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犹紧蹙眉头,轻声呢喃道:“因由?儿子想要见自己的母亲还需要因由嘛?没有因由,母亲就不会来见我吗?那我们母子的关系还真够特别的。母亲,她对兄长可从来不会这样。对了,兄长在世的时候,母亲总是喜欢围着他转,事事也都总是依他,对寡人就是另外一副样子……”
领班的内小臣见楚王犹的神色不太对劲,他赶紧叩首道:“大王,您别这样想!其实,一般的情况,我说若是在白天的话,我想太后那边听闻您想见她,她也不会要什么因由就会过来的。因为您想太后的时候,太后肯定也会想您的。毕竟,母子总是连心的嘛。但是,现在是子时,这个时间点是实在有些尴尬。因为太后她现在肯定还在休息。大王,没有合适的说辞,奴婢们实在不敢去打扰太后。关键,太后也一定会问我们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突然叫醒她的。大王,将心比心,若是太后在半夜子时忽然让下臣请您到螽斯宫的后殿,您也会问因由的,不是吗?”
“是,寡人是会问因由。其实,寡人现在想要见母亲就为了想要问清楚一桩重要事的因由啊。”楚王犹的语气很低落,他的神色看起来比刚才更不对劲了。
领班的内小臣和在其他奴婢们都愣住了,他们不约而同地露出惶恐的神色,心想:大王,这回又打算闹什么幺蛾子?
楚王犹忽然提高的声音,恨怯怯地说道:“因由!因由!因由……你们要因由是吧?”
领班的内小臣急忙带着众多奴婢们伏地长叩道:“不,不是,不是我们,我们这些奴婢岂敢问大王您要因由啊。是……是太后那边需要因由啊!”
楚王犹近乎疯狂地咆哮道:“都一样!你们和母后根本就是一伙的!你们都是母后的爪牙和耳目!母后,让你们做事,你们从来不推脱,我让你们做什么都是各种推脱。哼,上次登基大典那该死人的衣服都是你们害我穿的。现在寡人不给你们因由,你们不该去太后那儿呈报寡人的诉求,是吧?行,行,行!要因由,寡人给你们!去,跟太后说,她的儿子快要死了!让她现在,立刻,马上过来水殿!不然,天亮之后,她不用上朝了,先给她的儿子准备王丧吧!”
“王王……丧,大王,您您您打算干……干嘛?”领班的内小臣被楚王犹刚才那一段话直接给吓得结巴了。他身后的那些奴婢脸色煞白地低着头,伏地的身子不断地打着哆嗦。
见此,楚王犹忽然又大笑起了,“呵呵呵,真是有意思啊!你们一个个平时不怕欺君,现在倒是怕寡人死?”
领班的内小臣叩首如点地地惶恐道:“不,大王,奴婢们不敢君!真的不敢啊!大王,您有什么事情,千万别想不开。”
“寡人没想不开的事情,寡人现在只想见太后。快,快,快去螽斯宫的后殿把太后请来!你们说自己不敢欺君,那你们现在还在这里做什么?寡人的话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看着楚王犹癫狂的神情,领班的内小臣为难又踌躇地应了一声清楚。楚王犹又呵斥道:“清楚,那你和你们这些人还愣在这里干嘛?”
