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姝本就惧冷,如今受了风寒,更是怕冷得紧,用被子裹成一团后,甚至懒得把手伸出被子,也亏得琰安乐意将就着她,还把食物给她喂到嘴边上去。
琰安小心地把她圈在臂膀下,好让她能舒服地靠着,听到这话后他宠溺地笑了笑,怕她噎着,又给她递上了水。
女姝胡乱灌了两口,突然想起问道:“对了,端瑞那小娃娃近日来在做什么?”
琰安抬手擦了擦她嘴角的碎屑,回道:“她这几日两头跑,一会儿去她母妃那儿,一会儿又过来看你,没怎么休息,愈渐憔悴了。如今贵妃身子见好,你也醒来了,她现在终于放心休息去了,你若想找她玩儿,估计得晚会儿。”
“看来没白疼这孩子,这时候都还能惦记着我一份。”女姝露出一个吾儿终于懂得孝敬老娘的欣慰笑容来。
“对了,那皇帝呢?我可是救了他媳妇儿,他就没有表示表示?”
琰安道:“昨日里皇帝来下了一道旨意,说你救了贵妃立了大功,所以他可以许你一个愿望。”
“愿望吗?”女姝眼珠滴溜溜转了转,邪邪一笑,“若我想做他的皇后他也应允吗?”
听到这话,琰安嘴角的笑意一僵,拿甜糕的手也顿了顿。
“阿姝很想做他的皇后吗?”
“他身居高位,模样长得俊郎,又格外专情,估计没人会不喜欢他。”
话虽如此,朝中局势复杂,要是真有人坐上了皇后位置,怕是不会坐安稳。
女姝本是在说玩笑话,却不想让听者上了心。
女姝张了张嘴,等着他的投喂,却不想他默不作声地收回了绕到她背后扶住她的手,居然还把另外半盘尚未吃完的糕点也给带走了。
“喂,琰安!你去哪儿?把吃的给我留下!你给我放下,给我放下!琰安……”
女姝急眼,奈何现在她被裹成了一团,只能像毛毛虫一般在床上蠕动两下,眼睁睁地看着糕点越来越远,她根本无能为力。
琰安不顾身后女姝的大吼大叫,出门后还不忘把门给带上。
“那个……女姝姑娘她……”
听着屋里的动静,门口守着的春樱不放心地道。
“吃多了容易积食,晚饭前她再要吃的不要给她!”琰安吩咐了一句。
未等春樱应答,他便端着那半盘剩余的糕点站到了院里当风口处。
在呼啸而过的风啸声中,琰安低头怔怔地看着剩下的那半盘糕点,几不可闻地低叹了口气。
“都这么多年了,哪里还放的下……”
风吹得他的斗篷猎猎作响,把他的本就轻微叹息声彻底掩盖。
在房中睡了一日,第二日一大早,端瑞便神采奕奕地跑来女姝这儿玩耍来了。
不过女姝却始终如霜打茄子般,眼皮子仅能掀开一条缝。
压在她心底的两件心事解开,端瑞明显轻松了许多,与女姝更亲昵了些,一来女姝这儿就嘴巴一刻不停地吧啦吧啦着话。
端瑞兴奋地拉着女姝道:“姐姐你知道吗,洛城经过这近一个月的休整,已经恢复了大半的元气,虽然如今仍尚未找到根源所在,不过好在有姐姐的相助,洛城很快就能恢复昔日繁华。听闻下月十五洛城有个花灯节,届时姐姐与端瑞一同去游玩。姐姐对洛城如有再造之恩,相信洛城百姓一定非常欢迎姐姐的。”
女姝裹紧小棉被,强撑着一直在打架的上下眼皮,脑袋左右摇晃着,敷衍地回复了个:“嗯……好……一定去……”
端瑞继续拉着她兴致勃勃地道:“不知姐姐可曾听说过那个为青楼女子殉情而死的张家公子?前些时日父皇拿了他的会试答卷来看,唏嘘不已,直叹此人才以这种方式陨落实在可惜。不过那个青楼女子之死实在蹊跷,大抵是朝廷各方势力的牺牲品罢了。父皇那里似乎已经查到了些什么,有所顾虑,所以并未弄到台面上来,只是在上朝时发了好大的火,指着满朝文武百官骂了好几个时辰。不过这等惨事只口头教训终究服不得众,总得给外界一个交代,于是便给朝中好几个算不得无辜的大官降职的降职,抄家的抄家,好给那些不怀好意之人一个警示。还有张家公子的母亲,父皇破例封了她个小品阶的诰命夫人,也算是慰藉了她的丧子之痛了。”
说到最后,忧上心头,端瑞轻叹了口气。
朝中形势错综复杂,如今的太平是各方势力相制衡的结果,就如同一个天平,只不过这个天平并非只有两端,原理终是一样,不管是哪一端重了些轻了些都足以引起一片乱局。
