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师傅是楚谍东君这件事情，召平从来没有想过，因为在他的记忆当中，师傅是一个很爱秦国的人，平时教育他们的时候，总是把忠君奉国放在嘴边上。不，不是放在嘴边说说而已。师傅，这些年来确实为了秦国也做不少好事情，比如师傅曾经帮助秦王平定嫪毐之乱等等。所以，召平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师傅。
此外，召平也不敢往这方面去想。因为如果自己的师傅昌平君是楚谍的话，那就意味着楚谍已经渗透秦谍内部的核心了。昌平君可是秦国的候正，他是秦谍的话，那秦谍的信息现在基本上都已经暴露给了楚谍。但是，现在召平看着前面的阴书字迹，他不得不想往这个方向去想。
跟着，召平立刻就发现自己原来想不太明白的事情忽然变得好解释了。比如这次楚幽王丧礼殉葬的名单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秦谍，多达五十余人。这个数字看起来不多，但是这个对潜伏者来说已经很大。虽然召平不太清楚秦谍在楚国的具体人数，但是他所在玉组一共也就五十个在编的正式秦谍。换言之，这次项燕等人借给楚幽王殉葬之名。雷厉风行地火速将在楚国潜伏的秦谍都给端了。
而这件事情，一般潜伏在外的谍者就算叛变，他们也很难做到这一步。因为一般的潜伏者除了知道自己的上线接头人和下线接头人之外，他们并不知道太多同僚的信息。所以，他们即使叛变，所能泄露的同僚信息也是很有限制的。一次性泄露五十多个秦谍的的名单，这本来就不太可能是一般的潜伏者叛变能做到的事情。而高端一点的秦谍，恐怕也很难如候正那样知道这么多在外的潜伏秦谍信息。
因为昌平君将秦谍分组管理之后，通常情况任务不跨组。所以，五个组长只负责自己组里的任务，信息也一样限于组内。这一次泄露的名单有十个是玉组的人，其他人属于哪个组，召平不知道。但是，召平知道只有师傅清楚所有小组的信息。
再者，五年前护送田娇经楚归齐和现在护送景驹归楚的具体路线，召平出于谨慎的考虑，他这两次执行护送的“小星”任务时，他都准备了两套路线。一套是报备上去的明线，还一套是在明线的基础上稍做调整的暗线。这条暗线才是他们真正要走的线路。为了保密，召平只跟自己的师傅上报过这条暗线。
想到这里，召平忽然觉得前前后后诸多事情的谜底解开了，但他还是有三点想不明白。一是，自己的师妹阿瑶为什么用肖似师傅的公子负刍来诓他？二是，公子负刍为什么会跟师傅这肖似，以及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三是，师妹和公子负刍现在到底是楚国这边的呢？还是秦国这边呢？
正当召平紧锁眉头，看着阴书的字迹发愁的时候，李园沉色道：“召平，怎么样？我给你的这一条信息不错吧！”
“回令尹，在下愚钝，实在没有看懂卷轴上面楚谍阴书的意思。”说罢，召平放下卷轴，向李园拜了一礼。
李园挥了挥手道：“召平，不用假客气了。这是东君以前给我的谍报，是过期的谍报，你看不懂全部的意思是无所谓的事情。给你看这道谍报也不是为了你看内容，而是让你看字迹的。”
“字迹？”召平顿了一下，装傻道：“令尹，我之前说自己不善于鉴书，这是实话。何况，我是真的看不懂楚国的阴书符文。这就跟目不识丁的人，辨析字迹是一样的道理啊。”
李园抬眼瞥了一眼召平，指了指卷轴上面楚谍阴书上面几个类似秦国阴书的符文图案，凝色道：“召平，你小子最好不要再给我装傻充楞。昌平君会派你到楚国来潜伏，你小子怎么可能会半点不懂楚国的阴书符文？就算你完全看不懂楚国的阴书符文，这几个秦国的阴书符文，你应该看得懂吧？”
