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荣华进了市舶司港口的东瀛酒馆,好么!各种不舒服,从看东瀛人的衣服,到具体的跪坐,都觉得别扭,止不住是一阵吐槽。可曹静明白啊,她是一脸黑线:“范大哥,在这你就少说两句吧,越说越显得你没文化!你知不知道,东瀛的好多东西,都穿承自大唐。你是没参加过朝廷的祭典,那时候要坐,都得是跪坐!要按你这么盘腿,那都叫失礼!而且衣服怎么了?你觉得奇怪吗?你要说发髻奇怪也就罢了,这的确是东瀛人不太像唐朝的地方,而衣服方面,庆典的时候,皇上穿的都是这种礼服,这哪儿叫裙子啊?这叫上衣下裳!”
范荣华听得晕头转向,这时候一个人凑过来了:“小姐真是博学啊!讲得真好!”
众人一听,哟!汉话!在东瀛人的酒馆里,怎么还能听见汉话呢?大家赶紧转头观看,只见这个人,大概有五十多岁,个头不高,梳着东瀛式的发髻。只见此人来到范荣华他们跟前,深深一躬:“各位好,我叫上总忠信,酒馆的掌柜,一拉虾一嘛塞!”
众人一看,赶紧还礼。酒馆掌柜上总忠信看了看曹静:“这位姑娘虽然年轻,似乎对东瀛文化所知不少,老朽佩服佩服!”
范荣华在旁边听着:“哎哟掌柜啊!您也是东瀛人?您这汉语说得不错啊!”
“哈哈哈哈,老朽来宋国已经二十年了,跟宋人的接触,比同乡还多。今日各位一来,我是倍感亲切啊!请您们稍等,我马上让人上菜!”
掌柜一转身,用东瀛语招呼了几句,就在转身的时候,几人发现,掌柜的左脚有些问题,展平就问:“我说掌柜,您这左脚,是受过伤吗?”
掌柜乐了:“哈哈,客人好眼力啊!二十多年前,东瀛战乱,我的左脚被乱军所伤。”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
这时候,一个东瀛伙计端着盘子过来,上面有一些吃的。可掌柜上总忠信一看,眼睛当时瞪起来了,伸手给了伙计一个嘴巴:“八嘎!”
伙计被打,连个屁都没吱一声,赶紧鞠躬:“哈伊!”
范荣华一瞅:“哎哎,掌柜啊,这伙计也没招你,你为什么打人呢?”
上总忠信马上换了一副面孔:“哈哈!让客人见笑了,您是贵客,岂能糊弄?我得用本店最好的美味招待各位!啊,不过还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啊,我姓曹,闺名一个静字。”
“哦!曹姑娘!失敬失敬!”,上总忠信转头看着范荣华,“那这位先生贵姓啊?”
“啊,我姓范,叫……”
范荣华还没等说完,曹静一口气接上话茬:“啊!他是我的哥哥,叫他富贵就行了,富贵哥哥,还不跟掌柜见个礼?”
这下,范荣华一懵,好么!这什么鬼名字?但他反应也不算慢,赶紧一拱手:“啊!掌柜你好!”
这会儿,旁边有桌子招呼,上总忠信赶紧一鞠躬:“菜马上就到,请各位慢慢享用,我先得招呼别的客人,抱歉!抱歉!”
上总忠信走了,范荣华看了看曹静,小声嘟囔:“我说曹姑娘,你瞎给我编什么名啊?我叫范荣华,怎么叫富贵了?”
“嗨!范大哥啊,咱们这出门在外,不宜多显露身份。我还好,女孩子家家的,人家也不注意。可你不一样啊,你这身份得关键时刻才能亮出来,平常的时候还是用用化名为好!”
“有道理!可这也太难听了,能不能换换?”
“换什么啊?你叫范荣华,荣华荣华,我就能想得到荣华富贵,这么编多好啊!响亮,也不容易忘!小菊、白婶,咱们在明州期间,都是一家人,你们得称呼富贵少爷,听见没?”
“是!”
这还挺有道理,范荣华一脸窘相,没法反驳。旁边展平和冯焕早都乐坏了,尤其是冯焕,这家伙嘴欠:“唔呀大哥!这多好啊!咱们这次正需要隐藏身份侦察。不过那这么说,曹小姐,我们也得称呼你小姐了哦!不过我们大哥该怎么称呼你呢?曹小姐显然太生分了,要不叫静静,或者静妹子得了,这显得像一家人!”
小菊一听,当时有点发火,心说:我们小姐这一客气,这帮家伙也真可以的,竟然话里话外占我们便宜!看我不收拾你们!
这没说话,但手就放在剑柄上了。曹静倒是顾及大局,看着不对,用手一拦,然后说了:“也好!那就这样吧!不过我可告诉你们,等这事完了,马上恢复之前得称呼!嘁!谁乐意跟你们一家人啊!”
