁的,显然,这个时候霍城昀不会让她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该死的,她刚才只顾着想郁静华的事,完全没有观察周围,霍城昀是不是早就察觉到了什么?
4
霍城昀冷冷地站在那里,屏风后的郁静华优雅地摆着茶道,从刚才开始就没停过。直至霍城昀的身影映在屏风上,她才摆了摆手,让人撤了屏风。
两个人面对面,一坐一站,显得格外生分,霍城昀双手插在裤兜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也不跟她打招呼,等着她先开口。
郁静华的嘴边浮现一丝笑,问道:“把那个丫头打发走了?”
“你不是一直派人跟着她的吗?她的行踪你应该比我更了解。”
郁静华这才抬起头来,露出一抹难辨真假的笑容:“阿昀,你的语气像是在责怪我?我是为了你好,她不适合你,你们最好趁早分开。”
“哪个女人适合我应该是我自己该操心的事,就不劳烦你费心了。今天在这里没有等到想等的人吗?”
“阿昀,若论年龄,我都可以做你的母亲了,你不觉得你对我说话应该客气一些吗?”
霍城昀笑了笑:“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圈子要以年龄论高低了?”
“我以前以为只是宁家那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没想到你也一样不知天高地厚,阿昀,你以为目前的局势你还能改变什么?”
霍城昀忽然上前,俯身直视她,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双眸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语气却又显得尤为轻松:“那你就坐看凯瑞能玩出什么花样吧,郁女士,今天你将所有炮火都集中对我,真希望你不会有后悔的那一天。”
郁静华的心狠狠一沉,脸色顿变,可霍城昀早已恢复如常,他直起身,仍旧是那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年轻人是在一个过分严肃的会议中,所有人都谨慎行事,唯独他,肆意散漫,谁也不放在眼里。那时她便瞧不上他,伍德居然会教出这么一个傲慢自大的养子,并且还对他寄予厚望。她认识伍德多年,即便深知伍德从未看错过人,却还是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只是霍城昀终归是被伍德亲自调教长大的,他一日比一日强大,也一日比一日目中无人。他的这种目中无人并非刻意伪装,而是真的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渐渐地,郁静华才清楚,能被霍城昀放在眼里的人真是少之又少,他身上那种天生的冷漠好像是从骨子里迸发出来的,而这种骨子里的东西,最难改变。
“对了,麻烦把你那些跟在扶桑身后的尾巴撤走,如果明天早上他们还在,我不介意亲自清除他们。”他朝她笑道,旁人眼里毫无攻击性的笑容,却让郁静华内心隐隐一颤。
“你放着公司的重要会议不开,特意跑来这里,就是为了她?”
霍城昀假装没听见,转身离开。他的身影在夜色下混沌不清,郁静华的眼里仿佛闪过一道模糊的剪影,她猛地眯起眼摇了摇头,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扶桑急得在房间里乱转,病急乱投医下几乎要跳窗,可从窗口往下看时,发现三层楼的高度并不矮,下面没有任何可以攀附的地方,她一下子便没了主意。
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霍城昀怎么样了?他会不会受伤或者遇到危险的事?她简直要发疯了,从没有什么时候这么担心过一个人的安危,从前她孑然一身,遇到任何危险的事情都能泰然处之,可现在心里多了一个人,她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从容。
心里有了爱的人后,有了盔甲,也有了软肋。
就在她准备撞门时,门突然开了,霍城昀从外面淡定地走了进来,扶桑立刻扑上去抓住他,将他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你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地方受伤?”
霍城昀对她的举止感到好笑,张开双臂把焦急不安的她揽进怀里,笑道:“你以为我是去跟黑社会火拼了吗?”
扶桑怔怔道:“难道不是吗?”
“扶桑,你究竟觉得我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他从怀里抬起她的脸,见到她眼里隐忍着的泪水,一下子收起了笑容,用手指摩挲着她的眼睛,半晌才低声道,“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什么都不说,让你一个人在这里担心。”
一直紧绷的神经在那一刻突然断了,扶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哽咽着埋怨:“你总是这样一声不吭,从来不知道别人也会担心,霍城昀,你讨厌死了。”
霍城昀的心因为她的眼泪被紧紧揪住,他只得像哄孩子似的抱着她不停安慰。他和扶桑一样,独身一人惯了,还来不及适应两个人的生活。
扶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蹭在他的高定衬衫上,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刚才究竟干吗去了?”
