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微微抬眸,眼波流转:“臣妾知道了,若是这太医手里的功夫当真有用,臣妾借花献佛,也当是向皇后赔罪。”
他们二人乍看之下都比实际年龄要小,淑妃如今有意扮娇,皇上也收敛威严,与娃娃脸相配的少年感也显露了出来,两人看上去真宛如一对如胶似漆的小儿女。
“那日的事与爱妃无关,爱妃哪里需要赔罪,朕已向皇后说了情况,皇后向来宽厚和善,担心爱妃受了什么委屈苛责。”
“皇上待臣妾这般好,哪里舍得让臣妾受委屈?这宫里又有什么人给臣妾委屈受?皇后真是多虑了。”
皇上环顾四周,注意到身着太医服饰的冯玉,关切地问道:“爱妃可是身体不适?”
淑妃拉过皇上的手,眨眨眼睛,小女儿情态尽显:“这是冯太医,待会冯太医会露一手去妊娠纹的功夫,皇上要留下来看吗?”她说得轻巧,仿佛只是变戏法一般。
未等皇上回答,总管便劝皇上:“陛下,这妇人产子之后,极是污秽,奴才怕冲撞了皇上。”
皇上剑眉一竖,总管察言观色,当下便知晓自己回错了话,匆匆跪地。
“本朝征兵入伍,壮丁数量连年减少,户部下了令,每户若是有新生人口,朝廷有所奖励,妇人产子若是污秽的话,那公公您,又算什么呢?”一直沉默不语的何奈突然在此时出声。
她向来懂得隐匿自己的存在感,若不是这一出,怕是很少有人能够注意到她身上。
皇上的目光也看了过来,何奈不闪不避,落落大方,青白脸上带着疏离,仿佛自己面对着的不是什么九五至尊,而只是一个寻常人,皇上面上已经收敛了笑意。
淑妃突然将头偏了过去,右手轻抚脸颊,围香看到她这一动作匆忙过来:“娘娘,可是脸颊又痛了?”
淑妃侧头不语,泪先流,转了大半个身子躲避视线。
美人垂泪,皇上也不得不从其中分出一丝心神:“爱妃这是?”
淑妃摇头,说不出话,围香着急地说:“启禀皇上,娘娘近些时日一直牙疼,宫里的御医开了药不见得好,奈姑娘是娘娘从宫外找来的人。娘娘牙疼是寒气入体,吃了奈姑娘的药丸安稳了几日,如今又犯,这可怎么办呢?前些时日制的药已经用完了。”
围香此番话,不着痕迹地说明了何奈的来历,出声的并非后宫人,淑妃也未参加政事。
淑妃啼哭如幼鸟,嘤语实在让人心怜。
她声音有些含糊,但咬字却很清楚,带着委屈:“臣妾贪凉吃冰,倒忘记了能吃东西不过是借着一口好牙,齿寒腹饥,臣妾已有好些时日没吃过佳肴了。”
围香也落泪:“看娘娘每日只能喝桌上的五汁饮,奴婢也是心疼。”
皇上上手揉着淑妃的脸颊:“很痛吗?”
淑妃雾蒙蒙的眼就这么落入皇上的视线,傲娇美人楚楚可怜:“皇上真是胜过世上千百种好药。”
皇上用指腹温柔地擦拭淑妃的泪水:“年纪不小了,还像刚入宫一样,怎么那般贪吃?”
淑妃红着半张脸,嘟起嘴唇:“皇上。”
“好了,爱妃脾气这么大,朕再说下去就该恼了,你们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去宣赵御医来?”
晚墨拿着一个红色的瓶子匆匆过来:“娘娘,找到了,奈姑娘的药丸还剩了一些。”
等淑妃服药之后,皇上这才又想起何奈之前说的那句话,在人群中看了一眼,没见着人:“那位奈姑娘?”
“奈姑娘已经在帮着冯太医准备药材了,她是江湖神医的弟子,娘娘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将她请进宫。”
淑妃又用泪眼看着皇上:“皇上,臣妾知错,将宫外的人带了 进来,原谅臣妾先斩后奏。”
“无妨,爱妃无事便好。”皇上脑海中已经闪过了数个念头,辛尚书一向安分,淑妃也从未对政事表露出什么看法,而且淑妃也未表现出一丝对那句话的敏感。
本朝局势看来太平,只是有几十年前地方节度使拥兵作乱的前车之鉴,他登基以来一直不敢放松警惕,招兵买马,只是本朝人口增长缓慢一直是他的心头难题。
妇人污秽,他在心中掂量着这几个字,诚如淑妃齿寒腹饥,纵使玉盘珍羞摆在面前,没有一副好牙口也是白搭。为新生儿欢喜,但又觉得产后的妇人污秽,不爱惜产妇,岂不可悲?
