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倾心而交,以为白头偕老,琴瑟和谐。
他是籍籍无名的白名,怀有一腔抱负为江山社稷,心性耿直,将圣人言奉为圭臬,那段时日见县令贪污受贿,案件错判,自己却无能为力,即使状告到知府,门童一句“知府大人定会彻查此事”,将他挡了回去,他心中苦闷,正逢友人邀约,道景如画,便乘泊舟来吴苏城,一览风光。
吴苏三月,晴空湛蓝,微风绿了江南岸,岸边垂柳慵懒,江面上碧波荡漾,花团娇艳。
过桥洞时的一抬头,美人打马走过,眼中藏锋,阖眼之余小桥流水的婉约尽纳其中,两人对上的时候,他友好地露出一个笑,那女子似乎一愣,正欲做回应,只是骏马不解情,飞驰了起来,短暂的四目相接,这在两个人的人生中再寻常不过。
他问船夫:“之前友人给我的信笺中,提到吴苏城内不准骑马,刚才的那位是什么人,为何可以骑着骏马奔驰在桥上?”
“公子可曾听过吴苏城苏家?”
“在下孤陋寡闻,不曾听说这些,愿闻其详。”
“苏家可是这吴苏城中的首富,方才经过的那位姑娘,正是苏家的独女,规矩是定给我们这些市井小民的,名门望族哪里用得着守着这些规矩,”
“原来如此。”
“公子登船的时候,瞧着公子作一副书生模样打扮,我还在寻思,莫不是听说了苏家千金近来要抛绣球挑选夫婿,故而大老远过来,也想抱得佳人归,公子的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只是太过文弱,怕是不能在推推搡搡的人群中抢到绣球,最后只能失望而归。不过见公子这不知情的模样,是老朽误会了。不知公子此番来吴苏城,所为何事?”
“友人邀约,来探吴苏春景,这里的景色果然不负盛名。”
“那是自然,公子要在望澜桥下船,不过望澜桥距山塘不远,山塘的景色更胜一筹,老朽也要到那里接人,正好可以载公子看一番山塘景象,随后再将公子送回来,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晚生无事,尽听阿伯的安排。”
船夫说自己要去接人,暂时将船停靠在岸边,莫言恒也借机下船。
湖中央停靠着几艘画舫,白日里静悄悄,只有几个小厮在走动,不过方才船夫驶过的时候,擦着画舫而过,船舱中有几位姑娘拿着蒲扇坐着,对莫言恒笑,莫言恒也弓身回礼,江南一带风气开放,才子佳人的故事也留下了不少的美谈,在莫言恒看来,船上的姑娘虽入了风尘,但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令人心生好感。
山塘两侧店铺林立,不远处的“苏”字格外引人注目,莫言恒想到与船夫的一席话,便多留意了几眼,突然想起自己此行过来心中郁结不得散,没有为友人准备一些礼,未免有些唐突。
来到苏家铺子中,没想到又碰上了在江面上惊鸿一瞥的姑娘,她此时正靠在柜台上,手中拿着一本书,约莫是在看账目,见到客人来头都没抬一下,年纪要大出许多的掌柜在一边赔着笑脸站着,见到客人来,正有意说今日不营业,苏妍一个抬眼的动作,掌柜便噤若寒蝉。
她抬眼的间隙也看到了莫言恒,脸上挂起了笑意,手上的书一收,身板摆正迎了上来:“客官需要点什么?”
苏妍的话一出,莫言恒便开始怀疑之前在江面上,她没有看到自己。
掌柜见苏妍亲自来接待,忙不迭地过来,道:“大小姐,这等事情就不必您亲自来做了,这位客官,让店小二接待便是了。”
苏妍闻此顿时拉下脸:“掌柜莫不是不将客人放在眼里,吴苏城中的铺子林林总总,难道掌柜真的以为这间铺子做到了不可取代的地步,客人为什么要来此看你的臭脸?”
掌柜面色尴尬。苏家大小姐行事不按常理出牌,自家的铺子当着客人的面便这般打脸。
苏妍对莫言恒说完之后,便介绍起了店里的字画,舌灿莲花,热情主动,与对着掌柜时的样子判若两人。莫言恒顺着苏妍的话语不时点头,最后买了五福画。临走的时候,苏妍赠与了他一盒胭脂。
莫言恒推脱说不用,苏妍却道:“魏晋时期的男子傅粉施朱,一派名士风流,无伤大雅,客官若是自己不喜欢用,将它赠与家中的妻子,自然也是极好的。”
“姑娘多虑了,我尚未娶亲。”
“没有妻子,也有兄弟姐妹呀,这胭脂颜色浅,老少皆宜,客官再不济也能将它赠与家中老小。”
只是这胭脂放在身上,若是被友人看到,免不得被打趣一番,莫言恒笑着摇摇头,将胭脂赠到苏妍手中:“姑娘颜色姝丽,添胭脂更是光彩照人,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
苏妍愣了一下,将胭脂收下。
“公子今后若是有了心上人,欢迎来我们店里购买胭脂哦。”
莫言恒再次见到苏妍,是在所谓的抛绣球招亲上。
友人是一个爱热闹的性子,非要拉着莫言恒出来看热闹。
他打趣道:“赵兄是吴苏城人,莫不是也对苏家大小姐有意?”
