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说了几句讨喜的话，让老夫人真正笑开之后，这才带着嬷嬷出了屋子，慢慢走回自己的柔宛院去。嬷嬷扶着主子，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宋氏微微一笑，整个人就彻底放松了下来。
“去看看宛儿吧，我嘱咐这孩子今天先不要出来，待在自己房里，她还不知道怎么伤心呢！要不是那个承恩侯府的世子，我的女儿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可笑当今还要给他们联姻，真是瞎了眼！”
嬷嬷马上往周边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听到主子的这句话，才松了一口气：“主子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了，要是被老夫人身边的人听到，搞不好又要给主子脸色看。最近老夫人是被那两个蒙了心了。”
“你以为只有今天吗？之前的时候也是这样，只不过那个时候老夫人不敢这么明目张胆而已。可是现在她就无所谓了，宛儿在她的眼中已经是个废物了，她是从来不会在废物身上浪费时间的。”
这样说着，宋氏还是压低了声音：“我知道嬷嬷的担心，你放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那时候可以忍，没道理现在就忍不下去了。只是可怜我的两个女儿，儿子毕竟是王家看重的，倒也有些地位。”
嬷嬷勉强笑了笑：“主子这是什么话呢！两位小姐是王家的嫡亲小姐，就是再怎么样，王家也不会做什么。老奴知道夫人伤心，但是夫人也要顾着未来的日子，这次的事情之后，小姐还要靠王家呢！”
“老家小姐是绝不会回去的，但是这京都要想找个合适的男子，也不是一下子的事情。夫人真的打算给小姐找个一般的学子吗？要知道，那些应试的人，说说是前程远大，可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不知道其中的猫腻。”
“若是没有合适的人提携，不要说前程了，能不能做官都是个问题。这么多年来，朝堂上的官员，除了世家大族的，只有御史台那些人是那些寒门小户出来的，可那些人过得还不是不好吗？”
“不说别人家，就说史家好了。史家的女儿为什么拼着名声不要都要和安家的那个公子在一起，难道还真是为了钱财吗？无非是家里的长辈也想通过女儿给自己家未来找个靠山而已，不过是后来失策了。”
“你倒是明白，前些日子和你说的都没有忘记。”宋氏看到嬷嬷用自己和她分析的话来安慰自己，心里也是温暖，“我知道你是真心真意为我好，我明白，要不然今天也不会给老夫人举办寿宴了。”
按照宋氏原来的做法，其实她还真是有些不乐意的，说真的，不管是哪个做母亲的，恐怕心里都是不会满意的。自己的女儿接二连三受到打击，先是毁容，接着又被安排了一场恶心的婚事，谁可以接受。
结果她在这王家辛苦这么多年，现在女儿受到这样的屈辱，可她的祖母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想要为自己的生辰庆祝。宋氏不是不理解老人家的一些想法，年纪越来越大了，也不知道这样还有几年。
但是王宛到底是老夫人的亲生孙女，哪怕不是最喜欢的，也养在身边有几年的时间了，难道当真一点情分也没有吗？现在孙女这样难受，整日还郁郁寡欢没有个笑脸，她做祖母的就一点不放心上？
宋氏这边在吐槽，王老夫人那边也不太平。宋氏离开之后，那些夫人们坐了一会儿之后，就带着丫鬟们去了外面打叶子牌，顺便说说话。王书今天是主家，又是交际的好时候，自然就带着小姐妹去了花园玩耍。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王老夫人这才发出了一直忍着的脾气：“一个个的给我脸色看，怎么，是全都当我死了吗？都是些不孝的东西，我这个老的已经活不了多久了，难不成想要过些舒坦日子还要求人吗？”
大丫鬟芍药轻手轻脚上前给老夫人换了茶水，又轻轻给老夫人揉揉额头，舒缓她现在紧绷的神情。老夫人感受到丫鬟的贴心，忍不住开口：“芍药，现在宛小姐在做什么？是有什么大事要忙吗？”
