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江家出事，齐淮楚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清清白白齐国丈？”
林檎眠摇头：“此事朝中有许多猜测，但并未有定论，在下远离朝堂，对于这些事情不敢妄加揣测。”他观察了一番何奈的神色：“不过我倒是从别处听来了一件事，据说江家当年满门抄斩，无一人生还，但江家事发时，江家女儿在外求医，避过一劫，此女若无意外，当活在世上。”
“先生有什么话，不妨明说。”
“敢问姑娘与江家？”
何奈玩着一枚玉扳指，向上抛起又稳稳地套在手上，虚影闪过的时候，林檎眠一瞬间都以为是刀光，何奈漫不经心地开口：“哦，我就是那个活下来的天选之子。”她扫了林檎眠一眼：“告诉你也没什么。关于江家，你还知道些什么。不如一起告诉我。”
林檎眠突然跪在地上，向何奈叩首：“江老爷仁善，在世时曾资助寒门士子进京赶考，鄙仰慕先生高义，先前言语中对姑娘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这一跪本应该是向着茉秋，何奈并不愿意代茉秋受过，她将林檎眠周身的地面镂空，林檎眠所在的位置，像是深渊中耸起来的一块石头，林檎眠看着何奈这一通操作，心中又惊又惧，以为自己说了什么话无意间惹恼了何奈。
何奈看着林檎眠的姿态，私以为这样隔断之后，林檎眠的跪礼便不算对着她，她并不在乎林檎眠此时怎么想：“人死如灯灭，死后荣辱一空，不如什么都不提起，给死者留一个清净。”
林檎眠起身，惶惶点头：“姑娘教训的是。”
眼见何奈又要离开，林檎眠这次及时拦住了何奈：“姑娘先前所说琯琅时日不多，不知可有什么破解的办法？姑娘可否能将琯琅身上的异状向我明说？”
何奈环顾着林檎眠窗明几净的房子：“你就不曾怀疑过，你五指不沾阳春水，从未做过扫洒庭除的事，这院落中既无仆人又无他人，为何院落还如此干净？”
林檎眠饱读诗书，自然也知晓田螺姑娘的典故：“因这院中，有一位白狼姑娘？”
何奈见琯琅从屏风后探头探脑，让林檎眠向后看，对已经计划着退缩的琯琅道：“你不敢开口，怕他介意，但实际上他并未介意呢？你不言不语吊着他，他心中也七上八下，不妨你趁此机会，将你们的机缘一一说来，是去是留，是生是死，总要有个定论。”
何奈说完之后又嘲讽道：“真是两个木头，你们若是早些解决了这些事，也不至于将那个大麻烦留给我。”
何奈说的大麻烦是林檎眠，只是并非眼前的林檎眠，林檎眠只以为何奈在说琯琅的事情麻烦，恳求道：“若是能够留住琯琅，就是拿我这条命来换，我也心甘情愿。”
琯琅听了这话从屏风后出来，在林檎眠腿边轻轻蹭着，用感恩的眼神看着何奈。
何奈才不想理会这两截木头，心中暗暗思忖着刚才打听来的消息，齐淮楚。
“齐淮楚？”茉秋在纸上将这个人的名字写了下来：“齐国丈是永清城中出了名的大善人，家境殷实，每月都会对城中的乞丐赈灾，上门讨要的人来者不拒。”
“茉秋与他接触过吗？”
“未曾，先前也只是从他们口中听来一些，言谈中对齐国丈恭敬有加。”茉秋写到最后一划的时候，笔尖突然一歪，楚字上加了一个小点。她将头发往后一扬，仰着脖子：“楚天千里清秋，真是河清海晏的好景象。”
茉秋姑娘已有三日闭门谢客，恩客中间议论纷纷，以为茉秋姑娘染上了什么重疾，上门询问的人络绎不绝，小蕊一概以身体不适挡了回去，第四日头上放出了风声，茉秋姑娘病体初愈，深觉平日里为善的重要，这日不求财，只求功德。
财宝有价，但功德无价。
茉秋也以身作则，命人在城外搭起了帐篷施粥，有心之人听闻，为茉秋加了码，茉秋原计划只为三天，有人扬言要加十天，众人明里暗里比试，最终有人直接将这场布施持续到两月。当下便送了米面过来。
这晚，在后门接茉秋的，自然也是这位派来的人马。
等何奈撩开车帘，见着刘大人时，并未感觉讶异，扶着茉秋从车上下来。