而皇帝便是站在天平正中央,操控着这个天平的人。
身为一个帝王,万事不能全凭自己的心意而为,行事更不能以对与错为基准,先要以大局为重,更要堵住悠悠众口。行事手段不能一味温和,亦不能一味暴虐,要让忠臣看到你的治国能力,更要让奸臣对你有所忌惮。
你要做一个昏君,自是万事皆可不计后果任性而为,不过你要选择做一个明君,万事都得再三斟酌,所下的每道指令,做的每件事,哪怕会昧着良心,为了大局着想,都只能选择最适合的,而不是只一味地求个公道。
其实,以这种方式给这件惨事收尾,最痛苦最挣扎的莫过于最后的裁决者。
女姝迷迷糊糊中听进去了些,个中细枝末节她实在没心思思考,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道:“这都是你父皇的事,你个没长大的小娃娃瞎操什么心?你就该吃吃该喝喝,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多好。”
端瑞低垂着眼眸,“话虽如此,父皇日理万机,实在疲累。我贵为一国公主,什么也不做,就平白受了这么多恩惠与尊崇,于心难安。”
难得她年纪轻轻就有这等思想觉悟。
女姝努力睁了睁眼端详了她会儿,然后继续半眯着眼打瞌睡。
想她女姝贵为天神,又拜在高师名下,非但没做几件造福天下的事,为祸四方的事反而做了不少。
女姝自认为自己本就不是那种思想觉悟很高的人,也根本没想过成为那种人。
如果活着不能让自己痛快,反而为了能让别人快乐而委屈自个儿,以这种方式活一辈子,那该真是挺悲催的。
女姝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且客观,她就是个自私的,并且打算一辈子都自私下去,这种舍己为人的愚蠢之事她是断然不会做的,也根本轮不到她来做。
都说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反正她也就那点能耐,比她高的数不胜数,她至多有点小聪明够自保罢了,若真遇上了了不得的大事,就凭她?不添乱就不错了!
女姝本不想管她,不过她这会儿又开始沉默不言起来,且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整得女姝都没法儿安心打瞌睡了。
“你父皇何其英明神武,都这么多年来过来了,哪有你担心的份?”
女姝自认为她唤了自己几句姐姐,所以自己算是她的长辈,便半睁着眼看着她开解道,“你就是太闲了,担心这些你根本无法操控的国家大事,还不如想想你以后该怎么办。听说那叫什么南齐的要跑来大明商量盟约,这两国之间最稳妥的盟约方式莫过于结姻亲,你又身为一国公主,就不怕你父皇为了两国交好把你给送过去?”
刚说完这话,女姝就恨不得痛咬自己舌头。
本是想开解她来着,怎么又给她提起了另一件烦心事!
不过端瑞不甚在意,很是自信地道:“父皇绝不会把我嫁入南齐!”
女姝疑惑她的自信,“都说你父皇是个贤明的君主,若是能用你一人换取两国的和平,便是你父皇再舍不得你,也该顾全大局吧?”
端瑞冲女姝神秘笑笑,然后凑到女姝耳边低声道:“姐姐可知道,父皇他为何给我封号端瑞?又可知为何我会知道朝堂上的这些事?”
女姝先是疑惑地偏头看了她一眼,再想了想个中深意,想到了那个她从未想过的那种可能,瞌睡一下就醒了,瞳孔骤然一缩,震惊地看着她。
四下一片安静,静得连一根针掉落地上的声音都能清晰可听。
二人皆是聪明人,端瑞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女姝亦识相地没有多问,把这个答案深埋在心里。
虽说这里只有她们二人,不过这件事太过骇人听闻,一旦她们多说被人听了去,端瑞以后怕是不会再有安稳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