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无忌有些意外地瞠目道：“啊？父亲，您怎么又来这一套啊？这事情之前您不是说苦肉计作罢了嘛？怎么现在有作数了？”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何况，之前我没说作罢，我只是说暂时放一下。先随一个大流，让你携礼拜会李园做一做铺垫工作嘛。毕竟，冷不丁突然来一个苦肉计，我跟你小子闹僵，这不是也显得很突兀嘛！无忌，我跟你说了多少次，行谍用间的事情绝对不能办得突兀。一旦办得突兀了，就容易让人生疑。人吧，别说李园这种老赵谍了，就是一般人，一旦生疑会变得很取信了。”
说着，项燕揽了一下须，摆出一副深谋远虑的样子，“儿啊，你要相信为父，我让你携礼拜会李园是有道理。这是进行苦肉计前的必要铺垫。没这铺垫的话，我想李园不会轻易上当的。”
“嗯，好，父亲。我相信您。” 项无忌看着父亲一本正经地说着跟之前不一样的话，他尴尬地点了点道：“父亲，那您现在计划的苦肉计具体的内容是？”
项燕抬眼望了一下座边的小滴漏，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无忌，你很快就会知道了的。因为这场苦肉计再过一会儿就要开始上演了。唉，现在趁着你母亲现在见你的大姨母还没有回来，也趁着苦肉计还没有开始。儿啊，为父想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啊？父亲，有什么话，您直管说好了。但凡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一定会极力为您去办好的。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我也一定会尽可能想法，为您去把事情办好。那啥，苦肉计什么的，我有心理准备的。您不用担心我。我脸皮没那么薄。再说了，这苦肉计不就是做给外人的戏嘛。我不会往心里去的。父亲，您也别往心里去。这事情对我来说，真不算什么的。您过一会儿下手的时候，真不用顾忌我太多。您怎么真怎么来吧。”
说完，项无忌微笑看着父亲，做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但是，他现在的心里其实很茫然。他心想：这事情怎么还跟母亲有关系呢？父亲现在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无忌啊，我的几个儿子当中，属你这孩子最为懂事。”项燕又欣慰又心疼地点了点头。接着，他肃穆地说道：“儿啊，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好。唉，但是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事情，同苦肉计有关系，但是这关系吧。不是你想得那样。怎么跟你说好呢？儿啊，你也快三十岁的人了，早就也娶了媳妇有了自己的孩子。这要上演苦肉计，我打你，这也不合适嘛。毕竟，你现在都是成家立业的人。那啥，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跟你母亲另起了一院宅子了。”
项无忌犹豫地蹙眉道：“父亲，听您说这话，该不是想让儿子搬出项府吧？父亲，这苦肉计是不是有点夸张啊？”
项燕顿了顿，尴尬道：“不，不是的。儿啊，你不要误会。这其实也不全是苦肉计。那啥，从我的内心来说吧，我也希望你能为我们项家再另起一座宅院，再填一点功勋。这次调查楚王身世的事情，就是你立功的大好机会。我呢，希望你能把握好机会。那啥，城东的项氏旧宅，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虽然旧是旧一点，但是那地方靠着李园的家比较近。这不方便你去李府走动，同时也方便你监视李园。再者，你搬出自立门户，其实这对你未来当我们项氏的家主也是一个锻炼的机会嘛。”
“啊？”项无忌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父亲，您不觉得自己说得这话有些前后矛盾嘛？您想要让我搬出项府，以此博取李园的信任，进而监视李园。这事情直说好了嘛。何必绕圈了呢？
见此，项燕又尴尬道：“啊什么呀。儿啊，你也知道家里的事情，你父亲我从来都不是第一把手，你母亲才是第一把手。于此，有些事吧，你母亲知道之后，她做了什么决定，我也是没办法的。现在我跟说你说这些，其实就是希望你心里有一个底。过一会儿母亲回来，无论她说什么，你给我老老实实地都认下来。万一，我说万一啊，你母亲要是生气地让你们搬家，气到不让你们带孩子走的话……”