“这几个字嘛……”召平故作踌躇道：“我倒是看得懂。但是，单凭几个阴书符文，您让我辨字迹，我真没那个办事。毕竟，秦谍很多，我不可能辨识清楚所有人的阴书字迹。何况，我真的不善于鉴定字迹的人。”
李园挑眉道：“哼，你不善长鉴别字迹没有关系啊，你们秦国总有善长这块的人。我想你们那边专司辨字迹的人拿到这块东西之后，他们应该费不了多少时间就辨识这是谁的字迹。到时候，潜伏在你们秦谍当中的楚谍东君就会浮出水面。”
“令尹，字迹有时也是可以模仿的嘛。”召平的语气很飘忽。
耐心渐失的李园直接愠色道：“字迹是可以模仿，但是你们秦谍现在发生的事情是怎么回事。召平，是心知肚明的。这废话呢，我现在是真的不想跟你多说了，也不想再看你拙劣的表演了。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明天上朝老老实实地给我上表请奏合纵攻秦的事情。合纵这件事情成了，我就会把这卷书给你。到时候，你是自己把这卷书带回去，还是让人把这卷书捎回秦国。我都不会管。反正我的目的达到了，我也无所谓再放你一马。二是……”
未及李园将二是之后的内容说下去，召平果断道：“我选一！”
“年轻人，你还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啊。”李园脸上的愠色瞬间变成了不屑的笑意。接着，他转身从一个放置书卷简牍的漆盒里取出一卷书交给了召平，道：“这是我事先写好关于合纵攻秦的奏表，现在给你。明天你上朝的时候，就按着这上面的内容读。”
召平接过奏表，拜礼道：“是，令尹，晚辈明天会按着您的奏表宣读。您还有什么事情吗？若是没有的话，晚辈能否先行告退。因为我担心一会儿出去的话，会撞见阿娇。虽说往后门出去确实不太会撞见阿娇，但是万一撞见就很尴尬了。怎么说呢，我挺对不起阿娇，但是一些事情我没敢她说明。撞见了只是徒增麻烦。我真的挺怕撞见她的。”
李园理解道：“嗯，去吧。”
“多谢令尹，在下告退了。”说罢，召平拜了一礼后，他便带着李园给他的奏表，疾步离开了。
在回程的路上，召平怎么想都觉得眼下的形势忽然变得很急迫。因为现在自己的信息跟其他的秦谍信息一样，肯定早就已经暴露给楚国方面了。然后，这事情是不是真的像李园说得那样，眼下的东君只把秦谍的信息跟他透露过。这事情真不好说。
一来，是因为正常情况之下，谍是不可能越过候正，直接去找司寇（廷尉），乃至令尹（相邦）这类的人，除非这谍本来就是司寇（廷尉）或者令尹（相邦）安插进来监察谍事的内部细作。但是，师傅，不，应该说东君这样在外潜伏的谍显然不属于这一类。所以，李园说得那些话，要么是他一厢情愿，要么是他故意这么说，刻意忽悠人的。
二来，是因为召平记得当初自己护送景君归楚的时候，在秦楚边境的蔡城关遇上的劫匪有三拨人。现在能确定的有两拨人，一拨是景驹自己安排过来，助他脱逃去参加云梦之会的墨家弟子；另一拨是李园派来诛秦谍的人。剩下最后一拨人到底是谁派来的呢？要知道，乌合之众的绿林野盗是不可能如三拨人一般训练有素的，更不可能像这三拨人一样装备齐全。
回忆起来那天的情景，召平觉得三拨人当中绿衣人要么是师妹派来的，要么就是项燕派的。从他们使用秦谍的骨笛暗号来看，是师妹派来的可能性很大。但是，从他们在交战当中的态度来说，他们似乎并不是有心想要帮秦国锐士，而是单纯地想要护景驹。景驹一离开，这群绿衣人开始整体撤退，显然这群人无意于帮助秦国锐士血战李园那派来的那一群刺客。跟着，这群人对景驹和秦国锐士的态度，也显然附和项燕的态度。
