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北欧的冬天，已经一片白茫茫，天寒地冻。
朗承舟从人行道上拐弯，按了密码走进一栋公寓楼，抖落一身的雪。进了电梯到了三楼，回到租的公寓，朗承舟才连上wifi。
北欧太冷了，信号时好时坏，一旦走出城区，就等于失联。朗承舟在郊区待了两天才回城内，一直在找网络给国内发信息，可是一直都失败。
这会儿回了公寓，他第一时间就是打开微信想发消息给父母以及鹿回报平安，结果却先收到了鹿回发来的信息。
“浮城下雪了。”
鹿回还配了一张雪景照。
这会儿国内应该已经凌晨四点多了，她还没睡吗？
朗承舟很想打电话给她谈谈心，却又怕她这会儿已经睡了，吵醒她，纠结了许久，朗承舟回复了一张他现在所处公寓的街景照，回复：“瑞典也是大雪。”
*
郑繁简睡得香甜，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咂嘴梦呓，无知无觉。
鹿回窝在被窝里，外面的雪还在下，窸窸窣窣的雪声一直不绝于耳，几乎盖住了暖气的声音。
捧着手机，鹿回看了好几遍朗承舟发来的照片，不停放大，想要看一看能不能看到玻璃窗里朗承舟的倒影。
她太想他了。
偏偏两人有时差，欧洲的基建做得不好，信号时有时无，鹿回几乎两三天才能跟朗承舟联系一次。
她这会儿很想回复朗承舟，跟他聊天。可是这样就会被发现她还没睡。朗承舟会发现她失眠，状态不对的。
她状态不对。鹿回自己很清楚。
她已经开始加药吃了，但是还是压不住心中要破壳而出的黑暗。
她觉得自己快被吞噬了。
不单单是朗承舟的原因，但是他出国，绝对是导火索之一。
更重要的原因，大概还是她自己的变化。
走出了舒适区，需要努力记住朗承舟的脸和声音，本身就给了她压力，她开始恋爱，开始变化。而这个时候朗承舟离开，鹿回却强压住自己对朗承舟的想念，言不由衷，需要的撒娇和倾诉统统不说。
这会儿，她发现自己已经记不住朗承舟的声音和脸了。偶尔通电话和视频，鹿回都要在心里做好久的建设，并且努力记下他现在的声音和长相，平时努力回顾视频。
这会儿的朗承舟，只是一个在她心中，没有脸没有声音，却有着鹿回喜欢的那个灵魂的人，在她的手机里，只是写着“朗承舟”这个名字的聊天对话框。
在这样下去，越来越久，她或许，会因为受损的脑袋记忆区，将和朗承舟之间发生过的回忆都忘记。
她绝对不想看到这种事情的发生。
“唔……”郑繁简梦中低吟一声。
鹿回蓦地惊醒，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仰面躺着看天花板，表情漠然。
她要怎么破局？
明明就是她自己的问题……可是她要怎么做？
*
将试卷交上去，鹿回长长松了口气，推了推眼镜，开始整理书包。
她一整晚没睡，这会儿眼肿得跟桃子一样不说，黑眼圈更是吓人，她只能戴眼镜遮挡一下了。
考完最后一门试，鹿回却没有想回家的心思。她怕回家，她不安的状态无法逃过父母的眼睛。
“鹿回，考完了？”江易明从教室后门进来，笑眯眯地问。
鹿回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考试？”
江易明笑了笑：“我有朋友跟你一个考场。”
鹿回抿了抿唇，耸肩笑了笑。
“想吃什么？”江易明带着鹿回往停车场走去。
“你决定就好。”鹿回看着江易明按下车钥匙，不远处一辆黑色奔驰大灯一闪，她拍了拍江易明的肩膀，“行啊，你都买车了？”
“不是，我爸的，我从车库里开了一辆出来。”江易明挠头不好意思笑了笑，“可以搬点行李回家。毕竟要过年了，行李有点多。”
“嗯。”
坐上车，往市区行驶而去。车内暖气开得很温暖，鹿回昏昏欲睡，没一会儿就靠着车窗睡着了。等再次醒来，她发现车子已经停进了地下车库。
她茫然地左顾右盼：“啊……到哪了？”
“嘉里中心。”江易明替她解开安全带扣子，“你昨晚没睡吗？看你很憔悴。”
鹿回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眉心：“有点失眠。”
“担心考试啊？”江易明打趣到。
“嗯……是吧。”鹿回有些兴趣怏怏，顺口答应。
她这会儿，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甚至没有心思应付江易明，他说什么，她就都当是吧。
江易明一愣，也明显感觉到鹿回的怏怏不乐，但是他没点名，只是热情地介绍：“这里有家泰国菜很好吃，要不要吃泰国菜？”
“嗯，可以。”鹿回敷衍地点头。
感觉果然没错。江易明再次肯定，鹿回似乎心不在焉。她之前不是这样的，总是充满活力，热情地迎面每一个人。只是这会儿的她，似乎连活力都没了，只剩下一副躯壳，心不在这里。
他忍不住问：“在想朗承舟吗？”
鹿回一怔，随即摇头否认：“哪里啊，我在想应该吃什么。走吧。”
江易明拧着眉，盯着鹿回下车，低眸深思片刻，跟着下了车。
江易明找的这家餐厅味道的确不错，鹿回其实吃过一次，还是跟朗承舟一起吃的，她买的单。她强压住心中有些微酸微痛的想念，努力应对江易明。
只是这会儿的她，就算再怎么努力，都能让人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和怏怏不乐。
江易明有些不太高兴，放下筷子问：“鹿回，我觉得你的状态不对劲。”
鹿回揉着太阳穴，呼了口气，不好意思道歉：“对不起，我可能昨晚没睡好，这会儿精神不太好。”