“去跟郁静华说了会儿话,没什么大事。”
“没大事需要把我一个人关在这里?”这话扶桑自然不会相信。
他惯常讲话只说一半,不管你如何理解如何猜测,他点到即止,扶桑有时觉得他这样简直是在欺负人。
5
扶桑和衣睡了一整夜,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并且是躲在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里。她抬眼一看,不小心撞进霍城昀的眼里,吓了一大跳,几乎立刻从床上弹坐起来,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昨晚说好了她睡沙发的,可她居然睡得这么死,连被霍城昀抱上床了都没发觉,而肇事者此刻正捏着自己被枕酸了的手臂,懒洋洋地瞄了她一眼:“你昨晚抱着我不放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怎么可能!”扶桑绝不相信是自己死赖着霍城昀不放的,一定是他在说谎。
“哦,看来以后得录下视频当证据了,毕竟我的女朋友是个一觉醒来就翻脸不认人的人。”
扶桑被他说得面红耳赤,看他一副煞有介事的表情,愣是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直到霍城昀起身进了卫生间洗漱,她才松了口气。
其实这也算不上是第一次和霍城昀过夜了,可她总觉得两人之间仍有些生疏,霍城昀的脸上仿佛总挂着一层面纱,她能看到他表面上的所有情绪,却看不到那层面纱背后真正的霍城昀。然而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他们两个人,终归还是习惯将自己藏匿。
霍城昀坚持让扶桑用了早餐后才肯放她离开,出了公馆,阳光明媚,不同于昨晚在公馆里面看到的奢靡,那里面虽然豪华,虽然令人醉生梦死,却看不到阳光。她仰头闭着眼享受着免费的日光浴,待觉得舒服了,才满足地走向自己停车的方向。
可刚走一步,她蓦地愣住了。
扶桑双眸惊骇地望着自己的车,昨天好好地停在那里的车,如今用破铜烂铁形容也不为过,挡风玻璃被砸得稀巴烂,两扇车门被卸了下来随意地扔在马路中间,凹凸不平的车身不堪入目。
她的内心剧烈震荡,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怎么会……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霍城昀上前一步挡住她的视线,低头对她说:“我送你回去。”
他抓住她的胳膊想把扶桑往另一个方向推,却被她一下子甩掉了手。
扶桑坚持走近报废的车子,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昔日的爱车,走得近了她才发现车里一些值钱的东西都没了,并且还能闻到轻微的汽油味,真皮座椅上到处都被乱涂乱画过,那些字句不堪入目,她气得浑身颤抖,脸色煞白。
霍城昀拿出手机要替扶桑报警,却被她按了下来,冲他摇摇头说道:“我们走。”
霍城昀挑眉,讶异于她的突然转变,被她拉着上了自己的车。
她镇定地系好安全带,正准备打电话给顾北让他和自己会合,霍城昀却不满地抗议:“有什么事是只有那个私家侦探才能做的?我不行吗?”
“你贵人事忙,恐怕没空陪我瞎折腾吧?”
谁知霍城昀嗤嗤一笑:“谁说的,唐德去了纽约,我闲得很。”
“你说得好像之前都是唐德在压榨你似的。”
霍城昀的眉眼总算平缓开来,不置可否,在扶桑报出地址后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即驱车前往。
那辆被人为弄得残破不堪的车,被他们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扶桑想,这应该是对她的警告,因为她的穷追不舍,一些人已经开始对她产生不满。
荣光公馆一如扶桑上次见到的那样,与周遭的荒芜遥相呼应,她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夏晓七会来这个几乎已经停止营业了的公馆,要知道在这里她根本不会见到什么人,而且这里离市中心的路途实在很遥远。
她指挥着霍城昀把车开到当初自己被打晕的地方,霍城昀一言不发地跟着她下了车。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后面的员工通道被上了锁,她回头用眼神求助霍城昀,后者气定神闲地左顾右盼,好像在欣赏风景一般。
“怎么样才能进去?”她问他。
霍城昀看了一眼门锁,耸了耸肩表示无能为力:“这是铁门,很难撬开,何况就算可以撬开,你认为我们现在有工具吗?”