这边打闹着,那一边,酒馆的伙计换了几道菜上来。范荣华一看,当时吓了一跳,好么!几条鱼都给切成了极薄的薄片,但问题是,这玩意是生的!这回范荣华不敢大声了,就小声的问曹静:“我说静静,这玩意能吃吗?”
曹静一撇嘴:“怎么?没见过?这道菜就说明了人家掌柜的品味!这叫鱼脍,就是在咱们大宋,也得是高档宴席上才能见到。不过把鱼脍切成这么细的,我还是头次见!”
“这……这我怎么感觉这么害怕呢?”
这时候,旁边的白婶发话了:“安乐……”
曹静听了,赶紧一瞪眼,白婶一下明白了:“啊对,富贵少爷,说实话,我也感觉这鱼生的没法吃,您看着来!等回去,我给您做些好吃的,准让您吃饱!”
范荣华还挺高兴:“好嘞!”
这话说完,就见曹静和小菊的脸色全变了,俩人赶紧动筷子夹鱼脍,占了旁边的酱豉,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小菊一个不慎,脸憋得通红,“咳咳”,还咳嗽上了,眼泪鼻涕都往出冒。展平和冯焕都看傻了,展平赶紧递手绢:“你没事吧?”
“咳咳,没事,就是真辣!”
“辣就少吃点吧!”
小菊用手绢擦擦,继续动筷子:“没事!好吃!过瘾!”
好家伙,时间不长,曹静和小菊风卷残云般,就吃下半条鱼去,剩下范荣华等四人,眼睛都瞪直了!而这桌的响动大点,也引得旁边的东瀛人不住的观看,而范荣华也注意到了,这些人的目光似乎很不友好!
这会儿,掌柜上总忠信转过来了:“哎各位,慢点慢点!芥子末有些辣,千万要小心!”
“没事!没事!”
说这话,范荣华凑过来了:“哎!掌柜,跟您问个事啊!”
“客人但说无妨!”
“我怎么觉得,您的这些东瀛客人,不太欢迎我们呢?”
上总忠信一听,看了看四周:“哎!客人不用放在心上!”
“嗨!没别的,怕给您找麻烦!”
“没事没事!说实话,我虽然是东瀛人,但我却看不起东瀛!不夸张啊,东瀛人特别自大,也特别假!”
这时候,曹静似乎被辣的够呛,正好歇会儿,放下筷子接了话茬:“掌柜,我不明白,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啊,你们看啊!东瀛人崇尚大唐,那时候不断派了遣唐使,学习了唐文化。而大唐灭亡之后,经历了几十年的战乱,现在的宋国方才建立。这东瀛贵族就认为,大唐的文化,在中土灭绝了,现在他们才是大唐文化的继承者!现在的宋国,什么都不算!可是呢,现在宋国建立几十年,国力越来越强,这东瀛人的贵族呢,闭目塞听,嘴上还得说,我们更高贵,宋国都是低等人!可实际上呢,早有不少东瀛人开始瞒着贵族,暗中做两方的贸易。”
曹静一听:“哦?有这事,掌柜啊,你也是东瀛人,不必对自己人那么批评吧?毕竟眼瞎的只是贵族。《左传》中就记载过,曹刿就跟鲁国国君说,‘肉食者鄙,未能远谋!’,有时候贵族就这样,普通人清醒就好啊!”
掌柜又乐了:“哈哈!要向你说的,我也不至于这么笑话他们!这东瀛人来了宋国,也看见了宋国的富裕,应该主动学习吧?不!人家马上跟宋国的官员说了,我们做生意,就在市舶司码头活动和暂住,除非有事,决不去县里和州城!估计你们宋国的官员,也觉得这样好管理,就同意了。你看看,这本身就是井底的蛤蟆,本来就没见过天有多大,现在给他们机会看一眼,自己又缩回去了,绝不踏出井口一步!这叫什么?闭目塞听!不被揍一顿,才不知道什么叫差距。说实话,老朽来到宋国,宋国有多好,我特别清楚!可是我行动不便,又身无长技,只能凑合在港口开个酒馆,捏着鼻子接待这些井底的蛤蟆!”
上总忠信说得慷慨激昂,曹静他们几个听得津津有味,可有一个人除外,谁呢?范荣华!这家伙呼噜都出来了!掌柜一看:“怎么?这位客人累了吗?”
展平一听,赶紧打圆场:“啊,没错,我们大哥来明州的路上,没睡太好,掌柜不用担心!”
“哟西!原来如此!”