茉秋低低咳嗽几声：“刘大人。”她在众人面前向来是明艳风情，此遭生病之后，微施粉黛，容貌中未多加修饰，天生丽质，只一个抬眼的动作，便像压了山水在其中。刘玉祥顿时有些目眩神迷，拉过茉秋的手：“先前我送去的玉佛都被姑娘退了姑娘，姑娘真是让我好等。”沉夜凉薄，茉秋的肩颈在空气中露了大半，刘玉祥的目光一直在衣服的边缘流连。
茉秋声如莺啼：“早些日子，身体便有些不适，以期玉佛能辟邪，不曾想还是无用。”
刘玉祥一边扶着茉秋的背一边往里走：“是他们送去的玉不顶用，改天我便从高僧那里为姑娘求一个护身符。”他一回头瞥见何奈也跟在身后，被她青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吼道：“不懂规矩，你跟着做什么？”
茉秋引过何奈，恳求道：“小奈这几日一直负责我的药膳，刘大人一向体贴，不避讳这些下人，我便也将她带了过来。”
刘玉祥有些为难道：“姑娘不知，自上次一别，堂哥对姑娘念念不忘，今日的度夜资，也是由堂哥所出，堂哥的规矩古怪，姑娘就多包容些，方子是什么，让府中的下人照做便是。”
茉秋与何奈对视一眼：“刘大人这宅子大得很，我这侍女只在厨房，并不四处乱逛，还请大人能够体谅。”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桃花眼中蓄起了泪，目光盈盈，刘玉祥顿时道：“好好好，都依姑娘。”
进入宅子之后，刘玉祥带着茉秋走到了三进院，而何奈被留在了厨房。刘玉祥留了几个人来看守她。
何奈一边煎药，一边放出神识查探，茉秋今晚欲对这人用迷魂香，何奈怕这意象支撑起来的功效突然失效，执意要跟着茉秋。
进入三进院之后，刘玉祥遇上了一拨人，他与他的手下留在原地，茉秋独自被人带进了房间。刘玉祥始终神情谦卑。
等到茉秋进了里边，刘玉祥吩咐手下：“你们将这宅子周围守好，千万不要让人知道胡大人来了这里。”
姝禹从乌旋龟那里偷窥了几次，终于将齐党的名单记完整，胡万昇，正四品的都察院六科掌院给事中。
六科给事中，辅助皇帝处理奏章，稽察六部事务，齐淮楚结党营私的事即使朝中有人弹劾，胡万昇也能轻而易举地将折子压下来。何奈装模作样地在炉子跟前守了一会，施法让周围的人沉睡，自己如入无人之境，走到了茉秋所进的房间。
茉秋芊手盘于头顶，正在跳舞，听闻有人进来只作不知，何奈径直走到了胡万昇跟前，胡万昇同旁人一般，张着嘴睡得烂熟。
茉秋也收回手，不问何奈是怎么进来的，动作迅速地点着迷魂香，摆在胡万昇面前。
何奈问道：“朝中有人不知死活地弹劾国丈，不知给事中那里积压了多少弹劾国丈的折子？”
“辛党向来不安分，辛尚书不敢出头，底下的人倒是蜂拥而上，臣那里压了有二十二封，只是有时难免有折子会落到皇上手中，皇上向来信任国丈，只说他们是胡编乱造，并不足为虑。”
“弹劾国丈的人具体都有些谁，这些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辛党的苏玉之，李开冬、陈伟清，此外还有新晋状元莫言恒，国丈曾多次拉拢他，此人真是软硬不吃，依臣看，此人若是不能归为己用，还是尽早除掉为好，莫言恒近来与辛党走得较近，迟早有一天被辛党拉拢过去，成为国丈的心腹大患。”
“软烟罗许久已不在民间流传，你手上怎么会有？”
“江家软烟罗？自然是江家没落时留了一条在手里，平日里也无甚用处，听刘玉祥说温香阁中有一位妓子，以此为度夜资，臣听闻那妓子的芳名，故而也顺水推舟，赠与了她。”
“江家没落，你在其中参与了多少 ？”
“我不过是收了一个人情，真正扳倒江家的可是另有其人。江家的事，我自始自终可都不曾参与。若想知道此事，不如问问江老爷曾经扶持上京赶考的那些人，啧啧啧，这世道啊，真是好人难为，人心难防。”
茉秋听到这里，突然不小心碰倒了台子，迷魂香断折，而胡万昇听到了响动，紧皱着眉头，似乎有醒过来的迹象。
何奈赶紧将迷魂香收拾好，大摇大摆地出了房门，茉秋站回了原地，摆出了动作要舞蹈。胡万昇眼前的美人似隔云端，他揉揉眼睛，悠悠转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