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姝不知道为何今日她的话会这么多，也许如今天气实在是有些冷了，这会儿坐着既没有热闹又没有话本可看，只能盯着这个晃眼的火堆和漆黑一片的天上，实在无聊。
她早前睡了好一会儿，这会儿已经全无睡意，只好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
端瑞体格小，身量又格外轻巧，乖巧地缩在女姝怀里，时不时地抬起个小脑袋用水灵灵的大眼睛望一望女姝。
女姝被她给萌到了，总是忍不住伸手捏一捏这个瓷娃娃，然后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继续给她讲着无色天的事。
“雷神震宵是一个大胡子拉碴邋遢五大三粗的汉子，他虽长得粗犷，却很喜欢弦乐之声。不过他并不会这些丝弦巧技，就连拉二胡的声音都像是拉大锯一般，难听得直教人耳朵疼，他却自得其乐，因此也不怎么受人待见。”
“云神云中君长着一副端正斯文模样，但其实是个碎嘴子，最喜欢趴在其他天神宫宇墙头看热闹，他唯恐天下不乱，几句话就能搅和得无色天鸡犬不宁，也不怎么讨人喜欢。”
端瑞听得微微皱眉，“听姐姐所言，无色天应该极为热闹才是，又为何说它死气沉沉万籁俱寂是个压抑之处？”
女姝像是低叹了一口气，“那是他们的热闹，却不是无色天的热闹。”
端瑞不明白她何意，女姝亦没有继续为她解答的意思，往下说道：“六神中，唯月神望舒是女儿身，身为皎皎明月，她性子极清冷，不爱说话，可是偏偏，她和性子最莽撞直率的太阳神羲和相爱了……”
“相爱？”端瑞抓住了这个重点，忍不住问道，“难道说太阳神羲和和月神望舒是一对神仙伴侣？”
八卦实属人之天性，说起这个，本该继续兴致勃勃讲故事的女姝却突然停了下来，沉默良久。
端瑞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不过女姝似乎并没有责怪之意，反而一直沉默着，这倒是让端瑞看不明白。
于是，她轻仰着脑袋看着头顶的女姝，“怎么了？”
女姝掰正了下巴杵着的这个小脑袋，不想让她看清自己的神情。
“谁都羡慕天上的神明，渴求长生之道，可若是有选择的机会，神明们未尝不想做一回普通凡人。”
女姝的语气似惋似叹，在说完这番意味深长的话之后，她就一直兴致缺缺，不肯再继续说下去。
端瑞虽觉得这话惊奇，不过终究没有再问。
因为她发现，从一开始就一直看着她们这边的琰安这会儿已经收回了目光，反而一直盯着中间的火堆，不知是在出神，还是已经睡着了。
再看向另外一人，崔晋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端瑞在看他之时目光恰好撞在一起。
崔晋鲜少与她对视过，哪怕是与她说话，也仅是恭恭敬敬地低着头，本分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从未有过任何怨言。
在端瑞三岁那年，崔晋刚好十五岁，因身手出众，被皇帝从一千多人的选出来，并下旨让他贴身保护公主。
自他被派到端瑞身边起，当时他便发下誓言，哪怕是拼死也要护得端瑞的周全。
这些年来，他做得很好，端瑞待他也很好，不过他的话实在少得可怜，性格也是极其古板。
多年的陪伴，在端瑞的眼里他已经是如同家人一般的存在了。
端瑞八岁那年出宫玩耍，路遇众数刺客，崔晋为了保护她身受重伤。
那日实在凶险，崔晋生生地替端瑞挡了一刀，一把长刀从他的胸腔一穿而过，哪怕是素有“鬼见愁”名号的方士成来见了也说九死一生。
当时，他的半条命都快丢在了那里，后来他整整昏迷了三日，端瑞愧疚地守了他三日，直到他醒。
“若我不是公主，阿晋还会守着我吗？”
这是他醒来时端瑞问他的话。
“除非属下死了。”
这是他的回答。
四目相对时，端瑞先是一顿，而后弯了弯唇，对他笑了笑。
端瑞看到他明显地一怔，有刹那的慌乱，然后很快移开目光，继续闭目养神去了。
端瑞不甚在意，很快收回目光，闭目小睡。