扶桑“嘁”了一声,不耐烦地说道:“霍城昀,你别装了,你既然会带我来这里,就肯定有准备,赶紧把门打开,我们早办完事早收工回家。”
扶桑的脸被阳光晒得有些绯红,他逆着光,将她认认真真地看进眼里,笑眯眯地看了一眼腕间的手表,与扶桑的不耐相比,他脸上没有一丝急迫。
“再等等,过会儿就会有人来开门了。”
扶桑将信将疑地盯着霍城昀,但转念一想,霍城昀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果不其然,大约二十分钟后,一个老头过来打开了门,随后径直走了进去。
那老头一声不吭,也不跟他们说话,好像压根没有瞧见面前站着两个大活人似的。扶桑不禁有些纳闷,拽了拽霍城昀的手问:“他是谁?”
“他是荣光公馆仅剩的一名员工,这里的生意节节败退之后,员工们就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但他在这里守了十几年的门,已经习惯每天都来这里了,所以就算这里已经不如往昔,但他还是坚持留了下来,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准时来开门。哦,对了,他的耳朵不是很好使,所以在他面前说话不用顾及什么,他听不到。”
扶桑听着霍城昀跟自己解释,听到最后这句话时她狐疑地看向了他,他为何要特意强调在老头面前说话不用顾及什么?
然而霍城昀却完全无视她的困惑,越过她直接走了进去。
当初扶桑是在门口被敲晕的,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医院了,所以对于这里面的结构一无所知,她小心翼翼地跟在霍城昀身后,在他的领路下穿过一个类似地下长廊的地方,到达了他们口中所说的夏晓七的死亡地点——地下酒窖。
地下酒窖的空间不大,三面墙壁都是酒柜,酒的数量不少,但大多已经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看得出来很久没有人出入这里了,木质酒柜以及正中央摆放着的品酒台上全是一层厚厚的灰,扶桑甫一入内便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满是尘埃的空气令她不舒服地捂住了嘴。
霍城昀走到其中一个地方,用脚比画了一下,对她说道:“这就是当初发现你的地方。”然后再指指旁边,“这里是夏晓七。”
“我们两个当时是面对面挨着的?”
“不仅挨着,你手里的瑞士军刀还插在她的要害处。”霍城昀说得绘声绘色,扶桑一记白眼飞了过去。
“霍城昀,你有没有常识,那把瑞士军刀除了能吓唬吓唬人,还能干啥啊?我带着它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说它能要人命。”
霍城昀无辜地撇了撇嘴:“可就是有这么多没常识的人,认为那就是杀人凶器啊。”
扶桑对此无言以对。
她仔细勘察现场,回过头看他们来时的路,因长年累月无人涉足,地上积下厚厚的灰尘,那上面零零散散分布着一些脚印,再看霍城昀为自己比画的那个位置,地面不太凌乱,隐约还能看出当时自己躺过的印记。
她在地下酒窖里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看了不下三遍,眉头一点点紧蹙起来,最后两条眉纠结成一团,问霍城昀:“你说夏晓七的死亡地点会不会根本就不是在这里?”
霍城昀看着她,唇边的笑意一点点消失殆尽。
扶桑怕他不相信,忙指着周边厚厚的一层灰说道:“如我们所看到的,她的伤口很明显是刀伤,也就是说的确有人用刀要了她命。我们试想一下,如果是我们自己,有人拿刀来刺我们,就算再没有防备,也总会挣扎几下的吧?可是你看,这儿哪有什么挣扎的痕迹?我之前说了,我是被人在门口敲晕之后送进这里来的,我看这迹象,倒像是夏晓七也是死了之后才被送进来的。”
“也有可能是有人故意用灰尘掩盖了那些挣扎的痕迹呢?”
“灰尘可不是什么稻草、花瓣之类的东西,想怎么遮就怎么遮,一个弄不好就会显得很刻意,很容易让人看出破绽,你看看这里,有你说的那种可能存在吗?”扶桑紧紧盯着霍城昀,期待他下一刻就能认同自己的话。
可惜她等了很久也没有等来他的认同。
“扶桑,你这些猜测的确有很大的可能性,但凡事讲求因果,如果真如你所说,这里并非夏晓七的死亡地点,那么凶手为什么要费力地把她弄到这里来呢?刚才进来的时候你也看到了,外面的通道并不好走,更别说还要扛着一具尸体进来。”
得不到认同,扶桑不想和霍城昀纠缠下去,改了话题问道:“警察那里就没有什么线索吗?”