言外之意就是，是有什么大事情连给自己祖母拜寿都不来了，是不愿意过来，还是真的身体不舒服不能过来？芍药明白这几天老夫人的心思，她在老夫人身边伺候有十年的时间了，当然知道怎么哄她开心。
“老夫人是我们家里的老祖宗，也是后院所有人的主心骨，宛小姐那边就是有事也一定会第一时间过来的。恐怕是因为今日的人太多，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了，估计是想要等到晚上再来给您贺寿呢！”
“哼，晚上，晚上来干什么？来看看我这个老不死是不是死了吗？我看她就是不高兴我今天办寿宴，不光她不高兴，连带着她母亲也不高兴呢！也是，王家有个宫妃是她的亲女儿，哪里还用我这个老婆子！”
“老夫人这可真是冤枉夫人了，要是夫人真有这样大的胆子，那这么多年来，老夫人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儿媳妇了。奴婢知道，老夫人不太高兴夫人今天身子不舒服，但是老夫人也要体谅夫人才是。”
“前两日，奴婢听说，书小姐去了宛小姐的院子，过了半个时辰才出来的，出来之后，宛小姐足足在屋子里哭得几乎昏死过去。夫人听说了这件事情，连厚衣服都没有来得及穿就跑出去了。”
“老夫人也知道宛小姐的脾气，一向都没有柔小姐这么好，有什么气也受不得，这不，夫人安慰了整整两个时辰。今日好不容易好些了，马上就起来给老夫人拜寿来了，老夫人难道还不明白夫人的苦心吗？”
王老夫人也不是这个时候要和宋氏闹翻脸的，说白了，只要宫中的柔妃一直受宠，她就不会为难这个大儿媳妇。今天不高兴，也不过就是觉得宋氏敢对她不尊重，她起了心思想要压一压她而已。
可是现在听到芍药的话，她反而没有了心思：“也是做母亲的不会教导，宛儿虽然有些任性无理，但是这么多年到底是在我身边长大的。现在突然遭到这样的打击，也难怪她一时之间没有转弯。”
“还是老夫人懂宛小姐的心思，奴婢昨天也让小姐去看了看宛小姐的状况。也是可怜，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了，看到奴婢先哭了起来，就是奴婢看着都觉得心酸。书小姐回去之后倒是没有事，听说还去花园扑蝶了。”
“没良心的东西，就是不是自己的亲姐妹，难道连堂姐妹受伤，摆个样子都不会吗？也难怪今天老大家的就像是吃了炮仗一样，算了，我待会找那两个说说，不管怎么样，也没有几天时间了。”
芍药温和了声音：“老夫人仁慈，只是奴婢想着，宛小姐最难受的，现在应该就是那件婚事了。老夫人，王家培养了小姐这么久了，难道真的愿意让那个什么承恩侯府捡了这个西瓜吗？”
“哎，我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你跟着我也有十年了，难道我就是那种自私自利的祖母吗，我不想自己的孙女嫁个更好的人？可宛儿这次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分了，甚至就是我们王家也没有办法。”
“我早就打听过了，那个承恩侯世子现在已经是废了，就是宛儿接旨嫁了过去，暂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我知道，宛儿心里是很不愿意，难道我这个做祖母的就愿意？我不希望她嫁个如意郎君？”
“可她也要知道现在的情况，圣旨已经下了，就是她不想要嫁给那个人，现在也没有什么办法了不是。再说了，当时她自己带着表小姐去了那个灵云寺，虽然是为了给柔妃祈福，但怎么就没有和家里人说一声？”
“现在闯祸了，感到棘手了，就想着躲在家里面，让家里面承担所有人的责任，这天底下哪里会有这样的好事。当时我也说过，直接就让宛儿去老家，老家虽然是穷了些，苦了些，但是至少还能好好的。”
“她母亲舍不得，非要她留在这里养伤，非要进宫去求柔妃，好像我这个祖母太过恶毒不想自己的孙女痊愈一样。可太医来了怎么说，还不是治不好脸上的伤，只能慢慢养着，但是一定有疤痕。”
“老大家的这几天总觉得我偏心，可我就这么几个孙女。之前因为柔妃的原因，我已经偏宠了宛儿几年，难道以后也要这样？那我这个做祖母的，就真的没有丝毫慈爱之心了，不是被外人笑话吗？”