说着，项燕的表情忽然变得越加特别为难，“我建议你回去之后，多做你夫人的思想工作。因为我是肯定争不过你母亲的。不过，儿子，你放心，我向你保证，我和你母亲会一定替你们照顾好孙子。其实，这件事情吧，我估摸着也不用太久的时间。毕竟，除李园这事情赶早不赶晚。那啥，你抓紧一点查，这事情了结不也更快一点了。这期间，你们就当一个锻炼吧。”
项无忌越加惊诧地啊了一声。接着，他神情有些无奈地坦言道：“父亲，您说什么呢？这事情怎么又跟母亲有关系啊？父亲，老实说，关于苦肉计这事情，您怎么设计我在里面的角色，我都是无所谓的。但是，涉及到陈妫和孩子的事情，我真的都做不了主。唉，怎么说呢，结婚的时候，陈妫跟我说，家里的大事由我做主，但是家里什么事情算大事，什么事情算小事。这事吧，由她说了算。这么说吧，父亲，我境遇没有您好多少。要不，还是您跟母亲做思想工作吧？”
听到这里，项燕亦无奈拍了一下自己额头。正当他想要说儿子你怎么这么惧内的时候，季芈怒气冲冲地闯进了正堂，大声吼道：“项燕，你个老匹夫，现在真是撒谎成性啊！我说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觉得自己丢人吗？”
“夫人，我又做错了什么呀？近期我真的没有欺瞒您什么事情？不，不是近期，其实我对您一直都是真诚啊。”说罢，项燕恭敬地拜了一礼。一旁的项无忌见此，自然也跟着父亲一起恭敬像母亲拜了一礼。
季芈哼了一声，怒道：“你少来这一套。什么叫真诚？你要是待我真诚的话，那上回我不在家，你偷偷地跟项伯下六博棋又不该瞒着我啦！”
“夫人，这事情您还记得啊。那件事情是我错了。可是，夫人，自那以后我已经都把六博棋给戒了啊。”项燕摆出一副惊讶又委屈的样子，用手指了指围棋盘，道：“夫人，您看我现在都只下围棋了。那啥，无忌啊，刚才为父一直在跟你下围棋，是吧？”
项无忌尴尬地附和道：“嗯，是的。母亲，我和父亲刚才确实一直在下围棋。”
“呵呵呵……”季芈冷笑一阵后，怒目道：“项燕，你真是可以呀！真是教子有方啊。上回你让小儿子向你睁眼说瞎话来瞒我，现在你又让大儿子向着你说瞎话圆场！我说你现在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项燕蹙眉道：“夫人，我真没有骗你啊。”
项无忌踌躇地附和道：“母亲，这回父亲真没有骗您啊。我们真的一直在下围棋。”
“无忌，你给我闭嘴，我没有问你话。我在问你父亲话呢！”季芈瞪了一眼项无忌，转而对项燕，沉色道：“项燕，你少给我叉开话题，装蒜！你知道我现在想说的事情，根本不是上回六博棋的事儿。”
项燕装作不解道：“啊？那是什么事情啊？我真的不知道啊。还望夫人明示。”
“明示？项燕，你现在演技真是越来越好，跟着脸皮也越来越厚，是吧？行，你装傻不说，我来说！李家兄妹是什么样的小人，我有多厌恶这对兄妹，你这些应该都很清楚吧。如今这对兄妹挟国君而令世卿，他们不仅苛待楚王，还各种挑事地贬低王室宗亲。这对小人兄妹，简直可恶至极。于此，你竟然还瞒着我让儿子携礼去讨好李园。今天若不是孟芈大姐告诉我。项燕打算瞒我多久？你这样待我，良心不会疼啊？”
说着，季芈忽然恨怯怯地哭了出来，“我嫁到你家这多年，我何尝亏待过你。再者，我堂兄先君考烈王又何尝亏待过你们项氏一族。别忘了，当初你们小小的项子国被齐国所灭，你们在其他诸侯国不断流转，最后要不是我们楚国收留你们，给了你们世卿的地位。你们项氏又如何能有今时今日的风光！项燕，你给我好好地想想，你现在这样背弃宗室而择外戚！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楚国吗？对得起我的堂兄先君考烈王吗？”
“我……”项燕心想：我真没有背弃宗室而择外戚，天地良心我对你和楚国，那都是一片真心，日月可鉴。然而，我现在没法说。眼下苦肉计的套路得演下去。唉，对不起了，夫人。我只能继续演下去。
于是，项燕愣一下，佯装毫不知情地说道：“我真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啊！夫人，您冤枉我了！无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着，项燕瞥一眼自己的长子项无忌，那深邃的眼神仿佛是在说，儿子啊，你接过锅的时候到了。父亲，对不起你，但是大局为重，这口黑锅你还是得接啊！
“我……”项无忌现在心里实在有些无语。他怎么想都觉得现在父亲丢来这口锅实在有点大了。跟着，父亲，现在这苦肉计也实在套路太深了。
