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悲莫悲兮
柳馥2019-07-22 16:134,777

  水殿的台阶上或多或少都留有血渍,这显然是之前宫人们移动楚王犹的遗体时而留下的。负刍等人没用多少时间,便顺着这些血渍,在水殿顶层的凉风阁内找到李太后和已经故去的楚王犹。

  李太后一脸伤心地抱着自己的儿子,痴痴地呢喃道:“阿犹,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死的,你一定不会死的。你不要丢下母亲,好不好?坚持一下,御医很快就会来的,他们一定有办法医好你……”

  见此,众人不由得露出了几分怜意,就连素来讨厌李氏兄妹的项燕忽然有些同情眼前的疯女人了。毕竟,人都是有同理心的。试想一下,要是自己的孩子都死在自己的前面的话,谁不会抓狂呢?没有人会不抓狂的!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从都是极其让人痛心疾首的事情。

  负刍长叹了一口气,上前道:“太后,阿犹已经死了。御医来了,也无济于事。就是神医扁鹊在世,他也不可能将死掉的人复活过来。太后,您节哀吧。”

  “不,不会的!我的阿犹只是受了伤,他的伤是比较重,但是他没有死,没有死!你们又不是御医,凭什么说我的儿子死了!我的阿犹,他还这么年轻怎么会死呢?不,不会的。他没有死,现在他还活着,一定还活着!”

  说着,李太后忽然大哭了起来,她痴狂地激动道:“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故意这么说的。负刍,你想要当楚王。所以,你巴望着我的阿犹早点死了,好给你让路。所以,你现在带着这么多人披甲入殿,打算弑杀我和阿犹!所以,你现在看见阿犹受了重伤,就立刻说他死了!我是不是说中你的心思?”

  负刍无奈地摇了一下头,道:“不是。我只是一个道出事实而已。太后,我从来没有巴望过阿犹早点死!即使阿犹现在已经死了,我的心里其实也不希望这是真的。因为我一直把他当作亲弟弟来看。没人会期望自己的弟弟早卒。”

  “不,不是这样的,你现在根本是在胡说!负刍,如果你真心从来没有期望过阿犹死的话,那你又怎么这么恶毒地说我的儿子阿犹已经死了呢?别跟我说什么你在道出事实!事实是,你们没有一个人是医者,没有一个人有资格下定论说我的阿犹死了!事实是,你们今夜这样披甲入殿,就是为了想要逼死我和阿犹!负刍,你口口声声说你把阿犹当作亲弟弟?可是,你现在做的事情像是一个兄长该做的事情吗?你敢说你现在为了夺位吗?”

  “我……”负刍看着已经痴颠的李太后,忽然语塞了。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李太后的问题。夺位这事情,他不能说自己没有想过,因为他在父王在世的时候,他确实有想过争一把太子的位置。那会儿年少的他很想要通过这事情来博得母亲认可,但是他的母亲孟嬴不仅从头到位都不支持他,反而还奚落他说,“你一个次子有什么好去争王位的!就是争到了,你也比不了我的长子阿启!”

  既然自己做什么都比不了兄长,那么自己不如什么都不做呢!于是,少年的负刍后来放弃这个夺位的想法,选择了淡泊地让位。但是,淡泊地让位,并不意味自己可以过上淡泊宁静的日子。所以,过去的十年里,他还是不断地被卷入各种朝堂上不同派系的争斗当中。只不过,现在的他不再是一个单纯被动地卷入争斗的人了。至于说阿犹的问题,负刍是真心不愿意看到阿犹死的。因为阿犹总是能让他想到过去年少时的自己。

  在负刍的记忆当中,他的亲生母亲孟嬴跟李太后一样都是极其偏爱长子的人。负刍在小时候,他也总是被自己的母亲拿来跟他那个从没有见过的兄长阿启作比较。而且母亲比来比去的结果,总是都是兄长阿启胜过自己百倍,自己万事不如兄长。即使自己很努力去做每一件事,但是始终都不得到自己的母亲的认可。母亲好像只关心遗落在秦国兄长阿启,待他总是很冷淡,也根本都不怎么考虑他感受。跟着,母亲好像也从来不考虑她的行为会给自己的小儿子带来多大的精神压力。

  想到这里,负刍忽然有些明白了阿犹为什么会坠楼了。这可能不是一个偶然,而是一个必然。因为阿犹一直承受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巨大精神压力。而这精神压力的成因有些复杂。这么说吧,生而为王子,这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但有时也是一件很不幸运的事情。

