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敛有短暂的迟疑,但最终还是汇成了一声:“好。”
本就,没有什么好拒绝她的。
人们都说,夜里挂在天上的星星多,就预示着次日的晴朗。而今夜星星满天都是,暗的亮的,无一不是垂挂在天幕之上的。
让这夏日的夜空里,深邃之间又带着一份醉人的韵味。
骤雨初歇的,四周却不像是刚被雨淋过的样子。空气里没有泥土的芬芳,草叶上没有露珠的微亮,就连伸手抚在土壤上,都不会有太多的湿润感。
夏天的气息太浓郁了,就不会让人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就像是置身事外,将所有的不好都封存在一个罐子里。
一切都沉浸在它该有的余味之中,不显唐突,也不感牵强。
他们顺着交错的石铺小路走,本是漫无目的的,随缘转弯,随缘下台阶。可发现的时候,就已经不知不觉的走到了他们熟悉的那条路上。梅居与竹居之间的小道,前方是那棵树,左侧通往竹居,右侧则是通往玉鸣阁。
这里对他们而言,承载着很多的分别与相逢。
“去那里坐坐?”沈瑜指的是那棵树扎根的小平地,是一片小草地,只种了那一棵树。顾敛点点头,与沈瑜一道往前去,寻了个空旷的位置盘膝坐下。
草地比想象中要松软得多,好像是因为,每次都以这棵树做标志,都忽视了树边小草的存在。树是枫香树,草是无名草。
枫香生的坚韧挺拔,小草儿亦是郁郁葱葱。
沈瑜道:“这一块的土质本来不好的,阿爹便随意抛了些草种子,只在这里留了一棵易生长的枫香。最后时日长了,树也茂盛草也茂盛的,就像是互相成就了彼此。便任由它们自由发挥了。”
顾敛抚了抚手边的草叶,笑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是啊,相比于树,小草儿会更容易生存些。”沈瑜应和着,“若是可以的话,以后就做一株小草儿吧,无论在何处都能顽强生长。”
顾敛瞧着她,说着:“这想法,还挺别致的。”
“很多灾祸避不开,便只能逼着让自己变强。前有清天殿,现有贺东堂。总觉得这风水轮流转的,说不准灾祸就会落到虚无之境头上。”
“怎么不说风顺轮流转,下一个做仙首的就是你呢?”顾敛笑着打趣,他自然是能瞧得出沈瑜心里的不悦,便想着法的让她笑。
沈瑜是笑了,还拍了拍他的背,说着:“梦里什么都有。”
短暂的笑声里,沈瑜将自己整个人展开,往后面一倒。她双手交叠着垫着头,轻声说着:“我没想过当什么仙首,只想着能在安定盛世里过得悠然自得,在纷争不断的乱世里护得身边人一丝安宁。”
她说的缓,字句顿挫的,将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是清晰。
好像她这个人,从来都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相信希望。沈瑜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触修行,在结出灵核之前,便将心法与身法都牢记于心,运用自如了。年少的她随着沈惟追猎嗜血兽,得了很多实战经验,见过了生死,便也知道了有些事情是不可逆的。
一个人的能力终究是有限的,可能她能力如此,能给身边人的安宁可能只有那么一丝。但她会为此拼尽全力的,将这一丝牢牢的抓在手里。
寻常的沈瑜活泼洒脱,可不会像现在这样有着很多心事。就像梦与显示总有着差距,沈瑜也并不是一直都能积极乐观的模样。顾敛转头看着躺在草地上的沈瑜,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有些感触。
他刚认识沈瑜的时候,就发现了沈瑜与别的姑娘不一样的地方。她真实,独立而又向往安定。在应当打扮的明艳动人,寻一个好人家托付终生的年纪里,坚持着自己的修行目标,未曾说过要放弃。
这才成就了那个威名远扬的沈少爷。
可实际上沈瑜又是个外表及安全,内心极其柔软的姑娘。那样的姑娘,又最是惹人心疼。
为什么就不将那些重担放一放,告诉自己好友很多人能与她一起创造希望呢?