皇上转而一笑:“既然冯神医有这么一手,朕不如将皇宫里的御医请来,宫妃尚且为此事困扰,民间不知又有多少,若是能将此医术推行于民间,也是美事一桩。”
皇上果然言出必行,当下便下令叫太医来,甚至于将皇后也请了过来。
淑妃远远便看见皇后,皇后虽然面色苍白,但精神头却还好。
淑妃边走着边对何奈道:“本应当是让那些欺世盗名的贩子身败名裂的时机,没想到最后却要促成他的丰功。”
何奈知晓淑妃此言并没有阻止冯玉的意图,后妃不能参与政事,她那番话说出来,其实与淑妃的想法不谋而合。
何奈在温香阁待的时日不短,入风尘的姑娘形形色色,其实原因都差不了多少,无非是家境贫寒,用她们来换一口喘息。
不知道怎么做,才可以让那些姑娘过得更好一些,何奈想,只能先走一步是一步了。
淑妃却是曾经了解到一段龌蹉。
娘亲本是永清城中的大家闺秀,那个爹当时金榜题名,风光正盛,祖父惜才,撮合了他们的婚姻。
婚后其实也是过了一段琴瑟和谐的美满日子,只是母亲在生小弟时,保养不慎出现了妊娠纹,入宫之前,母亲事无巨细地同她说起孕期要注意的地方。只是她无意间勾勒出来的理由太过可怕,淑妃向来看重容貌,绝不肯因为一个孩子而致自己落入那般地步。
只是入宫这么些年,她早已经清楚,娘亲与辛尚书之所以成为后来那般貌合神离,哪里是因为容颜上的变化。单单是因为辛尚书爱上了娇婢美妾而已。
临到正式开席的时候,冯玉六神无主,面上一片呆滞,宫妃与他之间互相牵制,他脱身倒也容易,但若是在天子面前出了什么差错,那可是欺君之罪。
何况皇上今日还在他身上放了这么多期待。冯玉一时悲从中来,只觉得自己如今走投无路,恨不得当下便以死谢罪。
何奈也没有安慰他或者将计划告知他的意图,她也并不想踩着冯玉上位,虽然冯玉打着幌子招摇撞骗,但也罪不至死。
冯玉却先向何奈求情。
“奈姑娘,奈奶奶,求求您如今给我指点一条明路吧,我知自己以冯太医后人的幌子欺世盗名确实不该,今后我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求奶奶这一次放过我吧。”
何奈只动手整理药材,并不管她。
“我与姑娘无怨无仇,姑娘何至于将我逼上绝路,若姑娘帮我这一遭,小人即刻出宫,绝不与姑娘争抢娘娘跟前的位置。”
冯玉着了急。
围香不知何时过来,冷哼道:“你也知道招摇撞骗确实不对?若不是有奈姑娘在,娘娘不知要在你身上吃多少苦头。”
冯玉腆着脸:“求两位奶奶这次帮帮我,若冯玉可以大难不死,一定记得两位奶奶的恩情。”
“恩情倒也不必,”何奈仍旧垂着眼:“你虽然夸大其词,但其中一些偏方,也应当是你这些年来四处奔走所载,我试了一番,确实也行之有效,而且药材也极易获得,我要你以后安心记载这些偏方,且不能徇私。”
冯玉明白了何奈话语里的意思,这不是让他改邪归正,一心向善吗?他心中一荡,天下还有这等送上门来的好事?他正要向何奈表忠心,就听见围香道:“冯玉这厮奸诈,姑娘怎么能这么轻易便放过他?”
冯玉抖如筛糠,一句话都不敢出。‘
“与其犯欺君之罪被凌迟处死,先生为何不混一个好名声,也算不辱没前人的声誉?那位小桔姑娘,先生难道不为她想想吗?”
冯玉面上涕泗横流,听完何奈这话刹那间顿住,他仰着头,眼睛向上,面色惊诧,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功夫,才了解何奈话语里的意思。
他虽然假话连篇,但身份确实是真的。而小桔,正是他如假包换的女儿。
“小人谢过姑娘的再造之恩。”
而将一切东西都备好之后,冯玉走到大堂:“太医呢?怎么还没来?”
淑妃牵着皇后的手缓缓走了进来,两人皆容貌上乘,淑妃明艳更胜一筹。
皇后笑道:“区区医者小事,何必兴师动众,本宫与陛下商议,若是此法可行,就一并记在奈姑娘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中,只是这书名,到时候怕是要更改了,不如叫《女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