这边老夫人絮絮叨叨说着话，芍药微微一笑，脸上都是体谅的神情。芍药不要看着年轻，实际上已经有三十岁的年纪了。其实之前王老夫人给她订过一门亲事，可惜，就在她出嫁前一个月，老夫人病倒了。
芍药为了感念老夫人对自己的好，就主动和男方联系，说自己现在实在无法离开老夫人，希望可以把原来定好的时间延后一个月。等到老夫人的身子好了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了。
这期间，不管男方那边怎么催，怎么说，怎么保证成婚后不影响她伺候老夫人，可芍药就是舍不得离开，非要坚持。到了最后，男方的母亲实在是等不得这样的儿媳妇，又听到流言说芍药想要攀高枝。
这样一来，就是那个男的也有些受不了了，毕竟芍药是他的未婚妻子，可现在有人说，这个人想要给自己带绿帽子。等到第二个月的时候，男方家里终于挡不住外面的纷纷流言，直接提出了退婚的要求。
芍药是真心喜欢那个男子的，只是老夫人曾经对芍药有救命之恩，那时候情况危急，芍药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现在被自己喜欢的男人误会不说，甚至要直接取消这个婚事，这个打击实在太大了。
老夫人病好之后，芍药也不知道是累到了还是真的被男人伤到了，直接就昏倒在了老夫人的面前。老夫人病重，对于身边的事情自然也不是非常的清楚，等到从身边的人口中知道了芍药的事情后，顿时就感动了。
老夫人这一辈子，要说有多少人想要讨好她来得到一些什么，那根本就是不用多说的，因为这实在是太多了。但是这样对她上心，甚至为了她连自己终身都耽误的人却只有在身边陪伴多年的芍药一个。
老夫人身体好了之后，就亲自去看了看芍药，并且和芍药说，只要芍药愿意，她就亲自发话让那个男子一定娶了芍药。不光如此，她还可以保证，这个男人一辈子都不敢对芍药有一点的不好。
芍药对着老夫人先是伤心得哭了起来，一刻钟之后才摇摇头：“老夫人，奴婢想要伺候您，照顾您都是心甘情愿的，说来也是奴婢自己的原因。大牛哥家里也不容易，想要早些成亲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芍药辜负了您的一片苦心，实在觉得没有脸面面对您。芍药有两个不情之请，还请老夫人可以答应芍药。”王老夫人这时候正是感动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直接红着眼睛点点头。
“一个，芍药希望老夫人让芍药去家庙清修，芍药已经被退亲，名声不好听，不合适在老夫人身边伺候。芍药愿意常年在家庙清修度日，每天为老夫人祈祷，愿老夫人岁岁长安，年年如意。”
“二来，大牛哥家里也是没有办法，还请老夫人宽厚不要计较。再说，老夫人身子刚刚好，千万不要为了奴婢的事情生气，这样就不值得了。芍药也希望，老夫人可以再为大牛哥找个贤惠的姑娘。”
“这样一来，大牛哥家里会感念老夫人，对老夫人忠心耿耿，奴婢也十分放心。奴婢走了之后，老夫人要保重自己，千万不要过多劳累，多年前您救奴婢，奴婢现在终于有机会报答，真是高兴。”
这一番话说下来，实在把老夫人感动得够呛，这是多好的孩子啊，多贴心，多善良啊！为了自己，居然连女儿家这么重要的亲事都不要了，还主动为了自己想要去家庙清修，这样的孩子，这样的孩子！
越是这样想，老夫人就越是感动，只觉得芍药真是贴心到极点了。这样一个贴心的丫鬟，她自然舍不得送去家庙，废话，这样的人送出去了，别人怎么看，下人们怎么看自己这个做柱子的？
种种原因加在一起，老夫人死活不肯让芍药离开自己，甚至连日常的补品用度都和家里的小姐一样了。老夫人甚至提出来，她可以给芍药一个新的身份，什么远方亲戚的侄女啊，什么老家家族里的表小姐啊。
芍药当然不要，她非常坚定得拒绝了这些身份，并且表示自己从小是个乡野人，根本就不适应小姐的身份。但是想到老夫人的一片真心，芍药咬咬嘴唇提出了一个想法，她表示要自梳头发，不再嫁人。
不嫁人干什么呢？一辈子伺候老夫人到老，要是老夫人同意的话，芍药就立刻执行。这可把老夫人感动坏了，她身边原来的贴身嬷嬷因为照顾她照顾得辛苦，年纪又大，前几天就去世了。
现在老夫人就觉得，芍药是最好的接班人选，为人衷心不说，甚至还体贴入微，这样的人在身边，那是最好的。老夫人也不亏待她，再三确定她想明白了之后，就直接给了芍药一个二进小院子的房契。