“你也不必去想那些,你大可将那些看不清的未来都寄托在我身上。”
顾敛笑着往后一倒,躺在松软的草地上,看着璀璨星空,轻声说着:“若是未来有什么困难,我定会挡在你面前。生死,都无怨。”
听着顾敛的话,沈瑜眼前好像是能够出现一道虚影。那身影展开着双手,说着:你先走,我殿后。
那不就是遇到危险时,顾敛保护着她的样子。
其实顾敛早就做到了,在戒律堂里揽了沈瑜做的错事,在矮树林里护着沈瑜避开了嗜血兽的獠牙。
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让她都觉得不真实。
沈瑜摇了摇头,用手臂盖住了眼睛。可她的嘴角是上扬着的,不知道顾敛会不会看见:“这些好听的话,我也会说……”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不知道顾敛能不能听见。
那次将顾敛背回来过后,他因为伤势重又昏迷不醒的便被留在了药堂,是沈瑜一直守着他的。
那时候沈瑜说:顾敛啊,什么时候你能歇歇,让我做你的神祗。
那次在凌月楼,沈瑜没有问他的意见,便擅自亲了他。她只说了对不住,可她还想说:我也不敢想,自己是不是问心无愧。
那回犯了热症的顾敛送她回家,顾敛出门后一直往前走,沈瑜探了一个脑袋去看他。她想说:你回头看一眼,可能就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了。
沈瑜也就是在这些时候,说了、想了几句像样的话。
其实想要握住顾敛手的人是她,想要亲顾敛的人是她,想要学做饭给顾敛下厨的也是她。
只是这些话,揉进了骨子里,让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
沈瑜觉得自己有一根傲骨,可这傲骨傲的不像话,万事都愿意低一低头,可就唯独这一件事。
此刻还希望着顾敛不要听到她方才说的那句话。
心潮翻涌着的过往让沈瑜有些乱,可无尽的宁静好像是让沈瑜的希望成了真。她想将手拿开,去看看顾敛的表情。
也就在这一刻听到了顾敛的声音。
“先别说,你藏在心里吧,就当是我给一个念想。”
顾敛说着,感受不出什么情绪,但能从他微颤的声音里察觉出几分紧张。他听到了,倒让沈瑜觉得自在了,可这句话,又颇有深意,让沈瑜将挡在眼睛上的手拿开,扭着头去看他。
两双眸子对视了片刻,是顾敛忙将头给扭了回去。他避开了,又故作淡然的望着星空,假装着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他说:“你还记得今天是你的生辰吗?”
这话落入沈瑜心底,让她一愣。若不是他提醒了一句,沈瑜可能真的又忘了个一干二净。
顾敛瞧着沈瑜这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由得摇了摇头。他问道:“我和阿闲是哪天生辰啊?”
“四月初十。”沈瑜回答的流利,让顾敛又极其郑重的摇了摇头。
“你能记住你自己的生辰吗?不然我们怎么给你庆祝?”
沈瑜听着顾敛没好气地语气,便将最初那些阴霾给渐渐吹散了。她翻了个身,靠着他的肩膀,笑着说道:“记住了记住了。”
还放大了胆子的,去握顾敛的手。
她是将所有的羞涩都掩于那埋在顾敛肩窝处的脸上了,顾敛则是在沈瑜触上他的那一瞬愣了愣。
心跳得快,而那些星星好像闪得慢了很多。
可沈瑜是那活生生的样子,不是虚幻,不是想象。
顾敛伸手揉了揉沈瑜的头,道了声:“生辰快乐啊,沈瑜。”
声音有些低沉,可有掩盖不住内心的狂喜。
他也握紧了沈瑜的手,彼此之间的距离近了,心绪也会有所改变。
很希望让这一刻,变成永远。
有的话不必说的太清楚,若是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心意,就已经比什么都重要了。顾敛也就是这样想,她喜欢沈瑜,沈瑜也喜欢他。
这种恰好的喜欢让他觉得狂喜,可又想说以前发生的那些事情,不就是一点一点的奠定着他们两人的关系。
本来,就不是意外吧。
……
沈瑜再醒来时,眼前不是星空,身边更不是顾敛。她正是躺在自己的床榻上,而枕头不知道何时跑到了自己的怀里,被自己紧紧地抱着。
她受惊似的赶紧将手松开,下意识的往后躲的时候,不甚重心朝后,径直滚下了床榻。
毫无疑问的,摔了个四脚朝天。
屁股吃痛,也让沈瑜彻底清醒了。她在玉鸣阁,自己的床榻上,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星星月亮是交错的木板与瓦片,梦里的顾敛则是自己天天枕着的绣花枕头。
这让她不禁一扶额,对于自己这个神奇的梦境,表示无奈。
果然是梦里什么都有。
屋外光线很不错,想来今日是个好天气。沈瑜一面揉着自己的腰一面往外面走,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许是对自己那个梦的不理解,她在洗漱的时候都很是反常。段舒看着那个捧着凉水往自己脸上一顿猛撒的沈瑜还惊了惊,觉得她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想凑近些,可这想着还是觉得不要扰乱她思绪的好。
段舒做早膳的时候还回忆着,昨晚顾敛抱着她回来时的场景。
她听到敲门声的时候以为是沈瑜回来了,可沈瑜敲门好像又不是这个样子的。这驱使着她没有急着开门,而是问了一句:“谁?”
门外人答道:“顾敛。”
顾敛,沈瑜的师兄。
段舒一面将门打开,一面准备与他说沈瑜还没回来的。可她抬头的时候瞧见了被横抱着的沈瑜,正环着顾敛的肩膀,睡得很沉。
嘴里还喃喃着什么。
“怎么了?”顾敛连忙这将两边的门都打开,方便顾敛进来。她的第一反应还是沈瑜醉了酒之类的,可他们身上也没有酒味。
“可能是累的睡着了,便送她回来。”
顾敛说着,一路往沈瑜的房间走去。他将沈瑜放在了床榻上,本是想要帮她将鞋袜脱去的,但段舒婉拒了。
“麻烦你将她送过来了,之后的事情我来做就好。”
照顾沈瑜本就是段舒分内的事情,况且顾敛是男子,也不便替沈瑜宽衣。
他听后顿了顿,最终还是点头出去了。
段舒将沈瑜打理好才出的房门,见顾敛还杵在院子里。
段舒道:“她睡的正香,不必担心。”
“给段姑娘添麻烦了。”
段舒还记得他拱手行礼说这句话的样子,风度、谦逊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