  幸运,因为国君的儿子一出生就会受到臣民们顶礼膜拜,因为他们一出生就拥有了爵禄富贵。

  然而,世事总是具有双面性。王子们的幸运之处,有时也是他们不幸的根源。因为他们一出生就会到臣民们顶礼膜拜,所以备受关注的他们自然也要肩负着给臣民们当榜样的责任。跟着,他们必须时刻注意自己在各方面的言行举行。也因为王子们一出生就会拥有了爵禄,所以他们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陷入了贵族们成王败寇的权力游戏当中。

  要知道,成王败寇的游戏是一个没办法选择退出的游戏。因为退出就意味着自己成了败寇,败寇是没有活路的。富贵和风险是并存的,一个人如果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拥有了无以伦比的富贵,其实也就意味着他从出生的那一刻就要担承着富贵带来的风险。当然,很小的孩子感受不到这些风险。但是,随着年纪增长,他们渐渐地会感到这些风险了,以及这些风险带来的精神压力。当然,有些人很有幸运,他们的父母将他们保护得很好。所以,他们可能就长的时间感受不到这些风险和压力。

  而阿犹呢,他的年纪不大,但是他被自己母亲和舅父出于谋私,推上看楚王的宝座,而楚王的宝座正是风险旋窝的最核心位置。坐这样的宝座之上,阿犹势必会前提感到这些风险,以及这些风险带的巨大精神压力。孩子承受精神压力的程度跟成年人是不一样的。然而,李太后就跟当年自己的母亲孟嬴一样,根本没有自己小儿子的精神压力当作一回事情,她还是一味地拿阿犹跟阿悍做比较,还是一味向阿犹施压让其乖乖地当傀儡。最后,这一系列的压力将给阿犹的精神压垮了。

  想到这里,负刍发自内心特别同情阿犹。这时,李太后忽然跑到他的前面,哭泣着哀求道:“负刍,我知道你想要当楚王。我也知道,你肯定很恨我,恨我一直阻拦你,恨我一直在先君的面前构陷你。是的,我在过去是做很多恶事,也做很多对不起先君的事情。事到如今,我死了,确实可以说是罪有应得。这事我认!但是,我的儿子阿犹,他是无辜的。他虽然脾气有些任性,但他并没有做什么真正的恶事。负刍,我求求你,放我的儿子一条生路吧!求求你,快点让人去找御医过来,救救我的儿子吧!他真的是你的亲弟弟啊!负刍,这件事情没有我真的骗你!”

  “唉,我真的没有想过让阿犹死。”负刍随即派边上的项然立刻去东苑找御医过来。于此,项然有些迟疑。虽然他也有几分同情眼前的疯女人,但是他依旧觉得现在去东苑找御医过来,是一件多余而没有必要的事情。因为楚王犹已经死了。御医来了也救不了死人,他们来了也只是向李太后再确认一下,楚王犹已死讯的事实而已。但是,楚王犹已经死了,这事情根本不需要费事找御医来做什么确认。因为现在楚王犹的脸上已经开始浮现尸斑了。

  项然觉得现在有去东苑找御医的时间,还不如早点让李太后交出印玺。这样也好早点在事前准备好的诏书上做敲盖。跟着,大家也好早一点为了天亮后的朝会和登基做准备。关键,现在已经是丑时了。丑时一过,就是寅时了。寅时,他们还要在棘门伏兵诛杀李园。换言之,现在他们的时间并不富裕。

  负刍催促道:“项右司马,你还不领命?时不待人啊。”

  “唉,时不待人!大王,现在距离寅时不到一个时辰。这寅时嘛,我们在棘门要……”

  未及项然把话说完,项燕便地轻拍了一下项然的肩膀,沉色道:“阿然,你哪儿来这么多废话啊。大王让你去东苑找御医,你就应该马上去嘛!寅时要办的事情再急,其实也不差你现在去东苑请御医过来的这一点时间。何况,寅时的事情,我早先也有做一个备选的安排。唉,这事情就是晚上了一两刻钟,也不会大闪失的。”

  “是,兄长。”说罢,项然便拱手作揖,正当他打算向兄长拜礼的时候,项燕提示道:“阿然,大王在,当先拜大王!”