江易明拧着眉，严肃地回答：“那你应该告诉我，你可以回去休息，而不是强撑着跟我一起吃饭。”
鹿回懵了。不是他请自己吃饭吗？她答应了，难道就因为没休息好就拒绝吗？那样不是更不礼貌吗？
只是这会儿鹿回没有心情争辩，点点头道歉：“是啊，不好意思，不过这家店很好吃，我很喜欢，谢谢。”
江易明点点头，看出鹿回的愕然，便不再说话。
吃完饭，江易明就送鹿回回了学校，路上一直叮嘱鹿回要早点休息，回到寝室就赶紧睡觉。等车开到停车场，因为雪还没铲干净，晚上又开始下雪，车子没法开到寝室，江易明只好将车停在停车场，步行送鹿回回寝室。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小心翼翼，慢悠悠地往寝室走。
江易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鹿回好奇地看他，他解释道：“我想到我们大一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话剧社的大家一起在阅览室自习，结果当晚下了雪，等回寝室的时候发现自行车都被埋了，只能走回去。”
鹿回一听也乐了：“对啊，后来一直都路滑没法骑车，过了好几天雪才化，结果自行车都生锈报废了。”
两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骂道：“校门口的自行车铺真黑。”卖给他们翻新车。
鹿回的雪地靴因为雪的关系，渗了不少水，她不满地嘟囔：“雪地靴不防水，不能再雪上走路。这算什么雪地靴啊。”
江易明哭笑不得，朝她伸手：“过来，我背你吧。”
鹿回愣了，急忙摇摇头：“不了，我自己能走，没关系的。”
她拒绝得很迅速，表情也有些为难，江易明呼出一口气，摇摇头，抿嘴笑道：“鹿回，你不用那么敏感。”
鹿回不好意思地咬着下唇，挠了挠头。
“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江易明垂着脸，直白地将自己之前从没表明的话点名。
鹿回猛地抬眼看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这会儿为什么说得这么毫无负担？
“但是你已经跟朗承舟在一起了。”江易明抿着嘴角，体贴一笑，“你不要心里有负担。”
“嗯，不好意思。”鹿回低下脸说。
“当然，我还是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江易明紧接着又补充道。
鹿回心一紧，手在袖子里捏成了拳，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如果……如果朗承舟在国外一直不回来，或者，你们吵架……”江易明顿了顿，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紧张地继续说道，“你可以选择一下……考虑我。我会对你好的。”
他最终还是没死心。
鹿回抿着唇，目视地面，不知为什么鼻腔微微泛酸。
“我……不值得。”鹿回闷声闷气地说道。
“你值得。”江易明笃定地说道，“你很好，很优秀。”
“不不不。”鹿回摇头，往后退了一步，抬起脸，眼眶微微泛红。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被人狠狠捏住似的，喘不过气来。她又愧疚又难过，不值得，她真的不值得。
“我不好，一点都不好。”鹿回鼻腔一酸，伴随着疼痛，眼眶热了起来，她带着哭腔反驳江易明的话，“你根本不知道我，我不值得你这样。谁都不值得。”
江易明被她突然而来的情绪失控惊得呆住了，半晌才问：“谁都不值得？那为什么朗承舟……”
鹿回苦笑一声：“我也配不上他。”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江易明心里越来越狐疑，往前走了一步，关心地问，“你很好啊。”
“我不好，我有病，我分不清人的脸，我脑子有问题，记性差，我还有抑郁症，我生活一团糟，我根本就不好。我会成为别人的拖累，会成为累赘。不要对我这么好，不要说等我的话，我真的……配不上。”
沉重的愧疚和负担压在鹿回心里，鹿回低低呜咽一声，抱着脑袋蹲了下来，嘴上语无伦次地讲话，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江易明震惊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在他认识里的鹿回，总是开朗活泼，非常阳光，不拘小节，还很机灵聪敏。哪里有这么多问题。
“你别开玩笑了……”江易明轻笑一声劝道。
“我没有……”鹿回哭着喊道。
“……”江易明收住了笑容，面无表情看着她。
雪下得更大了。鹿回的脑袋和肩膀上已经积起了薄雪。
江易明木着脸盯着鹿回看了一会儿，语气冰冷地回答：“嗯，你让我好好想想。”
鹿回脸埋在个胳膊里没回答。
“我不会说出去的。”江易明的态度冷得迅速，“我先回去了，你小心点回寝室。”
说罢，他绕过鹿回，大步流星地踩着雪面往停车场走去。
鹿回蹲在路边，缩成一团，在雪里无声无息。
细细听，只能听见窸窸窣窣的雪声中，带着低低的哭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