昏黄的火光映在各个人的脸上，是各种色彩，并不一致。
那之后没过多久，随着一阵哄哄嚷嚷，一大队人马举着斑驳的火光追寻而来，将他们四人还有树上挂着的那二十个死侍一并带了回去。
那日的后半夜，女姝是在马车上度过的，等到了皇宫之时，已经隐隐约约能听到公鸡打鸣的声音。
女姝打着哈欠下了马车，占了端瑞的便宜站在她的身旁受了一众侍卫宫女太监的跪拜之礼，一路晕晕乎乎地跟着他们进了宫，被端瑞领到了她的朝阳宫，在一个偏殿住下。
折腾了一晚上，刚一碰床，女姝立马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已是午时。
端瑞真是个贴心的小棉袄，知道女姝要休息，还嘱咐了朝阳宫的所有宫女太监不要去打扰她，直到午时女姝被饥饿从睡梦中拉了出来，刚一起床，早已候在门口的宫女就鱼贯而入给她布菜。
宫里就是不一样，单就吃个饭就准备这么大一桌菜，莫说让女姝一个人吃，便是把她铺子里的所有人拉过来都不一定吃得完。
女姝看着满桌子的菜，狠狠吞咽了一口口水。
“琰安呢？”
女姝左右寻不到琰安踪影，拉着一个给她布菜的小宫女问道。
那个小宫女生得乖巧，瞧着也就比端瑞大一点点的样子，听到女姝的问话后，她先是恭敬地屈了屈膝，然后神色奇怪地指了指门外。
女姝朝门外看去，却看到一席黑衣的琰安背对而立现在门外空地上，仰头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小宫女道：“这位先生从昨晚来这里到现在一直没有合过眼，一直在院里干站着，谁叫他都不应。”
这孩子又在耍什么小性子！
女姝觉得莫名其妙，对着屋外高唤了一声，“琰安，过来！”
如石雕一般站在门外的琰安终于动了，回头走到屋内。
“外面这么冷，你站在那里发什么呆？”
“想事而已，一时忘了时间。”他语气淡淡道。
瞧着他冻得发青的唇瓣，女姝皱眉，“你最近怎么越来越反常了？谁又惹你不痛快了？”
他摇头，语气依旧很淡，“并无不快。”
女姝半眯着眼看着他，没有继续再问。
他的心思深，女姝一向猜不透。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男人心其实有时候也挺难懂的。
女姝撇了撇嘴，“算了，吃饭吧。”
琰安听话坐下，然后继续一动不动。
女姝无语，不想再管他。
瞧着桌子上这一大桌荤素相宜的菜品，女姝实在觉得索然无味，比起人间的各式饭菜来，女姝更喜欢吃甜腻的糕点和蜜饯儿。
于是，女姝略过满大桌子的菜，拿起一旁冷掉的糕点吃了起来。
一旁十数个宫女工整地站了一排，女姝瞧着不习惯，便朝他们招了招手，“你们过来一起吃吧，就这样干站着我吃不下。”
宫女们抬头瞧了瞧包了满嘴糕点还未来得及咽下的女姝，然后又把头低得更低了些，都不敢有动作。
瞧着他们一副拘谨样，女姝也拘谨，毕竟第一天认识，还不熟。
“你们……咳咳咳……”
女姝刚要说什么，脸色一变，被嘴里干冷的糕点噎得咳了两下，在一旁拘谨站着的小宫女们还未来得及围过来的时候，琰安终于动了，把一杯茶递到她的面前去。
女姝一把抢过，咕噜咕噜地灌了一通，终于平复。
“你们别这么死心眼儿，我又不是你们宫里的，不用对我这么恭敬，你们就当我是个来宫里蹭吃蹭喝的平民百姓就好。”
此话一出，一个小宫女站了出来，低着个头恭敬道：“公主吩咐奴婢要好生照顾姑娘，尊卑有别，公主的吩咐我等奴婢不敢违背。”
女姝撇嘴看着她，“你们公主可不像你们这般死板，我还以为宫里的人都跟她一样，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跟崔晋那个大木头一样！”
“公主仁厚纯良，宽厚我等奴婢，不过终究尊卑有别，规矩礼法不可不守，还请姑娘见谅。”
“姐姐，姐姐……”
女姝正还要说什么，被门外风风火火而来的端瑞突然打断。
见她匆忙入门而来，一副着急得要哭了的模样，女姝丢下了手中半块糕点，倏地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