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部的消息是，洛闲已经逃去了淮南。即便是逃脱了，顾敛的人也给了他沉重的打击。他留在淮南，并不代表脱险。
顾敛和箫信，就在为此准备着。
待顾敛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准备出发的那一天，他便去看了一次沈瑜。那会儿沈瑜正坐在玉鸣阁看书，很平静，气色也恢复了不少。
沈瑜看到他来，便将书放下了。顾敛站在门口，就这么看着沈瑜。
四目相对之间，似乎很是平淡。
沈瑜说：“很久没有看到你了。”
顾敛轻声回答着：“有些忙，便耽搁了。”
“那日后，就以你自己的事情为主便好，不必过多考虑我的。”
她说得不咸不淡，好像是在说一件极其无所谓的事情。让顾敛觉得，他站在门边，与沈瑜之间的距离，宛若一条鸿沟。
但也是她这些话说得多了，便让顾敛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他早已经习惯了沈瑜用这样的语气与他说话，也不会再因为她的语气过于生硬，而感到心痛了。
顾敛不可能不考虑沈瑜，他回答不了，便只能将问题绕开。只见他咧嘴笑了笑，同样以很随意的语气答道：“我有会忙一段时间，所以今日是来道别的。”
“出远门吗？”
“是。”
“何时归呢？”
沈瑜追问着，让顾敛感受到了几分来自于她的关心。他便将时间说的笼统了些：“小半个月吧。”
“有些话本来想与你说的，但你要出远门，我便等你回来再与你说吧。”
她想与自己说的话吗？
顾敛没有多问，却也能猜出沈瑜是想说些什么。
她心里住着的人是洛闲，又与他，能说些什么呢？
这次他们没有在一起待太久，顾敛离开前说了‘再见’，没有得到沈瑜的回复。
她就是坐在原处，静静地看着他离去。
就好像往日，他们在分叉口的小树旁道别。顾敛看着她走进玉鸣阁的门，然后沈瑜又会站在玉鸣阁的门边，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
只是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沧海桑田，就像他们的曾经与现在。
顾敛不再多想，他平复心情后便出发了。箫信和羽枝就在山门处等他，一起前往淮南。
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一直与沈瑜这么彬彬有礼下去。
时间过得很快，二十多天一晃就过去了。
陈夫人每天都来看沈瑜，渐渐地沈瑜与陈夫人的话也多了起来。在这段时间里，她也想了很多事情。只是零零散散的，都不太全。
而且想这些事情想得久了，便会头疼。
她一直在算日子，只是顾敛仍然没有回来，她便只能寻些事情来打发时间。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看书，她今日也将那本厚厚的书翻到了尾页。
沈瑜打了一个哈欠，抬头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是深夜了。
可能又是等不来的一天，沈瑜打算去洗漱。只是她将书本合上时，就想起了顾敛临行前，自己对他说的话。
说什么呢？其实沈瑜也没有想好，总觉得她会怀念那个豆蔻年华的自己，什么话都敢说，又什么话都能说。
道一声说一句，难堪的不中听的，都可以当作童言无忌。
夜里有几分凉意，沈瑜去将窗关上了。她握着灯盏去前殿，将前殿的烛台一点点地点亮，让整个玉鸣阁都显得亮堂堂的。
在她吹灭手中灯盏的那一刹那，前门就被打开了。
声音的突然，让沈瑜一下没握住那灯盏，落到脚边，滚了一圈又一圈。
门外的人，是顾敛。
“阿瑜……”他轻轻地唤着，本是紧锁着的眉头在见到沈瑜的那一刻，像是舒展了很多。
可沈瑜看见的，是他一身黑袍之上的深浅不一的印记。
那应当是血污。
沈瑜没有说话，她站在了原地，怔怔的看着顾敛。可顾敛在对上沈瑜目光后，眸子像是失了光泽地黯淡了一下，随后整个人都倒了下去。
“顾敛！顾敛！”沈瑜赶忙上前将他扶起，她让顾敛靠着她，手掌去摸着顾敛的额头，是极为滚烫的。
她不懂医理，只能将他拉去了自己的床榻上稍稍休息。在安顿好顾敛后，才跑去药堂请叶长老。
恰好是叶长老留在药堂整理药材，听了沈瑜的话，便连忙随她来到了玉鸣阁。
叶长老为顾敛检查的时候，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站在边上默默地看着。
可一时间，她也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听了脉象过后，叶长老有些沉默。沈瑜忙上前问了一句：“很严重吗？”
叶长老没有回答，只是说着：“帮我扶他坐起来。”
