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棘门之变(下)
柳馥2019-07-14 00:144,627

  楚王犹用绝望的声音,哭着应了一个懂字。接着,他识相地用袖子擦了一下自己眼泪,强行摆出微笑道:“母亲,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说那些放肆的话,我也不该做那些荒唐的事情。我应该好好地做您和舅父的傀儡,但是……”

  “没有但是,你现在懂还不算迟。毕竟,我们是母子。阿犹,你之前做过的那些蠢事,我都可以不跟你计较,我都可以原谅你。只要你以后别再给我惹事了。同时,乖乖地听我和你舅父的话。即使你亲生父亲是春申君那个老匹夫,你的楚王位置也可以长久地坐下去。记住,你的现在位置得益于我,得益于你的舅父,得益于我的阿悍!”说罢,李太后没有等自己的儿子回应,就直接转身走了。直到她离开的那一刻,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已经把儿子逼上了绝路,相反她觉得自己刚才的那些话成功地唬住了自己的小儿子。跟着,她觉得自己的小儿子往下应该会变得识相而听话。

  然而,这只是李太后一厢情愿的看法。其实,李太后刚才说得那些话在楚王犹听来,无疑是向他宣告了一个他不愿意接受又不能不接受的事实,那就是:他是一个假王,一个需要依附母后和外戚才能坐上王座的假王,一个没有王族血脉的假王,一个将自己亲生父亲的坟茔铲平的假王。这样的一个假王想要继续坐王座上,就要老老实实地当着傀儡,任人摆布!而且这个傀儡王,自己可能永永远远地当不到头。当到头的那天,如果他不是真王子的身份暴露出来,那他可能更没有明天可言!因为假王子代真王子当国君,这无异于谋逆!

  想到这里,楚王犹忽然恐惧地颤抖了起来,他发自内心地惧怕未来的某一天真相被揭露出来,他则会如自己做得噩梦里一样被负刍拉下王座,被众人唾弃是野种。同时,他痛恨自己的身世,也痛恨自己现在的处境。他不想要当傀儡,他从来都不想要当傀儡。其实,他刚才对母亲说到但是依次的后面,他想说的话是:我真的不想要当傀儡了。如果要我一辈子当傀儡,做假王,那我情愿现在就去死!

  “死!对,死!与其当一个假王,当一个傀儡,任人摆布,还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确实不如现在就死了。何况,假王子代真王子继位,这事情败露的话,我也没活路!”楚王犹的表情忽然狰狞起来。接着,他做了一桩所有人都想不到,也不敢去想的事情。同时,这件事也是他做了之后,想后悔也没办法后悔的事情。他万念皆空地越过水殿的栏杆,从差不多有七层楼高的水殿纵身一跃跳了下来。这一跳,他没幸运地落入内湖中,而是落在水殿和内湖之间空地上。

  楚王犹从高楼上跳落,他头部着地的那一声巨响好似一声响雷惊呆了所有的人,就连远在棘门布兵埋伏的负刍似乎都听到到了这一声的巨响,他眉头紧锁地问边上的瑶姬,道:“阿瑶,你听见了吗?刚刚是什么声音?”

  瑶姬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项燕沉色道:“大概是雷声吧。”

  大概这个词,棘门那儿的人可以这么用。因为他们不知道螽斯宫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水殿前的这些宫人和侍卫们一个个都惊得呆若木鸡。之前被楚王犹训责那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婢子惊呼道:“大王,怎么好好好地从水殿上掉了下来啊!水殿里只有太后和大王两个人,该不会是……”

  未及那个小婢子把话收完,之前领班的内小臣赶紧上前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瞠目道:“你胡说什么呀!你不想要活了?你不想要活了,也不要拖累大家一起陪着你去死!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不是宫婢可以言说的!你懂不懂规矩?不懂的话,早点回乡去种田吧。不要留在宫殿里拖累大家!”

  那个小婢子惶恐地点了点头,泪水从她的眸子里流出来。领班的内小臣松开了手,叹气道:“别哭了,我这是为了你好!在宫里从来都是当说的说,不当说的不要说,该看的看,不当看的不要看!”