“苏家大小姐在外边抛头露面太过,我可不喜欢,你知道兄台一向视钱财为粪土,自然也不会贪慕苏家的钱财,何况士农工商,你我今后都是要入仕的人,娶了商人之女,今后在朝中,免不得受人诟病,只是苏家大小姐招亲,可是这吴苏城中近来最为热闹的事,有此等热闹,自然是要看的。”
两人来到了招亲现场,台下早已围得水泄不通,台上还不见苏家大小姐的身影。
场中不断有人在问:“这什么时候开始啊。”
台上的护卫看了一眼台下,只说是快了快了。
莫言恒与友人来的晚,两人的位置也极其靠后,见旁边的一个人正在啃烧鸡,友人不解地问道:“兄台为何不用过膳之后再来此地?”
那人瞪了他一眼:“前排的位置早几天就被各家的人划分好地方了,我一个时辰前就来到这儿,大家都争着往前走,孰不知苏家大小姐才不是什么娇娇弱弱养在深闺中的文弱小姐,力气大的惊人,她若是抛绣球,后排接到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后排的位置,兄台更是没必要这么早就来这儿吧。”
“你懂什么,这儿的位置已经算很远了,我居中的位置早早就给别人了,还赚了一两银子,一只烧鸡两百文,算下来还挣了呢。留在这里只是为了看热闹。”
几人说话间,苏家大小姐终于从帐中羞羞答答地走了出来,头上遮了红盖头,脚步轻移,让人看不清楚脸。
莫言恒皱起了眉头。
台上的小丫头双手交叠,鼓足了气势:“我们小姐呢,今天在这儿抛绣球,谁接到便能跟我家小姐结为秦晋之好。”小丫鬟说完这几句话之后又觉得不够调动气氛,又补充了一句“各位走过路过的不要错过。”
不过苏家大小姐一出来,就足以让全场的气氛都调动起来。
莫言恒观察了一番,苏家大小姐今日招亲搭的台子背靠水面,其余三面地势平坦,倒也是一处好风光。
丫鬟将绣球交到了苏家大小姐手中,苏家大小姐将绣球提了起来,众人的眼神都系在那颗绣球上,苏家大小姐嚅嗫着说了一句“愿绣球今日能够到有缘人手中”,便将绣球抛了出去。
她今日的行事不如往常落落大方,不过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颗绣球上,也没有在意她的这点不同。
绣球并没有如那人所说,抛到后排,前排的人早已经跳了起来,你争我夺,绣球经手了这个人,又很快被另外一个人抢到,前排闹哄哄,后排的人也一直往前挤,绣球不知道被传到了谁手中,那人手一扬,将绣球扔到了江面,而这时正好一阵风吹了过来,瞬间就将绣球吹出老远。
有人还未死心,想要跳到江里去捞绣球,被苏家的守卫拦了回来,苏家大小姐在抛出绣球的那一刻便回到了帐子,听闻这个情况,一把掀掉头上的盖头走了出来。
台下的人让苏家小姐重抛绣球,丫鬟道:“那颗绣球可是请庙里的道士开过光的,专求姻缘,这下子没了,再也没有一颗新的了。”
“那怎么办,我可是误了工来接苏小姐的绣球的。”
“就是,今日我们都是奔着招亲来,成了这样的局面,你们苏家要给出一个交待。”
苏小姐朝着帐子看了一眼,里边的人持着托盘鱼贯而出,众人不解,苏妍解释道:“今日苏妍的姻缘是没有指望了,不过我去庙里求大师开光,弄了一些姻缘结,原意是将桃花也送给各位,我的桃花还未到,众位还可一试,这些姻缘结中,有十个上边写了‘苏家’,但凡能够拿到这样的姻缘结,今日可以到苏家铺子中任意挑选三件东西,账目不计。”
姻缘结又被抛入场中,不时有地方传出这样的声音:“我捡到苏家的姻缘结啦。”
没捡到的怨声载道,捡到的喜气洋洋,苏妍看着场中颇为满意,视线又与莫言恒对上,苏妍也只是启唇笑笑。
而莫言恒从苏妍的这个笑中,更为确定的是,绣球落入江中,是苏妍一手策划,堂堂苏家大小姐,上门求亲的青年才俊并不在少数,抛绣球无论怎么说,都不是最好的方式。依照他对苏妍的短暂了解,她聪明漂亮,懂得变通,不会让自己陷于束手无策的地步。
而在他愣神的功夫,一个东西朝着他飞了过来,他随手一捞,是姻缘结,他将姻缘结拿在手中一看,上边并没有所谓的苏字,但却有另外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