“是,下臣错了,下臣这就去螽斯宫的后殿去请太后过来。”领班的内小臣惶恐又无奈地拜了一礼,便起身去前往螽斯宫的后殿找太后了。刚出水殿的时候,他还不叮嘱在水殿的值勤工作,尤其是盯好大王,以防情绪不稳定的大王做什么让人后悔莫及的事情。
这时,计划参加伏兵棘门行动的人已经在负刍府邸整肃完毕,他们开始有序且不动声色地前往棘门。项燕那边已经打点好了棘门所有的岗哨。现在棘门守卫的人全是王卒军当中项氏族子,只要负刍的人手一过来,这道通往螽斯宫前殿的大门就会为他们敞开。
而此刻,棘门之内,螽斯宫里上上下下的人还全然不知道地被蒙在鼓里,他们现在忙于平复发狂的楚王犹。睡到一半被婢子急急唤醒的李太后听完了水殿来的内小臣回禀楚王犹的情况之后,她真的是被任性的小儿子气到无语,但是再生气又能如何呢?她不可能真的置于自己任性的小儿子于不顾。毕竟,那是她的亲生儿子。虽然这个小儿子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她已故的大儿子来得好;虽然她和这个小儿子的关系自从上回的登基大典以后就一直很僵;但是,现在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
作为母亲于理,她不能不管自己的唯一儿子。当然,作为母亲于情,她也不会不管自己的唯一儿子。所以,她听完内小臣的奏禀,没有半点犹豫考虑就立刻换一下衣服,移驾去了临着宫中内湖的水殿。到水殿之后,她看见自己的儿子正扶着水殿的栏杆,一脸呆滞望着窗外的大雨,口中不断碎碎念叨着,“一滴,两滴,三滴,四滴,五滴……”
顿时,李太后气不打一处来地怒吼道:“阿犹,你在干什么?”
“我在数雨啊。”楚王犹转身来,看见自己的母亲来了。他立刻扬起嘴角,轻快地走到了母亲的跟前,拉住了母亲的手,微笑道:“母亲,您来了啦!太好了,您真的来了!我还当自己把雨,一滴一滴地数到停,您都不会过来了呢!”
李太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喜怒无常的小儿子,用力甩开了他的手,怒气道:“阿犹,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神经?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事情啊?你以死要挟内小臣把我请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在这里数雨,看你在这里犯傻吗?你看看你自己现在哪有半点楚王该有的样子!”
“不,不是,不是您想得那样的。母亲,我找您来真的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这数雨嘛,只是我在等您的时候,打发时间做的事情。这不是我让人请您过来的目的。我这么急着找您过来,真的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李太后瞪着眸子,压火道:“阿犹,你要说什么?快说吧!”
“说?”楚王犹忽然又踌躇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的人,附耳道:“母亲,现在人太多了。我说不了自己的心事。这件心事很重要,只能您我知道,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母亲,您让这些奴婢们都先下去吧!”
李太后白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压住心中的怒火,深吸了一下口气,向四周的侍奉奴婢挥了一下,示意道:“你们先下去吧。”
“遵命。”奴婢们松了一口气,赶紧拜礼退下。
待这些奴婢们都走完了,李太后怒目道:“阿犹,你到底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母亲,我说了,可您先答应我,不能生气,不要我打断,让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李太后看着自己儿子神神叨叨的表情,感觉自己快要压不住心中的怒火了,怒吼道:“阿犹,我快没有耐心了!你要么给我快点说,要么就永远就不要说了!我没多余的时间在这里看你显眼!”
“母亲,您别生气。我说,我现在就说。就刚才,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负刍他举兵谋反,他带着好多好多人将螽斯宫给团团包围了起来。我梦见他将我从王座上驱赶了下来,他还对我说,我不配坐王座,因为不是君父的亲儿子,我的亲生父亲是舅……”
未及楚王犹把话说完,李太后终于忍无可忍地上去打了他的耳光,忿忿道:“阿犹,你给我住嘴!别说了,你个疯子!我怎么会这么倒霉生出你这样的疯子来!你大半夜地不睡觉,让内小臣把我请到这里就是为了听你说梦?听你说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事情?”
楚王犹捂着自己的左脸,戾气道:“可是,幽王葬礼之后,大家都说阿兄和我不是君父的儿……”
李太后没让把楚王犹把儿子两字说全,她又挥手狠狠地打了楚王犹的右脸一巴掌,怒道:“我让你住嘴!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没有自己的脑子嘛?”
