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抱在一起,依偎在医院走廊劣质的塑料椅上。周围人来人往,不少冲他们张望的,却没有谁面露异色。大家都懂的,医院是见证最多人心的时候,或真情、或丑陋。生离死别是一种让人不论何时不论年龄不论智商都难以风平云淡对待的事情。
辛凌鹫的肩膀麻掉了却不忍心将他推开。
直到心灵就的手机响起来,方端末才动了下,坐直身子,仍旧牵着辛凌鹫的一条胳膊。
电话是徐觐齐拨过来的。辛凌鹫这才想起来徐觐齐约了自己去逛街,要帮家里的姐姐挑选礼物。临出门前接到了姥姥住院的电话,匆匆赶来医院却忘记告知徐觐齐了。
“……抱歉,我这边有点事情,可能过不去了……男朋友的姥姥住院了。”辛凌鹫看向方端末,两人对视,相视一笑,“脑血栓……不用麻烦了……”
徐觐齐主动提出来说要帮忙联系专家,辛凌鹫下意识就要拒绝,但徐觐齐的固执坚持让怕麻烦的辛凌鹫的心思稍稍有些动摇,有个专业的医生或许会好一些。辛凌鹫回握着方端末的手,说了在哪一所医院。
挂了电话后,辛凌鹫主动解释:“一个朋友,说认识这个医院的专家,能帮上忙。”
方端末没有追问,笑:“谢谢。”
辛凌鹫:“会好的。”
这几天与方端末轮流守在医院,虽然没有时间陪徐觐齐逛街挑礼物,但是考虑到他帮忙联系医生的人情上,辛凌鹫还是决定去感谢一下他。
两人约在医院附近的一家茶室见面。
辛凌鹫素面朝天,一身素衫运动鞋,梳着低马尾,邻家柔和,却清瘦又憔悴。可能是她的脸色太难看,辛凌鹫刚落座,徐觐齐下意识的问出口:“你还好吗?”
“没事。”辛凌鹫勉强笑笑,看了眼时间,“这点喊你出来,没耽误你工作吧。”
徐觐齐哭笑不得:“今天休班。”
辛凌鹫扶了下额,为自己的不在状态感到抱歉。
徐觐齐没有拆穿她,动作娴熟的烫杯冲茶,辛凌鹫表明来意:“给家里姐姐准备的礼物调好了吗?”
“最后我妈替我准备。”
辛凌鹫想到他那个优雅有气质的影星妈妈,不由得神色温柔起来:“你与妈妈的关系很亲近。”
“是很不错,我们家庭氛围很好。我和你说过吧,我家里有两个姐姐,每当都在家里,挺热闹的。我爸妈感情很好,”徐觐齐看到辛凌鹫眼中的波动,笑着解释,“娱乐八卦里那些新闻写得偏颇,我爸还没有胆量做什么不检点的事情。”
辛凌鹫尴尬的解释:“我没有想歪。”
就是平时听林淑子在耳边念叨这些娱乐八卦多了,也就记住了。
明星褪去那层光鲜亮丽的外皮都是普通人,而那些网络上也好别人口中也好的明星形象,不过是一种被粉丝推崇的人设吧。就像看一本小说,你喜欢女主性格不喜欢男主一样,在娱乐圈里,层出不穷的明星就像是小说中或大或小或重要或轻微的的角色而已。
不过有一个区别就是,可能有些明星的人设比较贴近于本人,而有的明星的人设过于颠覆。
而那些追星的粉丝、聊八卦的群众,倒不能说是他们的行为闲的蛋疼,不过是在如此凄苦难捱的生活中,寻找一些目光寻找一点乐子罢了。
活在自己构造的理想世界中,就像国外推崇的乌托邦,就像陶渊明的世外桃源。
不过四个字——无可厚非。
辛凌鹫难得放松,在茶室静谧而舒适的环境中,短暂性地忘却了医院的忙碌与担忧,随意地和徐觐齐聊着落无关紧要的话题。
医院里,方端末刚结束了工作上的请假,不得已解释着请长假的理由。
姥姥这边需要人照顾,方端末只想亲力亲为。医院病床上,老人尚存意识却不能够清晰地言语,认出方端末时,也只能含糊不清的喊一句:“末”。有时候方端末拉着辛凌鹫的手,给老人说“这是辛辛”的时候,姥姥也依旧只是喊她“末”。
以至于到最后,连方端末自己都搞不清楚,老人是喊的自己的名字,还是喊得母亲的名字。
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辛凌鹫与方端末算是彻彻底底提前体验了一把这种感觉。