沈瑜听后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顾敛扶了起来。她就让顾敛靠在自己身上，尽量让他舒服一些。叶长老则是拿出了一把刀，将顾敛的外衣划开。
在看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时，沈瑜的神色也慢慢变了。
“要是心疼，也心疼的明显些，让这个傻小子看见。”叶长老取出了一些药粉，轻轻地涂抹在伤处，“这些伤便就不算什么了。”
沈瑜听了，有所动容。
“这本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我只是提出我自己的想法。至于他伤能不能医好，身子骨能不能恢复好，那才是我该管的事情。”
叶长老晃了晃手中的药瓶子，没好气道：“我只是个医者，能治皮外伤，治不了人心的。倘若你觉得你在这里置气心里舒畅，那便置着，我没什么意见。就像这个傻小子，觉得成日送死心里舒畅，那他就送着，指不准哪日我也救不了他。”
话说得并不委婉，但沈瑜对其中的意思有些似懂非懂。
她与顾敛向来都只是简单不过的同门关系，甚至连私交都没有什么。沈瑜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与顾敛的关系极好。
阿娘也与她说过：我本以为你喜欢顾敛的。
就好像是记忆深处发生了改变，有时候让沈瑜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忘了很多东西。
她往那处想，自己的心就会揪着疼。
好像是在提醒她，这里已经被洛闲塞满了。
沈瑜微微垂眸，她本想说话，却是叶长老的话抢了先。
他冷冷道：“手让开些。”
“好。”沈瑜移开了手，叶长老便取了一根银针，扎入了顾敛的肩膀处。
那一刻，沈瑜能够感受到顾敛动了一下。
随后一身紧绷着的肌肉，也都放松了很多。
“让他睡下吧，他还有些发烧，将被子盖严实些。”叶长老一面收拾东西，一面说道，“他如今昏迷着也喝不了药，就等明日睡醒了再……”
“无事。”沈瑜将叶长老的话打断，“我喂他喝。”
叶长老看了沈瑜很久，见沈瑜眸子里的坚定，倒也松了一口气。他写了一个方子，收进了自己的药箱里，临走前与沈瑜道了声：“药我会让人送过来的。”
沈瑜本想送送他，但叶长老拒绝了。叶长老离开后，沈瑜替顾敛盖上被子，也很小心地不让被子碰到那根银针。
药堂的弟子来送药时，沈瑜去接了过来。
她瞧着那药，温热伴着微苦。沈瑜搅着汤药走到顾敛面前，将药放去了一边。她小心翼翼地将顾敛扶了起来，以枕头垫着，靠在床头上。
再将药端起来时，沈瑜余光里的顾敛，眼皮好像是动了动。
随后慢慢地挣开来。
沈瑜微微愣了愣，可她也轻轻说了一句：“喝药了。”
顾敛没有反应。
她舀了一勺送到顾敛嘴边，他好像是有意识的，嘴微微张开。可倒进去的药多数都自嘴角处流出来了。
沈瑜没有随身的帕子，她拿着自己的袖子擦着顾敛的嘴角，轻声道：“乖，把药喝了就不难受了。”
她知道顾敛此时不算清醒，便像是哄小孩子一般去哄他。
只想让他将药喝下。
顾敛像是听懂了沈瑜的话，沈瑜喂他，他便喝下。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他那双眸子半眯着，目光一直是落在沈瑜身上的。
让沈瑜有些不适应。
一碗汤药喝尽了，沈瑜依旧是用袖子擦了擦他的嘴角。她知道自己手很凉，便将手藏在袖子里，不碰到他的脸。
动作很轻，很细致，也别有心意。
“好苦……”
顾敛的沈瑜很微弱，却也就这么击中了沈瑜的心中。
恍然间，她好像记起了一个人很不喜欢喝药，喝药的时候需要拿一颗糖哄着，才会将药喝下。
而此时顾敛伸手抓住了沈瑜的衣角，沈瑜整个人一颤，她看到顾敛的眼眶已经红了。
“太苦了，我已经撑不下去了。”
沈瑜愣在原地，脚挪不开分毫。顾敛那只手微微发力，颤抖着说：“你是想与我说……你恨我吧。你是该恨我的，是我最初没有好好照顾你，意气用事，不顾你安危……”
“可是我也过得不好，我也很难受，难受得不行。”
话中的苦涩，让沈瑜也觉得眼睛发酸。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一个怎样的状态，心是平静的，可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出来了。
就好像是两种不同的情绪争斗着，一边在喊着顾敛的名字，一边在喊着洛闲的名字。
喊着喊着，便扭打在一起。那种力量，大得能将沈瑜整个人撕碎。
有回忆涌现，有一个人，因为淋雨发了烧。烧得糊涂了便只知道乱说话，走路都走不稳。沈瑜最后没有办法，硬生生地将人扛回去，然后又是清洗小瓦罐，又是熬药的。
最后拿了一颗糖去哄，那人就乖乖地将人吃下了。
可那个人的脸是模糊不清的，沈瑜尽力地想要去回想，越想越头疼，慢慢地好像有藤蔓一样的东西将自己的心给缠绕住了。
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