这可是一个在京都的二进小院子，不是什么别的地方的小院子，这东西还真是值钱，起码一般的人家是一辈子都挣不出来的。老夫人也是明白，自梳之后，芍药不嫁人，那一辈子有可能就是孤孤单单了。
老夫人活着的时候还好，但老夫人年纪大了，总有一天双脚一蹬就没有了，自然想要为真心照顾她的丫鬟留点东西。王家又不是真穷，老夫人这么多年下来不说嫁妆，就是自己铺子的盈利都不少。
给芍药一个小院子，一来是堵住某些不好听的流言蜚语，二来也是给芍药撑撑腰，让别人不要轻易看轻了她。芍药自然是千恩万谢，巴不得把自己的额头都磕破，整个人又重新恢复了之前的精神。
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前因，所以芍药是王老夫人的铁杆心腹，甚至比三个儿媳妇都要来的亲。没办法，人家天天陪着，日日看着，有情况了第一时间就可以解决，三个儿媳妇可没有这样的便利。
这也是为什么芍药可以用这样的语气和老夫人说话的原因，因为她实在太特殊了，算得上忠仆的典范。当然，这个忠仆离开屋子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屋子的方向，背对着所有人勾起了嘴角。
王家，轻宛院
“滚，都给我滚下去！我不要任何人伺候，我什么都不要，把这些个镜子，铜盆，都拿走，通通都拿走！”王宛歇斯底里，整个人像个疯婆子一样，连眼睛都是赤红的，根本就没有什么理智可言。
“你这是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是在活活挖我和你姐姐的心啊！”宋氏一进来就看到女儿大发脾气的样子，眼睛一红，真正流下了眼泪。王宛冷着脸，连自己的母亲都不太想要搭理。
嬷嬷一看这个情况不对，立马就吩咐下人手脚麻利得下去，自己慢慢走上去安抚小姐：“小姐，你听嬷嬷一句劝，我们慢慢来，所有的一切都会好的。现在可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啊，夫人是真心为你好的！”
“为我好？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姐姐？难道母亲你为了姐姐，居然连我的终身幸福都不在乎了吗？你明明知道那个承恩侯府是什么地方，你明明知道，我这张脸是怎么没有的，你居然还会接圣旨！”
“你根本就不疼爱我，你的眼中只有姐姐！是，姐姐现在是宫妃，我们家里也确实需要姐姐的支持，我知道的。但现在是我一辈子的事情啊，要是我没有了幸福，那我还不如现在就死在王家！”
“你！”宋氏本来是装病，可被亲生女儿这么一说，话里话外都是她偏心，都是她的错，宋氏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居然连话都有些说不出来了。嬷嬷一看不好，连忙上前扶住了夫人，免得夫人支撑不住。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以为你的母亲是那种无情无义，不为自己孩子考虑的人吗？你姐姐是柔妃，她在宫里困难，可你从小在我身边长大，小时候那么听话，难道我会偏向其中一个吗？”
“我平时虽然多说你姐姐辛苦，那是母亲明白，你姐姐在宫里为了我们一家子的荣誉用尽了心思手段，我难免疼惜些。可现在事关你一辈子的大事情，我又怎么可能这么糊涂，完全不为你打算！”
“宛儿，你年纪不小了，以后自己也要做母亲，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为娘的心情，难道你真的要气死娘吗？”宋氏这些话，可以说是苦口婆心了，她能明白女儿现在的心情，所以也不想说什么难听的话刺激女儿。
王宛眼圈一红，想到自己的未来，又看看自己母亲苍白的脸色，整个人就扑倒在了宋氏的怀里：“娘，娘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我不要嫁给承恩侯府，我不要！我们不要收这个聘礼，不要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