不过两个人相互依偎相互取暖,遇到问题遇到事情,心里面有个后盾心里面有个念想,总归势必一个人单枪匹马来的踏实安稳些。
方端末这些年边上学边工作还要养活家里的吃喝,本就没有攒下几个钱,而在医院里天天都是烧钱,没几天卡里的存款就折腾没了。
方中云得知后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他住院的所有花销,并且未免他过度疲劳,联系了个有资历的护工前来照顾。对于方中云的照顾,方端末没有继续拒绝,上一次回家吃过“团圆饭”后,两人之间的父子关系有了细微的改变。
只是方端末仍旧过不去他抛弃妻子的坎,所以一方面走路无路的接纳着他的好意,一方面又端着自己不原谅的架子。这种又当又立的做法让方端末内心一度鄙夷自己。
辛凌鹫得知他内心的挣扎后却安慰他:“原谅自己,也原谅他。”
人有时候就是在自己为难自己,或许学会放下一些事情,用旁观者的心态心平气和冷静的去看待一些问题,谁都有自己的难处,谁都有自己的无奈,每个人都是普通的平凡的人,每个人的本心其实都不坏。
人之初,性本善。
对于方端末的母亲,方中云一直抱着悔过的心态,心里终究是难以割舍那段感情的。而对于方中云,黎萧茉也终究是没有记恨的,要不这个遗腹子的名字,又如何会姓方呢。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这样一照顾,就是一个月。
冬天肃穆,冷风萧瑟。
直到从苏静白口中方端末知道了一件事情后,方端末决定搬离医院,不再接受方中云那“忏悔般的补偿”。
“方叔叔虽说不是坏人,但也算不上坏人。”苏静白一瞥方端末,简而言之,“抛弃妻子那件事就不说了,就说他和景姨吧。”
当时两人结婚时,景佳丽对方中云一见钟情,这场政治联姻便是遂了她的心愿。但是方中云早已经心有所属,对景佳丽难动真情。
其实他们结婚后不久,景佳丽怀孕了。景家的长辈对方中云欣赏有加,而方中云借住景家的势力彻底接受了公司。但是不久后,景佳丽意外不幸的流产了,也因为这次流产景佳丽不能够再怀孕。
景家家大业大,也十分有威望,将这一份责任归咎到了方中云身上。
但是景佳丽却一味的向娘家说方中云的好话,景家也就没有再为难什么。
因为景家的存在,虽然方中云与景佳丽这么多年来没有子嗣,却没有离婚再娶,甚至方中云在外界的风评一向很好,没有丝毫不检点的事情发生。
方中云与景佳丽相敬如宾,恩爱有加。
近几年也做过试管婴儿,但是没有成功过。
苏静白看向方端末,意有所指地说:“景姨流产的时候,刚巧是方中云得知你生产的时候。”
方端末不解地看她,在苏静白轻蔑的冷笑中,逐渐明白了她要表达的意思。
这么多年来,方中云在不停的犯错又不停的赎罪,不管是对方端末,还是对景佳丽。
方端末只觉得恶心,冲到厕所将为例吐得一干二净。
一向坚强的方端末在听说了方中云的事情后,身体极度不适,医生给做了全面的检查,也没有找到问题所在。看到这状况,苏静白拧着眉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仿佛是在懊悔自己不该多嘴的。
辛凌鹫主动站出来替苏静白说话:“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医院,忧心忧虑,身体撑不住了。”辛凌鹫一脸担忧的看向方端末,心疼道:“你也该休息休息了。”
方端末身体不适回家休息,而苏静白留在医院补了方端末的空位和辛凌鹫轮着照顾老人。
苏静白对辛凌鹫的态度淡定了些,没有挑剔的偏见,却又不会有温柔的脸色。辛凌鹫见怪不怪,保持着不近不远的关系将苏静白视为方端末的朋友礼貌相处着。
年三十那天,医生说可以出院。苏静白外出打电话联系车子接送老人回家,辛凌鹫一个人留在病房里时护士送来缴费单让她立马去缴费,辛凌鹫拿着卡去交费顺便取了药房将常用药领走。
老人一个人在病房。