  那个小婢子擦了擦眼泪应了一声是,她现在的表情像透了跳楼前的楚王犹。这时,听到巨响之后,疾步下楼的李太后也跑到了楼下,看见躺在血泊里的儿子,她惊得整个人定住那里了,时间放佛在那一刻凝固了。她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一幕是真的。因为刚才她唯一的儿子还是好好地活着的。而这时,正为她打伞的内宰,怯声道:“太后,现在可怎么办?大王,他……”

  内宰欲言又止,他微微抬头看了一下水殿的高楼,又看了看血泊中的楚王犹,他心想:我真蠢,这还用问吗?大王从这么高的地方跌落下来,他头上的破口差不多有拳头那么大,血都流了一地,他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被内宰的询问声拉回现实的李太后,碎碎念着,“我的儿子不会死的,不会死的,不会的……”接着,她疾步上前抱住自己的儿子,忽然像疯了一样地哭着疾呼道:“你们还愣住干什么?快点去叫御医们过来啊!快点过来帮我将大王扶到水殿里去啊。阿犹,他受伤了,怎么能淋雨呢!这样伤口会感染的啊!”

  在场的奴婢们无措地看着疯狂的李太后,他们不知做自己该不该跟太后进言道明大王已经驾崩的事实。

  李太后撕心裂肺地咆哮道:“你们的耳朵都失聪了吗?没听见我说话吗?别愣住了!快,快点去给我找御医过来!快点来帮我把阿犹扶进大殿啊!”

  内宰蹙眉道:“你们都不要愣着了。太后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个梳双丫髻的小丫头,你还不快去把李御医请过来!”

  刚才那个说错话的小婢子指了一下自己,“我吗?”

  内宰确认道:“对,就是你!其他人也别愣着了,赶快过来帮忙!”

  “可李御医是谁……”未及那个小婢子把话说完,边上水殿领班的内小臣掐了她一下,拜礼道:“内宰,这丫头是新来的,她不熟路,能否让老奴带她去。”

  内宰点了一下头,对领班的内小臣使了一个眼色,“行行行,阿左,你快点带着这个小丫头去找李御医吧。你们其他人都别愣着了,都麻利一点过来帮忙!”

  接着,那个叫阿左的内小臣立刻带着小婢子拜礼离开了。其他奴婢们惶恐地应了一声是,便上前帮太后将楚王犹扶起了。然而,楚王犹怎么扶都不可能站稳。因为他终究是一个死人。

  见此,李太后怒责道:“你们怎么这么蠢?你们这样会弄痛我的阿犹的!你们没有看见他流了那么多血吗?没有看见他的头破了吗?你们就不会小心一点吗?”

  “对不起,太后。是奴婢们的错。奴婢们一定会更加小心的。”扶着楚王犹的奴婢们惶恐地面面相窥,心里想说:大王已经死了。现在怎么扶也不可能像活人一样站稳的。

  内宰瞧出奴婢们的难处,叹了一口气,劝李太后道:“太后,大王受了这么重的伤,肯定是很难站稳的,更别说走路了。要不,还是让奴婢们抬上到水殿里吧。这样大王不费事,咱们也好快点上去。”

  “有道理,你说得有道理,你快安排这些人抬我的儿子上去吧!”说着,李太后忽然想起来自己儿子头上的裂口还开着没有包扎。于是,她立刻取出了帕子替儿子的包扎了起来。但是,楚王犹已经死了,他头上的伤口也早就已经不流血了。

  看着这一幕,在场的很多人既为太后和大王这对母子感受难过,又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深深地恐慌。因为现在大王驾崩了,太后的神志也变得完全不清了。明天的朝会该是一个怎么样场景,他们不敢多想。现在他们只能做的事情只是听从内宰的安排将大王抬到水殿的寝阁内。

  而内宰他现在只求阿左可以快点去出宫把李令尹给找过来。因为现在太后这个样子,他感觉自己也快忽悠不住了。

  然而,宫殿的另一头,小婢子见阿左没有往御医值勤的东苑,反而往棘门处走,个子不高的她赶紧掉下伞,双手拉住了阿左的腰带,“不对啊不对啊,先生,御医值勤都是在东苑待命的,您怎么带着我往北面的棘门走啊。现在的情况这么紧急了,我们得赶紧抓紧时间去找李御医才是啊!”

  “你快松手,我们现在就是去找李御医啊。李御医从来都不在东苑那里值勤,他在城东令尹府呢!不出棘门怎么出宫去找李令尹啊!”

  小婢子松开了手,茫然道:“哎?不是去找李御医嘛?怎么变成了找李令尹了呀?”