  项然微微皱眉,应了一声是。接着,他依着兄长的意思,先向负刍拜了一礼,再向自己的兄长拜了一礼,随后他刚才带着两三个亲随急冲冲地离开了。这时,负刍也意识到项然提到寅时伏兵棘门诛杀李园的事情还没有好好地布置。于是,负刍刚进又下令让瑶姬先行带着五千亲随去棘门那里做埋伏。接着,正当他打算询问项燕,其实备选的安排是什么的时候,李太后一脸惶恐地激动道:“棘门?寅时?你们还打算要杀谁?”

  “当然是李……”

  未及项燕把李园二字道出,负刍抢言道:“当然是你想多了。我让阿瑶带人去棘门,主要是为了维持次序。因为现在螽斯宫太乱了。太后,我并不打算杀谁。我不过是想要拨乱反正,想要让楚国重回过去的清宁太平。当然,我也想要拿回原本属于我的十二旒冕冠。”

  说到句末的时候,负刍表情忽然特别的阴沉。李太后瞪了眸子,一脸吃惊道:“十二旒冕冠?你想要当天子?”

  负刍思量了一下,应道:“可以这么说吧。但是,更准确地说法,是我想要并天下。而成为诸侯掌国,只是现实这个梦想的必经之路。如今大周已经彻底灭亡了,天下没有天子也已经有很多年。跟着,诸侯们逐鹿天下,相伐交战也很多年了。天下百姓苦于诸侯的相伐争战也很多年了。所有,我想要并天下,因为只有并天下才能让天下无战事!天下无战事,天下百姓才会有安宁的好日子!”

  听到负刍这番话,在场的楚人们或多或少都有些吃惊。因为谁都没有想到公子竟然有这么宏大的梦想。不过,即将继位的新君是一个如此有抱负的人。这些楚人们在吃惊之余,也纷纷对负刍露出赞许的眼神。于是,一些景氏和项氏族子们又自发的高声了“拥真王,并天下”的口号。于此,召平则露出了几分尴尬的神情。因为作为一个秦人,他只希望秦并天下。

  “并天下?好宏大的梦想啊!这样的梦想,大概是圣人才会有的吧。我说圣人,您的心既然能装得了天下,那您能不能饶恕我的儿子,您的弟弟呢?”李太后的语气和神情一样透着悲伤。

  负刍沉色道:“太后,我从没有想过要杀阿犹!这是真的。”

  李太后确认道:“真的吗?”

  “真的!”负刍的回答十分干脆。李太后确认完这事情之后,她忽然痴笑了出来,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接着,她向负刍拜了一礼后,便疾步走回到了自己儿子的遗体,似欣慰,死高兴地言道:“阿犹,你听见了吗?你的哥哥负刍说他从没有想要杀你。太好了,阿犹,你的未来有活路了。你现在一定要坚持住,等于御医来啊!”说罢,李太后哼唱起来了阿犹生前很喜欢听得《少司命》一曲,“秋兰兮麋,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在李太后反反复复将《少司命》哼唱五六回之后,项然可算从东苑请来了御医。御医瞧见李太后抱着楚王犹的遗体,哼唱着歌像是在哄孩子入睡一般,便怯声地问负刍,道:“公子,我只是一个看外伤的医者。太后这毛病,我看不了啊。”

  负刍道:“嗯,我不是让你过来给太后瞧病的,而是给阿犹瞧病的。”

  “大……大王?”御医惶恐地瞟了一眼李太后怀疑中楚王犹的遗体,一脸惶恐地着急道:“公子,这病我也看不了啊!大王,他已经驾崩了呀!这人去了,还有什么病可看呢?这就是扁鹊在世,也没法给死掉的人看病啊!”

  项燕道:“我们不是让你过来,真给死人看病的,而是让你过来,跟太后确定一下假王的死讯。”

  “确定假王的死讯?”不明情况的御医越加吃惊了。

  项燕确认道:“对啊,就是让你来确认一下假王的死讯。因为太后说了没有御医的确认,她不信假王已经死了。御医,你别磨蹭了,还是早点去帮太后做一下确认吧!”

  御医不明就里地应了一声遵命之后,他便立刻走到了太后身边,开始像看瞧诊一般地检验起来楚王犹遗体上的伤痕。接着,他又像司寇刑狱里负责验尸的令史似地跟太后分析了一下伤痕形成的因素,以及确认了一下楚王犹的死讯。

  听完御医的话,李太后整个人都怔住了。

  御医道:“太后,您节哀啊!”

  “不用了。”李太后摇了摇头,附身亲了一下儿子的脸颊,附耳道:“阿犹,母亲现在就过来看你和阿悍。”说罢,她便万念俱灰地走到窗前,俯身跳了下去。顿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得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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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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