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沈瑜还在记忆混沌里沉浮着,顾敛从未见她将这把短刃带在身上。可今日见她拿出,鼻子便有些发酸了。
曾经的种种,浮现在他眼前,他不想面对,却也忘不了。
“这刀留到现在,我一直没有用过。”她握着短刃,看着顾敛,一步一步的朝他走来,“可能这就是它的用处了。”
那是削铁如泥的玄铁,也带了一丝惊尘的灵气。沈瑜就这么握着它,走到了顾敛的面前。沈瑜拉住了顾敛的手,将短刃递给了他。
顾敛有些发愣,沈瑜则是握住了顾敛的手,微微发力,让他的手将短刃握住。
“你若是怨恨我已经到了不可逆的地步,你大可以杀了我。我不会反抗,也不会逃。”
她带着顾敛的手,将那短刃的剑尖对到了自己的心口的位置。她也确实没有任何躲避,一双眸子直勾勾地看着顾敛,没有太多的表情。
“只要你觉得舒心,愿意弃了你的想法,留在虚无之境。”
顾敛看到她的眸光渐渐微弱了下来,布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汽。她眼角的苦情痣,让顾敛觉得刺眼。
初见时沈瑜便说过,算命先生说这是苦情痣,但她不相信这些。
顾敛也曾坚信,她不会被命运左右。
可现在呢?求而不应,爱而不得。
一切都成了真。
她的手很凉,就这么覆在自己的手背与手指之上。顾敛没有回答,她便一直发力。
短刃的尖端,都已经刺破了她的皮肉。可她一声不吭,只是静静地看着顾敛。
就像是在等一个回答。
直到有血迹蔓延而出,侵染了她的衣物,顾敛才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这是沈瑜,是他一直念念不忘的人。
顾敛大手一挥,便将沈瑜的手与那短刃一并甩开了。
那柄短刃,在空中划出了一条弧线,又缓缓落了地。沈瑜则是站在原地,也不顾那伤口,就这么看着顾敛。
顾敛真的想不透,她在坚持什么。
他走后,沈瑜大可与其他仙门说他已经叛逃了。自此虚无之境没了包庇之嫌,他被落雁潭的人处理后,也算是一命抵一命。
能够使得虚无之境不受牵连,也能保护沈瑜安然无恙。
这样的结局,难道不好吗?
“你发什么……”
顾敛那个‘疯’字都还没有说出口,沈瑜就已经上前了一步,将他抱住了。顾敛有些发愣,这并不是如今的沈瑜会做的事情。
在外游历的那些时光里,他做梦都希望沈瑜能抱他一下。爱得卑微的那个人,只要是受了爱人的一点照拂,都会心神不宁。
顾敛现在就是如此,错愕,惊异,还有些哽咽。
“你走什么?这些事情是你与虚无之境断绝关系就能躲开的吗?你想想清楚再说这些话不行吗?”
她方才那一身的狠劲儿全都没有了,反而是情绪愈有些受不住。就像是个什么都得不到抓不住的孩童,一下子便将所有的情绪都宣泄了出来。
“以前的事情不作数了,那我想起来的那些事情能算什么?你都走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做什么?”
将她带回来的人是顾敛,现在说要走的又是顾敛。以前的事情全都成了亏欠,让沈瑜在面对顾敛时,会感到患得患失。
在沈瑜抱过来的时候,顾敛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儿。他不敢动,不知道该不该躲开。
可肩膀那一处的衣物湿了一片,怀中的人也在发抖。
是沈瑜在哭。
刀山火海,她都没有哭过。
反而是自己,一次又一次,让她落了泪。
他突然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也只有沈瑜,会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去追寻。他伸出了手,很想很想以摸头的方式安抚她。可手伸到一半就停在了半空中,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神情恍惚之间,他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做这些。
明明,昨日就已经决定了的。拿到守山玉,在问剑台的悬崖边打开结界,让羽枝载他一程。
他去哪里都好,遭遇暗杀、逃过一劫都好。
只要能够护沈瑜平安,他做什么都愿意。
顾敛咬了咬牙,终是将手放了下来。可沈瑜将他揽得更紧,说话时的哭腔也越来越明显。
“……当初不是你说的让我把那些看不清的未来,都寄托在你身上的吗?”
若是在前一面顾敛依旧重新筑起了心里的防线,那这一句话便是突破那道防线的媒介。
这句话是他们在经历贺东堂覆灭之后,沈瑜看不清未来向他感叹时他说出来的。
字句分毫不差,她都说了出来。
顾敛突然明白了沈瑜说的那句‘我想起来的那些事情算什么’,也突然明白了这段时间的沈瑜为何乐观了不少。
只是因为她想起来了,她不再是那个被钟情咒印束缚着记忆的沈瑜了。
顿时便湿润了眼眶。
以前的血海深仇都跨过了,以前的患难与共都过来了。
这又是一场灾祸,顾敛想以自己的命来替沈瑜了结掉,却又被她一句话给生生拉了回来。
她都想起来了,所以她对自己是真心的。
“阿瑜,你……”
顾敛想要将她的头抬起来,可沈瑜只觉得他要走了,便将他抱得越来越近。生怕一松手,他就走了。
“你留下来,好不好……你留下来……”
这一条路望不到尽头,沈瑜的亲人都离她而去,她真正能依靠的也只余下了顾敛他一个。
沈瑜都不敢想象,顾敛离开后她会如何。
可能她会像刚回到虚无之境的那会儿,郁思症缠身,想诸多死法让自己解脱。
沈瑜呜咽着,说话都有些说不清了。顾敛也感受到了自己眼眶里划出来的泪水,才去正视自己的内心。
即便是威名远扬的沈少爷,她也终究是个姑娘,比顾敛小了三岁的姑娘。也是顾敛喜欢了一生的姑娘。
这是他的所有,是他还能在人间苟活的动力。是她拼尽全力,硬生生地将自己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自己却说了这么多伤她的话。
沈瑜的气息交叠着,将他笼罩在其中。他觉得自己的心口是堵着的,不然怎么会痛得喘不过气来?
那只手也终究是落在了她的发顶,也轻声说着:“你这样……又让我怎么办才好。”
虚无山上夜风轻浮,树影摇曳。
沈瑜紧紧抓住了她最后的救赎,而顾敛抱住了他余生的所有。
顾敛想要一个从开头到结尾的完整故事,沈瑜却只想要他一个。
喜欢这个东西有时候是对等的,有时候又是不可能对等的。但只有两个人在一起,这些东西才能够估量。
顾敛觉得,自己大抵是中了一个魔咒。
再也逃不开这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