  “你是不是傻?现在大王从那么高的水殿顶楼坠落下来,他头落地时候就已经死了。现在人都死了,找御医有什么用?御医能使死人复活吗?”

  小婢子天真道:“不能,可是御医可以治太后的神志不清啊!”

  听到这话,正在给小婢子拾伞的阿左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沉色道:“别傻了,疯病和蠢病是治不好的!算了,我跟你说这个也说不通,说了你也不懂。”

  “您不说,我是不懂,但先生您说了,我未必会不懂啊!我没有蠢病,我只是刚进宫不谙世事罢了。说起来,我真的不懂,内宰既然要我们去找的人是李令尹,那为什么不直接说李令尹,反而说让我们去找李御医呢?另外,您怎么知道他让我们找得是令尹呢?毕竟,姓李的朝臣也不独是令尹啊!”

  “唉,众目睽睽之下,太后没有说让我们出宫去找李令尹,内宰怎么可能当着太后的面,越过太后下令让我们出宫去找李令尹过来啊!他能做的事情,自然是顺着太后的话去说。跟着,他只能说让我们去找李御医。可实际上呢?东苑那些御医没有姓李,现在的局面根本也不是御医过来的能够解决的。现在大王忽然坠楼驾崩,太后又神志不清了,明天的朝会必会是一个大麻烦。能镇住这事情的人,朝臣中大概只有李令尹和公子负刍。但是,内宰已经说了李字,显然他选择是令尹!懂了吧?”

  小婢子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先生,您真聪明。”

  阿左将拾起的雨伞递给小婢子道:“不是我聪明,是你太年轻幼稚了。好了,快走吧,时不待人啊!”

  小婢子轻嗯了一声,便随阿左疾步往棘门走去。结果,他们到了棘门处,便遇上了早就伏兵在此的负刍等人。

  看着将士们一身甲胄,持剑伺立,阿左顾不得吃惊,他赶紧识相地带着小婢子伏地叩首,怯声道:“奴婢们拜见公子!拜见诸位将军!”

  负刍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声免礼。接着,项燕冷冷道:“大半夜的,你们两个宫中的奴婢怎么会到这里来?”

  正当阿左想着该怎么回答项将军的时候,他身边的小婢子无知者无畏地直接应话道:“为了出宫啊!”

  “出宫?”项燕忽然微微笑起来,继续道:“这时间点出宫?宫中现在是出了什么大事情吧?你们两人现在打算出去给谁去通风报信啊?”

  “回禀项将军,我们不是私自出宫给谁通风报信,而是奉内宰之命要去给李……”

  未及小婢子把话说完,阿左赶紧抢言道:“给您,我们出宫就是奉命给您,公子和景君报信!”接着,他向小婢子使一个眼色令其止言,继续道:“现在宫中确实出了一桩天大的事情!就在刚才大王从水殿的高楼上坠落了下来。”

  负刍急急打断道:“啊!阿犹,他坠楼了?他好好地怎么会从水殿高楼坠落下来啊?你们这些奴婢们当时都在干什么?我的天啊,那阿犹他现在怎么样了?”

  看着负刍一脸关心的急迫样,阿左疑惑地愣住了,他心想负刍等人披甲到此,难道不是为了逼宫吗?

  这时,负刍催促道:“你别愣着了。快点告诉我,我的弟弟现在怎么样了?”

  阿左低声道:“回禀公子,大王从高楼坠落,头部落地,现在已经驾崩了。”

  “驾崩了!”负刍惊得愣住了,也都惊诧地愣住了。

  小婢子怯声道:“大王确实是坠楼驾崩了。但是,这件事情不能怪我们。今天子时大王忽然醒了过来。他好像做了一个怪梦,可能因为梦的关系,他的情绪很不稳定。接着,他问了奴婢们一些关于梦的事情之后,他便让我们去请太后来水殿,说是想要问太后一些事情的因由。待我们把太后请到水殿之后,太后就让我们这些侍奉在水殿奴婢都退下了。所以,大王坠楼的时候,我们都在楼下待命,根本不在水殿里面!”

  项燕沉色道:“所以,大王坠楼的时候,只有太后和大王两个人在水殿里面,是吗?”

  小婢子点头道:“是这样的。”

  备注:内宰,《周礼·天宫·内宰》:“以阴礼教六宫。” 鄭玄注: “内宰,宫中官之長。”

继续阅读:第九十九章:当断则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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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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