项燕一脸委屈地催促道：“你什么呀？无忌，你还不快跟你的母亲和我，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芈擦了一下眼泪，疑色道：“无忌，你别受你父亲影响。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实话……”项无忌迟疑了一下，无奈地叩首道：“实话，我对不起您二老。携礼去拜会李园的人是我，出这主意讨好李园的人也是我。我之前所以借着父亲的名义去拜会李园，是因为我知道告诉父亲的话，父亲一定不会同意的。因为他知道您肯定不会同意这事情。”
季芈吃惊地泪目道：“无忌，你知道我不会同意，你父亲也不会同意。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因为我是项氏的长子，我得为项氏的未来考虑。现如今楚王犹当不了事情，负刍公子又没什么作为。不，是整个宗室都没什么作为。现在整个楚国都是李家兄妹在把持，跟李氏做对的世卿都被挤兑打压。三户之一的屈氏更是全部被李园削去了官爵。如今，楚国的世卿大都在巴结李园。这样的情况之下，我们项氏还跟李氏关系僵着的话，我以为是不利于项氏未来的。所以……”
季芈心碎道：“所以，你就瞒着我和父亲干了这件事情？无忌啊无忌，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不顾大义呢！”
“回禀母亲，我就是为了顾及大义才这么做的。只不过我以为大义应该是项氏的未来。母亲，您都嫁到项氏这么多年了。您遇上事情不能多替项氏。现在这样的情况，得罪李园对我们项氏又有什么好处？”项无忌蹙眉看着母亲，故意摆出了一副做了事情还不愿承认的样子。其实，他现在的心里比季芈还要难过。委屈的感觉就更不用说了。
项燕佯装劝和道：“无忌，你这是说得什么话！项氏的未来，怎么可能在那种小人的身上呢！你母亲说你不顾大义，这话没错。你这孩子还不快跟你母亲认错！”
项无忌无奈地佯装破罐破摔地言道：“认错？我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认错？眼下的时局怎么样，你们都是清楚的。我为了项氏的未来前程，去厚结李园。这有什么错？这怎么就不是顾及大义了？难道大义就是要让自己的家族陪着碌碌无为的宗室同归于尽……”
未及项无忌把话说完，季芈便记得甩了自己儿子一个巴掌，“住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接着，她看着自己儿子的脸开始泛红了，她又立刻难过地哭泣道：“对不起，儿子。对不起，我没想打这么重的。”
项无忌现在真心想对母亲说没关系，但是看着对面的父亲不断使眼色提醒他，别忘了现在是演苦肉计。别忘了，这场苦肉计就是为了大义，而大义是为了调查明白楚王的身世之谜，验证硃英之言，从而绊倒李园，匡扶宗室。于是，项无忌只好装作冷漠地说道：“母亲，您打都打了，何必说这样的话呢！”
“儿啊，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我只是气不过你擅做决定去讨好李园啊。儿啊，你就不能明白我的心思。做人不能没有大义。”
“母亲，我明白您的心思，可您明白我的心思吗？我是擅做决定去讨好李园，因为我想不让项氏被宗室托累。我想要救项氏，我的这份心思，您明白吗？您的心思，只有您的娘家人。您的心思，不就是想让我们项氏陪着宗室一起走向覆灭嘛！对，母亲，做人不能没有大义。但是，做人更不能太自私。您就不能想想我们项氏的未来吗？”
被项无忌连续发问的季芈气得想要伸手打儿子，但是又下不去手。于是，她攥紧了拳头，恨怯怯地伤心道：“你走，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走就走了。这家我早就不想要待了，我早就想带着陈妫和孩子离开这里了。”说罢，项无忌面无表情地拜了一礼，便直接离开了。望着儿子离开的身影，季芈用攥紧的拳头向项燕的身上猛捶了好几拳，哭泣道：“都怪你！”
项燕心情复杂地应道：“是，都怪我。”而此时，走出正堂的项无忌心情复杂地回望了一眼，泪水在他的眼眶中打起来圈圈，他用袖子擦了一擦，向着正堂又拜了一礼。接着，他在心中轻语道：母亲，父亲，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我这次一定会调查明白楚王的身世之谜，验证硃英之言，从而绊倒李园，匡扶宗室。母亲，我绝不会让您今天的眼泪白流的。
备注：关于项氏，按着唐代《元和姓纂》：《左传》云灭项，《公羊传》曰为齐桓公所灭，子孙以国为氏，项橐八岁服孔子，燕下相人，为楚将，子梁，梁兄子籍，号‘西楚霸王。——这里梁兄子籍这条是有误的，项梁按《史记》是项籍（项羽）的叔父。项子国，其实是一个子爵的诸侯国，开国的国君姬发之弟季毂，除了齐灭项子国的说法之外，还有一种说法是鲁灭项子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