这时候,就听东瀛得酒客们一齐鼓掌,随着掌声,一个女子出场,只见此女子盘着发髻,上面插着一支带流苏的簪子,脚踩木屐,盛装出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此人涂了一张大白脸,擦着红嘴唇,展平和冯焕,乃至于白婶,看得都是浑身不舒服。
不过看着不舒服还算好的,这女子在台上一张口,极尖的嗓音立时传遍了酒馆,紧接着,曲调几度变化,东瀛人听着,喝彩不已!不过范荣华他们这边就惨了,展平、冯焕、小菊、白婶,听得汗毛都炸起来了!范荣华更是从梦中惊醒:“哪儿闹鬼了?哪儿闹鬼了?”
可惟独曹静,听得倒是相当入迷,她还嫌范荣华咋呼,直接把手绢塞到了范荣华得嘴里。直到这一曲结束,范荣华把手绢掏出来:“我说曹,啊不对,静静,你这审美有问题啊!这跟鬼叫似的,你怎么还听得那么过瘾呢?”
曹静一撇嘴:“富贵哥哥,你还说我呐?这完全暴露了你的文化水平!”
范荣华不明白:“怎么?这鬼叫也有什么说道?”
“那当然了,这叫鬼音,当年唐朝时期,特别流行,由女子清唱,模仿亡魂哀叹,曲调极尽凄婉悲凉的感觉。可惜唐末战乱,这已经失传了,我只知道有这么一门艺术存在,今天头次听见,真长见识啊!”
范荣华一拱手:“我服了!这东瀛人学习大唐,学的都是什么啊?服了!服了!”
“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得,俩人呛呛上了。这时候掌柜上总忠信过来打圆场:“哎!姑娘不要生气,听得出来,您对东瀛有些了解。不过这位范壮士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我是东瀛人,但我不护短。你说这东瀛,学大唐学了一百多年,像这个鬼音,在大唐本就是微末之技,流行一时而已,想这些可学可不学的,东瀛学了不少。可真正该学的,东瀛方面轻则有争议,重则学偏了!比如咱们最简单的说话,到现在,东瀛方面,一拨说学汉音好,一拨说学吴音实用,两拨人还打起擂台来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这话一说,曹静也有点不明白:“哎掌柜,这什么叫吴音,什么叫汉音啊?”
“哎呀呀,对不起,这是我们东瀛的称呼,我一不留神就说了。其实吴音,就是你们大宋吴地的口音,因为东瀛离着吴地比较近,所以做生意的人在那儿学了一部分口音。这汉音,就是长安一带的口音,是当年遣唐使带回来的。两拨人各持己见,为这个打了上百年的架,您听说过吗?”
范荣华听了就瞪眼:“为了个口音,打上百年的架,这还真够夸张的!就我这个不识字的也知道,听不懂就写呗,到时候找个教书先生给读读,不管哪儿的口音,能明白不就得了?”
曹静点点头:“哟呵!富贵哥哥,真难得你还能说出这种话来!”
“怎么着?咱不识字,不代表咱傻啊!哎掌柜啊,接着说,东瀛人还哪儿傻?”
掌柜一看,这范富贵和曹静真是一对儿活宝啊!没事还带互相讽刺的,自己也乐了,这边乐还边说:“要说呢,口音问题只是其一,这东瀛人光学了些有的没的,可大唐最重要的文化精髓,什么博大胸怀,对百姓的仁慈等等,这宋国都有,可东瀛呢,空挂着大唐继承者的名号,这些全没有!现在的东瀛,几方势力互相倾轧,矛盾重重,还腆着脸说自己高级,这事,也就是东瀛人干得出来!”
这番话说得挺中肯,算是暂时把范荣华和曹静的矛盾化解了。此时,唱歌的女子到了台下,前头的东瀛人又一阵欢呼,掌柜一看:“美和子!过来!”
女子赶紧鞠躬:“哈伊!”
紧接着,穿着木屐,踩着小碎步,“踏啦踏啦”,到了近前:“义父!”
掌柜一挥手:“这几位是宋国贵客,你来敬个酒吧!”
“哈伊!各位好,我是本店的歌伎美和子,这位是我的义父。义父非常欢迎宋朝的贵客,我也来敬各位一杯!”
哎,这汉话说的也不错!范荣华他们一看,赶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喝完还吧嗒吧嗒嘴,心说:这酒还真不错啊!掌柜一看,高兴:“美和子,这位曹小姐对鬼音颇有研究,你就在这聊一聊,后面不用伺候了!”
“哈伊!”
就这样,美和子和曹静就聊了起来。这下可苦了范荣华了,一说这些事,他就犯困,那是哈欠连天!聊了没多长时间,就听东瀛人使劲鼓掌,范荣华他们还不明白呢:“这干什么呢?”
“唔呀没错!干什么呢这是?”
话音未落,一股从没闻过的臭味飘来,范荣华他们当时就是一阵恶心,几欲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