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庆子哈着腰,报告给萧淮,“王上,淳嫔娘娘回去了。”
萧淮睁着眼睛,出神地望着屋顶,半晌才道:“不对。”
小庆子知萧淮并没有在回应他,却还是腆着脸唯唯诺诺应声道:“王上,奴才给您捏捏肩,疏通经络,舒筋解乏,可好?”
萧淮“腾”地起身,肩背挺直,坐在榻上,甩甩头,困惑道:“不应该啊。”
他抬眼,瞧着小庆子,“方才章鹳来见朕,匆匆忙忙说到都城的祝岩街和福盛街交汇处今儿爆炸了。小庆子,这事儿你怎么看?”
“这……奴才也,不知道啊。”小庆子挠挠头。
萧淮瞅他一眼,“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他站起身,两手拎着披风的领子,往身后利落的一甩,将它披在身上。
“走吧,老样子,你换套衣服,朕今日带你出宫瞧瞧。”
“好呀。”听罢这话,小庆子乐呵了,顺便还在心中擦了一把心酸泪。要知道,在淳嫔娘娘未入宫以前,王上出宫总会带着他的。
***
萧淮与小庆子二人出宫,来到了爆炸点以后,原地愣了许久。
连晟眼尖,远远望见了萧淮,便径直向他奔来。
萧淮跟着连晟,来到了暂时安排伤民的处所,那里已经有许多郎中聚集了。
小庆子躲在萧淮身后,哆哆嗦嗦的不敢看那些担架上叫唤着的人。那还哪叫人啊,早就炸的面目全非了。
萧淮蹙着眉头,声若冰玉破川,“这些人的亲属来过了么?”
连晟的目光顺着一个个伤民移去,“差不多了,只有剩下这些人,暂时还没有亲人来寻。”
“事故起因查出来没有?”
“暂时还没有。”
“那就尽快吧。”萧淮四处观望了一下,漫不经心问道:“章鹳呢?他怎么不在这里?”
连晟刚欲张口,小庆子便道:“王上,章主司来了。”
章鹳面色讶然,两边袖袍擦了擦,口中敬道:“老臣惶恐,未想王上竟亲临此地。”
他正欲往下跪,就听得萧淮居高说道:“不必拘礼,避免麻烦。章主司,可有些什么好对策?毕竟抓人和查案,你是最在行的。”
章鹳说道:“假如制造混乱事端的人真的是朱量鸣的同伙,那么他们的目的不过便就只有一个——逃出都城。只要逃出都城,后面天大地大,要想再找到朱量鸣便难上加难了。所以,老臣特请连将军将都城门口的防兵减少一半,既然都城从前固若金汤,叫他不好现身逃离,那现在便加个豁口。”
萧淮伸出手指,在虚空中点了两下:“兵行险招,是你的风格,败了怎办?”纵然这般说了,他却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
章鹳拱手,“老臣只怕他逃了,叫王上失望。”
“章主司这便说笑了,叫朕失望,你才不会失望,不是么?”
毕竟朱量鸣现身,朱庭便少了唯一的顾虑。倘若他开口,私藏火药一事势必会扯上萧熠。到时候,章鹳就是再明显不过的站在萧淮这边了。明哲保身这招是不能行了。
连晟夹在这二人中间听得云里雾里,又不方便插嘴。
章鹳听得萧淮一番话,面上骇然,忙深深一揖,“臣不敢有此想法。”
萧淮转脸,瞧着远方渐渐归于西山的夕阳,“你心里若真像你现在表现得这般惶恐,恐怕朕也不会找你了。你是个不同的人。”
街市飞甍瓦片,染着残阳的余晖。灾后疮痍被笼罩在一层模糊的霞光中,刺痛着萧淮的双目。
他发觉眼睛有些干涩了,便阖上双目,缓缓说道:“连晟,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叫天香楼附近的眼线进去,务必小心,仔细着点。他可能乔装打扮过。”
再过一炷香的时间,天可就黑了。
连晟急忙道:“王上,若是待到一炷香后,天黑了,再进去搜寻,可视范围缩小,恐怕……恐有难度。”
萧淮瞟了连晟一眼,那眼神就像是一把寒光乍现的剑似的,“朕不管这些。就是这个时间,你们只管进去。”
“是,可是王上——”
“没有可是。连晟,你要忤逆朕?”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连晟也只能硬着头皮领命了。他在心中期望着,朱量鸣会紧紧抓住这个“豁口”,逃离都城。这样,隐在城门暗处的防兵的防兵,可将他一举抓获。
他认为,萧淮的法子,实在急功近利。
更何况,章鹳的说法不无道理。朱量鸣并不一定藏身在天香楼,将主要目标集中在这里,还是欠妥当。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异常的慢。一炷香以后,天色确实已经显了些深色。远方也能看见一轮清月,白白的,已经悄然爬上来了。
天香楼对面是一家茶馆,打开茶馆二楼的正中雅间的窗子,刚巧能看见天香楼的动静。
行动开始前,萧淮和小庆子便取了中间的雅间。
屋内陈设典雅,靠窗的桌上摆着一个紫砂梅桩壶,其上结疤,便是梅枝痕迹,错落有致,又有一朵接一朵的小梅花衍于其间。
桌上又摆了八个甜白瓷的小碟,里头盛着各式各样的茶果和茶点。有金橙,雪梨,项皮酥,荷花饼等等。
屋内一角,又坐着一个姑娘,清丽丽的如同出水芙蓉一般。她抱着琵琶,柳眉微蹙,欲语还休,唱着渔歌忧愁。
萧淮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还不忘招呼小庆子:“你不是喜欢项皮酥么?”