不过，转念一想，召平又觉得这个也不太好说。因为他现在根本不清楚自己的师妹到底属于那个阵营，以及师妹之前整这一出“见侯听命”的戏码到底是什么用意。想来想去，想不明白的召平决定直接去负刍的府邸将约阿瑶出来，跟她把事摊开说清楚。
虽然召平现在这么决定，其实是有一定风险的。因为如果师妹现在是项燕那边的人，或者说她已经跟师傅一样在替楚行谍的话，那他现在这么做无异于自投罗网。但是，如果师妹现在还是忠于秦国的，只是因为一些特别因素，自己在行谍做一些私事的话，那么自己现在要是不去跟师妹摊牌的话，师妹现在的处境也很危险。这样的话，她现在也在师傅设的局里面。
于此，召平觉得自己不能对阿瑶见死不救两次。关键，现在他的已经暴露了。自投罗网不外乎是早点死。如果这次自己不是自投罗网，那自己总算可以搭救一把师妹，弥补一下自己当年的错误。想到这里，召平毫不犹豫地命令车夫转道去负刍的府邸。
巳时三刻，召平到达了负刍的府邸。随后，他立刻就跟负刍府邸的监门吏说自己是特地过来瑶姬的，有急要之事要同瑶姬说，且让直接去通报瑶姬。于此，监门吏虽然颇感奇怪，但他也不敢多问封君达官们的事情。所以，他就按着召平的意思去办。
而瑶姬这边收到通报之后，她对师兄的不期而至除了感到意外之外，还有些小小的怨怼。因为师兄直接让监门吏过来找她，而不提府邸的真正主人负刍。这事情做得实在有些失礼，而且不太像景氏大宗嗣子景君该做的事情。因为按着礼仪，登门拜会总是应该先提主人名的。这样不按礼仪办事，有时是很容易惹人生意的。监门吏心生疑虑倒不是大事情，但负刍和田娇要是知道且心生疑虑的话，那就可能会坏事了。
不过，好在现在负刍和田娇去李府吊唁了。于是，瑶姬谨慎起见，她给了监门吏一枚楚金，让其带召平走西侧的偏门去鲜有人至的西苑水殿那里待候她。
大概一刻钟过后，召平和瑶姬便在水殿见上面。瑶姬先开口道：“景君，你到底有什么急事？怎么来之前也不让人提前几个时辰通知，让我准备准备。幸好今天齐公主随公子去李府吊唁了。不然，你们保不齐撞一个正着。”
召平见瑶姬没有带婢子仆从过来，他直接言道：“阿瑶，我来得突然是因为我有特别急要的事情要跟你说。不过，首先我得问你一个事情，你现在到底是在替谁行谍？”
“啊？”瑶姬心想师兄怎么好端端地问她这事情，莫不是他觉得负刍的一些行为跟师傅平素的行为对不上号。于是，她顿了一下，和气道：“当然是为了侯啦。景君，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好好地会突然问这个事情。不过，我想你可能对一些事情产生了误会。怎么说呢，人在他乡嘛，用其他的身份处事，肯定跟之前是有所出入的。景君，不要太纠细究了。其实，侯……”
未及瑶姬将话说完，召平沉色道：“阿瑶，你不要叫景君了。我从来都不是景君，我只是召平，或者谍玖。另外，你也别绕圈子了。我现在可没有误会什么事情，之前我是有将公子负刍误认成‘侯’。但这其实是拜你所赐。阿瑶，我把话说到这份上，你也应该跟我说实话了吧？你现在到底是为了秦国行谍，还是为了楚国行谍呢？”
“啊！师兄，你都知道了？等等，你怎么会知道呢？”瑶姬语气和表情一样充满着惊讶。
召平叹气道：“阿瑶，这个我可以告诉，但是你现在得先告诉我，你现在是哪一方的谍？以及你为什么要利用肖似师傅的公子负刍来欺骗我？对了，那一日在蔡城关的三拨人里有一拨绿衣人是你派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