眼睛睁着却毫无焦点,目光落地天花板上细小精致的花纹上。
有人推门进来,是一个护士,脸生的很……
苏静白站在楼梯间打电话,联系司机确认过来的时间。与司机的通话两三句就接完了,正准备回去时,老妈的电话又打进来,老生常谈地用一种隐晦的语气语重心长地说着公司现在的状况,说着自己在家中的地位,说着苏静白能够和苏家搭上关系,什么事情就都好办了。
苏静白敷衍的应着,对于母亲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许是母亲也察觉出苏静白的不耐烦,所以自己说了一会,也就不再说了,换作一种慈善开明母亲的形象,与苏静白开始谈心,说自己的为难说女孩子生得好不如嫁得好。
母女两代人,隔着二三十年的年龄差,在思想认知与人生信条上面还是存在着很大的差距的。母亲的一番说辞也未能将苏静白说动,最终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作罢,说有时间回来住吧,别和爸妈闹脾气了。
母亲一提到苏常生,苏静白就怔了下,心中暗暗地觉着恐慌。
前不久苏静白和苏常生大吵了一架,然后离家出走。
“妈,先挂了,我今晚就回家。”
“诶,好。”
苏静白挂了电话,往病房走。
病房里空空的,辛凌鹫不在,只有病床上的老人紧闭双眼睡容安详。
苏静白在门口站了会,回着朋友的消息。余光不经意地一瞥,身体突然僵住了,病床旁边的机器……上面显示……病人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
苏静白惊了下,不知道怎么会是这个情况。
而另一边,辛凌鹫去排队缴费,然后又排队拿了药。
边与方端末通电话,边往回走。辛凌鹫正说让方端末在家带着就好,不要往医院跑了。话刚说完就看到医生正站在病房门口,与苏静白对话。
苏静白凝重而又严肃的表情让辛凌鹫不自觉的紧张起来,诚惶诚恐的下意识轻声问:“怎么了?”
苏静白无言,别开头。
医生镇定对辛凌鹫道:“节哀。你们过来个家属签署一下死者的死亡通知……”
“!!”
轰的一下。辛凌鹫双腿一软,被医生扶了下才站稳,手机在地上摔了一下,屏幕碎成了蜘蛛网。当然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与方端末的电话还处于接通状态。
辛凌鹫哆嗦着手,捡起手机,有气无力:“喂……”
方端末压抑着哽咽的嗓子,说:“我马上去医院。”
辛凌鹫感觉心都要碎了,就像那年被用绳子捆绑着挑高悬在井口上方濒临死亡的心情。她知道,这不过是她漫长人生中要经历一次磨难,她能够捱过去,但是……捱过去之前呢,辛凌鹫勉强扶着墙站稳脚跟,看着护士掀着一块白布盖在了病床上。
辛凌鹫觉着眼前突然就有光熄灭了一样。
很痛很痛。
辛凌鹫想起那个繁星密布的深夜,自己在老胡同里迷路了,自己误打误撞的推开了一个院子,然后把昏倒在地的老人送去了医院。而辛凌鹫很多年没能够感受到的亲情感受,终于在那个院子里找到了。
本来以为,这只是一个开始,是心灵就寻到光,生活向上的开始。
却不想这才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一切就走到了终点。
如果知道昙花一现如此的短暂,辛凌鹫一定会好好珍惜,但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苏静白无言的站在辛凌鹫身边,面露愧疚。
辛凌鹫看着苏静白的嘴唇动了动,好像是在说对不起,辛凌鹫摇摇头,想到这关苏静白什么事啊。
何止是不关苏静白的事,其实自己,也顶多算个路人。
这整个事情中,最难过的,应该是方端末啊。
辛凌鹫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想到了自己的家人,想到了自己体味离别痛楚的时候。