楚王犹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委屈道:“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之后的话,我来告诉你好了。我真心希望你的亲生父亲不是那个猥琐的老匹夫。因为这样的话,你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的痴蠢了,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多疑了!你现在这副多疑而痴蠢简直就跟那个老匹夫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阿犹,你真的是什么事情都比我的阿悍!你呀,真正是一个十足的蠢材!”
被自己的母亲如此责骂,按常理说,楚王犹现在应该难过,但楚王犹现在却如蒙大赦一般开怀地笑起来了。
李太后瞠目道:“你真的疯了吗?阿犹,我现在是在训责你!你笑什么啊?你这孩子没有半点廉耻之心吗?”
“母亲,我当然有廉耻之心。就是因为我的廉耻之心,所以我从您的口中得知我是君父的亲生儿子,我才这样如释重负地大笑。呵哈哈,是的,是这样的。母亲,我是很多事情都不如兄长,但我是君父的亲生儿子,这点上我胜过了兄长!永远,永远地胜过了兄长。是的,我胜过他!就算您觉得我万事不如兄长,可我是君父的儿子!我才是真王,而兄长他只是一个假王!”
看着楚王犹肆意地笑脸和那满是讽刺的得意眼神,李太后彻底被激怒了。因为她可以接受阿犹的痴狂,但是她无法接受阿犹这样说自己的已故长子。于是,她沉下脸,故意说谎道:“哼,我的阿悍不是真王,你怎么可能会是真王呢?别傻了,阿犹,我刚才可没有说过那个老匹夫是先君啊!说先君是老匹夫,这是越礼的事情。我不会那么做的。我刚才说的那个老匹夫是春申君!”
“春……春申君?”楚王犹惊得舌头都打结了,无措道:“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是真的。母亲,您骗我,这一定是您骗我的说辞!我不信……不信,不信!”
“别不信啊,我干嘛要骗你这个啊?阿犹,你的母亲我原本就是春申君的侍妾。这是真的!”
楚王犹惶恐地泪目道:“这最多只说明硃英的遗言是真的,兄长是春申君的儿子。我是您入宫侍奉以后生的,我不可能是春申君的儿子。不可能的!”
李太后故意打击楚王犹道:“傻小子,别傻了。你出生的时候,先君已经死了。先君死前的一年多都是瘫痪的状态,他做什么呀?你的父亲不是春申君,还能是谁?”
“舅父……”楚王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说出舅父二字,但是他知道自己现在情愿听见母亲说舅父是他的父亲,也不愿意听见春申君这三个字。因为十年前李园用谋逆的罪名诛杀春申君之后,考虑到春申君在楚国的积累多年好声望,考虑平息老楚人的心,所以他最后还是按着礼厚葬了春申君。可一年前,还是王子的楚王犹曾经向他的兄长进言,铲平春申君的坟茔。因为一个逆贼不配按封君的礼仪厚葬。用安葬封君的礼仪厚葬,这对臣民来说也不是一个好表率。
后来,楚幽王不是很情愿地迫于李园的压力,最后听取了楚王犹的谏言。其实,刚才楚王犹的大笑确实有在讽笑自己的长兄。因为他觉得自己的长兄是春申君的儿子。可母亲现在却说他也是春申君的儿子,那不就意味着他自己进言铲平了自己亲生父亲的坟茔嘛!想到这里,楚王犹彻底崩溃地瘫倒在了地上,大哭了起来,碎碎念叨:“不可能的,我真的不可能是春申君的儿子……”
李太后叹了一口气,沉色道:“阿犹,实话说,有时我希望你是李君的儿子。可惜你真的不是啊!好了,别哭了,其实你的父亲是谁?这件事情于现在来说,早就不重要了。是先君也好,是春申君也罢,他们现在都是死人了。你的未来,现在只在我的手中!你呢,给我识相一点。不管你的父亲是谁,作为母亲的我都会给你一个好江山!只要有我在,你楚王的宝座就可以永永远远地坐下去,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