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鸢和她的父亲都离开了,这儿的空间都要坍塌了,你再不醒过来,我们就要消失在空间的裂缝中啦。”
何奈摸摸梦貘兽粉色的鼻子,新辞的鼻头带着湿意,她最喜欢感受温热的气息,期待着那双鸳鸯眼能够睁开。
他已经睡了七日了。何奈从纸鸢那里知道,新辞并非不用吃东西也不能吃东西,阴梦石中所有的一切都是黑雾幻化,新辞自然能够看到本体,那些令人垂涎欲滴的食物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团奇形怪状没有定形的黑雾。
顾七这几日被她烦得要死,她唯恐新辞醒来吃不到称心如意的食物,让顾七从天界还有人间,每日送一些美食过来,后来时行知不知怎么知道了新辞灵气溃散的事,通过光渠来看望小侄子。
顾七从前的事,何奈知之甚少,也不清楚时行知到底对她存了怎样的愧疚,但她认为,新辞已经为顾七救回了她的女儿,从前的恩怨大可一笔购销,梦貘兽一族良善,时行知当年所为,想来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大事。何奈也不认为时行知的到来是来找自己秋后算账。
她原以为时行知会像上次一般将新辞带走,没想到时行知只是摇摇头,自己留了下来。何奈心中分外忐忑,新辞不会因为她们分体的事,以至于也失去了前往天上人间的资格?
她在新辞的事情上不喜欢遮遮掩掩,一个人猜来猜去,径直去问了时行知。
“你是新辞的叔叔,照着人间的规矩,我也应当称呼您为一声叔叔,叔叔,您能将新辞如今的情况完完整整地告诉我吗?”
时行知面容和善:“上次来得匆忙,没有机会好好同你谈谈,听顾上仙说,你喜欢新辞?”
若是从前,何奈可以漫不经心也能毫不犹豫地说出“当然”两个字,一直以来,她真真切切放在心上的只有一个新辞,想要长长久久在一起的也只有新辞。不过这些时日,从姝禹和郑渝身上,何奈对于喜欢有了一些别的认识。
姝禹与郑渝的成亲极为随意,姝禹成亲之后行事起居一如从前,郑渝被拒之门外,成亲的形式是何奈以为的成亲,但成亲之后他们二人的相处却不是她以为的亲密之人的相处。
郑渝问过姝禹很多次你喜欢我吗?
姝禹总是能够自如地说出喜欢,话本中山盟海誓的情话她也能脱口而出。
郑渝接着问姝禹你喜欢同我在一起吗?
这个问题姝禹回答不出。
郑渝还有许多话哽在喉间没有说出来,每次看到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何奈想,新辞听到她从前说喜欢的时候,是不是也这般无奈?
同样的问题她也问了姝禹。
“姝禹,你愿意一直同我在一起吗?”
“愿意啊,奈奈,河洛先生说只要奈奈不讨厌我,不赶我走,我就要一直待在奈奈身边。”
“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我自然是听河洛先生的话。”
姝禹话语中的意思是她的一切行为都由着河洛先生所设定,但是因为她不在,姝禹排斥小何奈,看到她出现,姝禹兴匆匆地过来拥抱她,她所做的这一切,看上去不像全然都在听从河洛先生的指示。
姝禹会照本宣科,但她也会有好恶,不然她大可以针对郑渝的问题回答一句:“河洛先生没有说让我一直同你在一起。”
她观察了那两个人好多天,他们不像影像中的夫妻那般亲密,但姝禹对于郑渝,也有超乎旁人的亲密,比如对上新辞,姝禹便不会想着牵过新辞的手,那天姝禹要同郑渝回到他们自己的家,姝禹大力地掰过郑渝的手,十指相扣在一起,不止是郑渝,就连姝禹自己都有几分惊讶。
在他们成亲的时候,小何奈问新辞他会同奈奈姐姐成亲吗?
新辞说她还小。
不小啦,她是这阴梦石中的石灵,从上古时代起就一直存在,算起来,可能都要比梦貘兽一族的历史都要长呢。
何奈如今的答案比之从前要委婉许多。
“不要听人说,也不要听新辞说,喜不喜欢,应该留着让我同新辞说。”说完之后何奈觉得这句话的语气似乎有些生硬,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说“叔叔。”
时行知笑了一下,没有对何奈的回答再说什么。
“你知道梦貘兽一族的来历吗?”