但是那个时候好像更多的是害怕,是恐惧,远远胜过了离别。
辛凌鹫好累,她努力的想着自己脑袋中与母亲与父亲的记忆,浑身疲惫而又狼狈,明明记忆里面的母亲就站在眼前,可她一伸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辛凌鹫睡了好久,再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
方端末正捧着一本书,一夜夜的翻看着,辛凌鹫凝神盯着他看了许久。方端末眉目俊秀,淡淡的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温柔,他看书的时候很认真,书页翻得极快,也不知道看懂了没有。
辛凌鹫抬手碰了下书脊。
方端末侧头看她,见她醒来脸上惊喜。
“我都做好了照顾你一辈子的打算了。”方端末嘴角上扬,心情不错地和她开玩笑。
辛凌鹫跟着笑,说:“那你就当我睡了一辈子吧。”
“饿不饿?要喝水吗?”辛凌鹫昏迷的这些天,每天都有医生过来注射葡萄糖,倒不是于虚脱,就是许久没有和他说话了,方端末难免落入窠臼地问了老生常谈地问题。
辛凌鹫摇头,说:“不饿也不渴,就是躺的久了,就是感觉浑身都快要散架了,我求来走走。”
方端末放下东西,给她把鞋子拿过来。
辛凌鹫坐起来,方端末顺势把大几码拖鞋给她穿好。
“今天几号了。”辛凌鹫一边问,一边看房间的环境,才意识到自己睡在了方端末的房间。
“大年初三了。”
辛凌鹫往外走,方端末随手取了件自己的外套给她穿上。
“过年了。”辛凌鹫想到大过年的本应该是欢乐团圆,但是……
方端末表情轻松的接过话去,一脸委屈的和她抱怨:“对啊,大过年的,姥姥不在,你也睡着了,我好可怜啊。”
方端末越是这样,辛凌鹫心中就越是心疼。但此时此刻方端末还能够开玩笑,是不想让她也跟着担心,辛凌鹫明白所以也没有拆穿她,接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我是睡美人啊,只要你吻我一下,我就能够醒来啊,笨蛋!”
辛凌鹫笑着,推开门,外面一片银装素裹,屋檐上院子里,都是积雪,院子中央被清理出来一块走路的街道,露出光秃的地面。以前的时候,他们晚上会坐在院子里吃饭,就是在这个位置,但是现在冷清得很。辛凌鹫心中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
“下雪了,好冷啊。”辛凌鹫冲方端末伸伸胳膊,撒娇:“抱抱我。”
方端末宠溺的笑着,迎面将人揽进怀里,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
辛凌鹫嫌弃的皱皱眉:“咦~我三天没洗脸呢。”
“不嫌弃你。”方端末作势又要去吻她的唇,辛凌鹫逃避地往后仰身子。
“不行不行,我嫌弃我自己。”辛凌鹫从方端末怀里睁开,然后往盥洗室跑,嚷着:“等我先刷个牙。”
方端末哭笑不得地跟过去:“你能找到牙刷在哪吗?”
辛凌鹫露了个头:“牙刷。”
方端末从柜子里去了新的牙刷水杯,给她接了水,又挤了牙膏,递给她。
辛凌鹫笑着,礼尚往来地也给方端末接了杯谁,挤了牙膏,递给他。
方端末开玩笑:“你这叫不嫌弃我?”
“一起刷嘛。”辛凌鹫叼着牙刷含糊不清的笑着从镜子里看他。
窗外又开始下雪了,纷纷扬扬得雪花十分的浪漫。
辛凌鹫窝在方端末的怀里,弓着背,冰凉的脚掌被方端末攥在手心暖着。
方端末突然说:“辛辛,我只有你了。”
辛凌鹫怔了下,小声的跟着回答:“我一直只有你。”
辛凌鹫将脚掌收回来,躺的距离他近一些,两人枕在同一个枕头上,脑袋挨得近。
只有,这个词很残酷,却也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