“有的时候,因为有人施压,警察也会束手束脚。”
霍城昀话里有话,扶桑当时不懂,直到在警察局看到白慕生出入时,她才恍然大悟。
6
白慕生背后的人是谁,即使没有人明说,扶桑也能猜出个大概。
扶桑刚要进警察局大厅,便和从里面出来的白慕生撞了个正着,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蹙眉端详迎面而来的这个人。
她看到负责夏晓七这个案子的林警官小心翼翼地在白慕生身边赔笑相送,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白慕生只在她身边停顿了一下,就当她是陌生人似的,旋即便擦身而过。扶桑自知和他无话可说,不管她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她不想浪费自己的口舌在一个堵着耳朵的人身上。
待林警官一回来,扶桑就迎了上去。
“刚才那位找你有什么事?”
林警官本就心情不好,一听扶桑如此劈头盖脸地问,脸顿时垮了下来,埋怨道:“你们这些记者放着那么多新闻不去写,干吗非得和这个案子过不去?”
“他来询问案件的进程?”
“不是,他是来敦促尽快结案。”
之后林警官对扶桑简单梳理了一下最近的进展情况,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也没有新的线索,警方这边完全找不出任何可以抽丝剥茧的蛛丝马迹,末了,林警官吞了吞口水,豁出去般说:“白慕生好像认定了你就是凶手,宁小姐,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吗?”
扶桑不答反问:“你好像很怕他?”
“倒不是怕他,上头的人对这个案子很重视,吩咐下来要对这个白慕生客气点,想必他有些来头,这段时间我们的压力不小,做了很多工作,但大多都是无用功,我想那位白慕生可能等不及了。你知道的,我们警方也怕舆论。”
林警官说完苦笑一声,心情烦躁地点了根烟。
“白慕生跟死者是什么关系呢?他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个案子?”
“说是由他负责跟进这个新闻,上头既然吩咐下来了,我们也不好多问。”
原来还没有人知道白慕生和夏晓七是夫妻关系,白慕生既然这么想快点结束夏晓七的案子,为什么又不透露自己跟夏晓七的关系呢?扶桑的心里渐渐清明起来,或者说,既然夏晓七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他不求其他,但求让害死夏晓七的人付出代价。
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冲着扶桑而来。
扶桑重新看向林警官,林警官面上全是倦意,想来是因为这个案子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她清了清嗓子,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到了楼梯口,扶桑才将自己来此的目的披露:“林警官,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荣光公馆并不是夏晓七的死亡地点?”
此话一出,林警官面色骤变。
“我去现场看过,那里并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这不合乎常理。”
林警官的脸色看上去十分古怪,眼神像是在打量扶桑,他安静地听她说完自己的看法,才幽幽开口道:“宁小姐,理论上来说你仍然是有可能杀害夏晓七的嫌疑人,所以我认为目前你不适合参与到这个案子里面来。”
这个男人的变脸速度未免也太快了,扶桑的心里一下升起一股疑虑,林警官在听到她那些话时并没有出现惊讶之类的表情,难道说……他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只不过他没有说出来而已?
“林警官,你……”
“好了,宁小姐,我现在要去忙了,你请自便。”
扶桑看着林警官离开,仍旧心绪不定,怎么可能?他为什么知情不报?明明发现了蹊跷却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现吗?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扶桑实在觉得奇怪,想跑去找霍城昀问个究竟,哪知却被霍城昀的秘书拦在了办公室外,秘书面有难色地告诉她霍城昀现在不方便见客。扶桑也不为难她,安静地等在办公室外,只听见里面偶尔传来争吵声,但大都听不清楚。
她好奇地打量着霍城昀所在的这层办公楼,霍城昀真是财大气粗,当初一进军西凉市就买下了这一整栋楼,这栋楼算得上是目前为止西凉市面积最大、楼层最高、价格最贵的商业楼了,这也是为什么他一进西凉市就能引起轰动的原因,毕竟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各位他不差钱。
半晌,办公室的门被人大力拉开,扶桑一看来人,吓了一跳,只见莫斯利脸色铁青地从里面冲出来。见到扶桑,他的脚下猛然一顿,窘迫地同她打了声招呼。
原来刚才在里头和霍城昀吵架的人是莫斯利啊。
“扶桑姐,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谈。”莫斯利就像只奓毛的小狮子,赌气地不跟她多说一句话,一溜烟离开了。
扶桑走进办公室,再看霍城昀,与莫斯利相比,办公室里的这位可就淡定沉稳了许多,表面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他见是扶桑,朝面前的座位微微一颔首,道:“坐,有什么事?”