另一边,天香楼的生意还同往常一样红火,里面有不少人围着桌子,意兴饮酒。
连晟早派着防兵在外头,包围天香楼。里头随他一同进来的,便是已经密切监视天香楼的手下了。这么多天的监视下来,他们早就对这里面的结构,了如指掌。
一群穿着兵甲的人突然将这里包围,里面的食客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动作。
连晟抱着剑,说道:“冒犯了!防兵司奉旨在此搜查要犯,各位便待在自己的位子上,不要随意走动,胡言乱语。否则,一律按要犯同伙对待。”
有位衣着华贵的公子站起身来,想要与之理论,却硬生生被连晟一个眼神威慑回去。
连晟目光威严,将天香楼大厅整个环视一圈。而后身后有陆陆续续有手下在耳边轻道:“连将军,不曾朱量鸣的声音,也没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
连晟目视前方,头却离手下近了些,“暗格?密道?都没有?”
“都没有。”
连晟回首,走到门口,冲着对面茶馆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
萧淮在上头看的清楚,他眸色微深,手往身后摆了一下。小庆子立刻会意,对着角落里弹奏琵琶的娇美女子道:“姑娘,我家公子有些倦了,你回去吧。”
那姑娘点点头,抱着琵琶对萧淮道:“那公子,小女子便退下了。”
又过了一会,天香楼门口又追出个身着褐色天水锦的中年男子。他大腹便便,白白胖胖的,面上留着八字胡,一双绿豆小眼睛滴溜溜的转。
他揣着手,悄悄往连晟袖中塞银子,满脸堆着谄媚油腻的笑容,“官爷,我这就是小本买卖,您看看,一下子带着这么多防兵直接搜我这天香楼,以后谁还来这儿吃饭呀?!”
连晟后退一步,冷眼看着银子掉在地上,“贿赂官员,该当何罪?你若真是清白品格,何以要行贿赂之举?”
“哎哟,您这可是冤枉啊。”老板拍着大腿,嚎叫着,不依不饶。
***
萧淮握着茶杯,轻轻吹了一口气,而后将浅黄色的茶水一饮而尽,转头对小庆子说道:“你在这等着朕,不要乱跑。”
“王上?您去哪里?”小庆子攥着衣角,稍显局促。他知道这么问,太逾矩了。
“不该知道的便别知道了。”萧淮摆弄着他的折扇,将里头的利刃用布仔细擦了一遍。
“危险吗?”萧淮出门的那一瞬,小庆子破门而出,蓦地发问。
萧淮只是摇摇头,“你待在原地,别来添乱。”然后他的身影便渐渐融在夜色中了。
小庆子原地站了许久。
他本不是大煊人,是朔岳国人。就是那个当年萧淮做质子的朔岳国。
萧淮在朔岳国与他相识,那时候萧淮日子自然难过,受人白眼排挤的常有的事,稍微不慎便可引来杀身之祸。而他便只是个普通的小奴才,命运早在出生起就注定了的,低贱如草。唯一的变数,便是被安排在萧淮身边,负责他的起居。
萧淮终日淡淡的,也不怎么肯说话。他话多,扫地的时候就喜欢说话,讲讲近日有哪些事情发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也不在乎萧淮到底有没有在听,反正一个劲儿的说便是了,有时候,他还真怕这个大煊皇子闷不声的就死了。
两年下来相处下来,他倒对萧淮的性子有着不同的理解了。
后来,萧淮是逃回大煊的。
那日飞火连天,呛鼻的浓烟,火舌席卷屋梁的噼啪声,一齐向他漫过来。
萧淮对他伸出手,还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要一起走么?反正我走了,你在这儿也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