何奈摇头:“我只知道梦貘兽的出现与时间有关,却不清楚是怎样的一个关联。”
“昼夜变幻,人间日行一日,天上已十载,人间事有人间史书,人间县志来记载,古往今来的文人诗词自然也是一种形式,天上事由天书来记载,梦貘兽吞梦,织梦,说来也是在记录天上人间事,梦最为轻巧,是因为梦貘兽原本就是用光来织梦,我们这一族对于光线的利用炉火纯青。”
“女娲在建立了人间的框架之后,有天突然想到,众神虽然对人间洞若观火,但人类的智慧也是无穷尽,若是有天诸神懈怠,天人五衰,神界陷入困境,当是灭顶之灾,便去探寻时间回溯的方法。她找到了一个区域,处在这一区域,能够让时间回溯,她收集这一区域的物质,织就成了梦貘兽,只是这一过程花费了她很多的心血,记忆错乱,为了防止自己忘记,让梦貘兽吞食了这一记忆完成记载。其实到了今日,梦貘兽能量分散,与初始不可同日而语。轻辞从诞生起,族中便发现他身上的能量远超其他,这件事既让人欣喜又让人害怕。”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何奈从中领会到时行知没有说出来的意思:“让我们两个人分体时,新辞是用自身的能量弥补了我们灵魂中的不足,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损耗,但是这也不是一个很坏的结果对吗?”
“是,一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便告知了哥哥。最初我让新辞来到阴梦石,哥哥也是知道的。阴梦石是魂魄可以做梦的一个所在,族中一直在研究阴梦石与梦貘兽的渊源,这么多年,也寥寥得到了一些认知。阴梦石对新辞而言,也是一种修行。”
“您能跟我讲讲吗?行知叔叔。”
“新辞现如今暂时也不能离开阴梦石,你们二人好生在其中,有一天所有的事情都会明晰。”
“那新辞的五感,还能恢复吗?”何奈垂下了头颅,轻声发问。新辞在她们面前没有刻意将自己伪装成完好的样子,也没有将自己失去五感的事暴露在众人面前,在姝禹与郑渝眼里,轻辞公子还是曾经的那位轻辞公子。
何奈在沼泽中见到他时,便已经发现他眼中的光化成了一段虚意。
时行知抬眼,仰头望着窗外的天空,天高气爽,白云悠悠移向天边,离天界越来越近,实际又很遥远。
何奈一边想着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一边为新辞打理着毛发,看着桌上的玉盘珍羞,她忽然想起行知叔叔说过,新辞在家里的时候,最喜欢吃这些东西,他如今,也闻不到这些食物的香味了。
何奈坐在桌前,夹起了一片莲藕,天池的莲藕连着丝,有种依依不舍的缠绵情态,在唇齿间擦过,令人口中清凉,像加了甜味的雪。
荷叶中盛了汤,水是从观音那里掬来的净水,莲子在水中如白玉,入口的时候还是脆生生的。
天上少有人间的烟火气,天青色的瓷器中放着雪白的食材,看上去也像是笼罩了一层仙气,让人不觉想起“一行白鹭上青天。”
何奈将饭菜喂给新辞的时候,这几日躺在床上纹丝不动的新辞竟然自觉地吃着勺子里的饭菜,即使是梦貘兽的形态,他吃饭的样子也极其斯文,食物在他的舌尖一点点消失。
能够看到他的这种变化,何奈也极为开心。
等他吃到桃子的时候,停住了动作,半醒之间,声音中还带着恍惚的孩子气:“我不要吃蟠桃。“
“你先醒过来嘛,醒过来之后我就将蟠桃撤掉。“
“轻辞才不要,醒过来之后,你会跟那些仙家一般嘲笑轻辞,呜呜呜呜,我以后再也不要到蟠桃宴了。“
他这是,把自己听成了谁?
何奈一侧头发现时行知走到了房里,时行知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何奈退到一边,听到时行知在对新辞说:“好,轻辞若是不愿意去,叔叔今后再也不勉强于你。“
“还是行知叔叔对我最好了。“
梦貘兽说完这句话之后,咯咯笑了几声,睁开了眼睛,也变回了人形,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他脸色有些苍白:“奈奈,我方才好像做了一个梦。“
何奈与时行知对视一眼,她走到新辞跟前:“怎么了,是什么梦?“
“是儿时的一个噩梦,当年行知叔叔已经将这个噩梦吞掉,不知为何,今日又突然想了起来。我睡了多长时间?“
时行知在边上嘴唇翕动,对何奈做了一个口型,何奈胡诌道:“你睡了有两百年呢,这两百年你一直睡着,就不算到你的年龄里了,我可是真真切切地过了两百年,如今我的年纪可是要比你大了许多哦,不是什么小孩子了。“
脑海中的画面是一个比常人高出许多的巨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不屑地看着地上如蝼蚁的自己。儿时的噩梦又在重演。
时轻辞想,他或许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噩梦的原因。他转移了话题:“纸鸢呢?她已经离开了吗?“
“纸鸢都已经走了两百年了。你的噩梦也过去三百年了。你该清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