“奇怪,我来找你一定要有什么事吗?”
霍城昀轻笑一声:“你来找我不一定有事,但你没事一定不会来找我。”
扶桑静默,感觉自己能被霍城昀一眼看穿,原本想好的客套话也免了,她直截了当地问他:“那个林警官是不是有问题?”
霍城昀的目光仍旧停留在眼前的文件里,毫不含糊地问她:“此话怎讲?”
“我今天去找林警官,把自己的发现和想法告诉他,可是他的反应很奇怪,非但没有细致地询问,也没有说会再去现场做调查,反而直接赶我走。”
“你怎么会想到去找林警官呢?扶桑,你这不是过去冲他们表明,你怀疑他们身为警察的智商吗?”
“霍城昀,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现在是很认真地在问你问题。”
霍城昀这才放下笔,起身绕到扶桑身边坐下,慵懒地靠向椅背,打电话让秘书泡两杯咖啡进来:“这个案子疑点重重,查案过程却举步维艰,这是因为什么?因为这个案件背后有不好惹的人在阻挠警方破案。白慕生为什么能大张旗鼓地在西凉市生事?若不是有人请他来的,他能进行得这么顺利?扶桑,你那个记者朋友不是也在查白慕生吗?你为什么不去问问她,自从来到西凉市后查出些什么来了?你们记者的敏锐度一向是最高的,在我看来,你与其去找林警官说些无谓的东西,倒不如从白慕生下手。”
扶桑起初有些震惊,她没想到霍城昀居然知道傅司琪和白慕生的事,但仔细一想,他不是从一开始就莫名其妙地能知道所有事情吗?甚至有些事知道得比她还清楚。她心里的疑虑一下打消了一大半,敛了敛眉冲他嫣然一笑。
“霍城昀,你知道的真多。”
“我不知道的还有很多,只不过你不会愿意同我讲。”
扶桑不悦:“明明一直是你在掌控我的事情,不管我愿不愿意和你讲,该知道的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霍城昀低头揉了揉鼻梁,垂着眼,黑长的睫毛在眼皮上跳跃着,扶桑最喜欢看他的侧脸,总觉得再也没有哪个男人的侧脸能好看过他。
“那扶桑你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雇用私家侦探?又为什么要调查郁静华?”
扶桑怔住,大抵是从没想过霍城昀会问这个问题,所以她从来没想过要如何回答,霍城昀知道顾北的存在时没有问过她,时过境迁,却在现在问了出来。
“其实很久之前你就想问了吧?”
“也不算太久,毕竟你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扶桑拨弄了一下头发,无所谓地说:“也没什么想不想回答的,雇用顾北是因为我没有时间,所以很多事情只能交由私家侦探去查。调查郁静华是因为我觉得这个人有问题,她跟我一直在追查的某个案子有关。”
“哦?什么案子?”
扶桑抿嘴笑笑,调皮地说:“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你自己去查啊,我相信以你霍城昀的能力,我不说你也有办法知道。”
霍城昀耸了耸肩,这时秘书端着两杯刚泡好的咖啡进来,霍城昀从她手里接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扶桑。扶桑发现自己手里的这杯加了牛奶,霍城昀那杯却是黑咖啡,不由得皱眉拦住了他的手。
“咖啡本来就伤胃,黑咖啡更伤胃。”
“习惯了。”霍城昀淡淡笑道。
扶桑却不依,硬是把自己手里那杯咖啡塞到他手里,又把他那杯直接倒进垃圾桶,一系列动作做完了,她挑衅地冲霍城昀一挑眉。
“有些习惯可以改。”
霍城昀习惯了黑咖啡苦涩的味道,加了牛奶反而有些不习惯,但当着扶桑的面还是喝了一小口。有些习惯可以改,有些人却不能想不爱就不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