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爷当做听不懂皇帝话中的嘲讽，继续开口：“皇上，老臣之前在上朝，本来下朝之后想去和同僚聚一聚。想到今日是老妻的寿宴，就去珍宝阁买了些东西回府，谁知道一回到府中，就听到了两个噩耗。”
“我府中的管家先是和我说，说承恩侯世子在府中出事了。老夫还来不及说什么，我那大儿媳妇就疯了一样跑出来，说，说我那个不孝孙女王宛在自家的院子里面上吊去世了！”王老太爷泪流满面。
“皇上啊！老夫已经到了这个年纪，都过了知天命的岁月了，现在居然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是让老夫痛心啊！承恩侯世子虽然和宛儿还没有成婚，但是私心里，我老头子我也是当他小辈一样看待的。”
“这一下子没有了孙女和孙女婿，皇上，老臣的心中实在是痛惜啊！老臣根本就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怎么会弄成这样，就是皇上不让老臣进宫，老臣也是打算来和皇上请求查明真相的！”
啥，这位还是来诉苦喊冤的！皇帝听了这么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听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特别是王宛也已经去世了这个消息。本来皇帝的火气基本对着王家，可现在一回神，他反而有些不确定了。
如果真的是王家做的，也没有必要赔上一个孙女的命，况且，他心里猜想王家之所以伤害鲁达是因为赐婚的原因。可若是王宛死了，那不是一番心血都白费了吗？这样一想，王家似乎也是一个受害者。
可到底是谁呢？为什么要破坏王家和承恩侯府的婚事，理由是什么？如果说针对承恩侯府那真是笑话了，承恩侯府除了有两个能干的女人，男人那是连寻常的妇人都比不上的货色，尽是孬种。
要是针对王家，那倒是有几分可能。可王家有什么好针对的？现在宫中的依靠柔妃正在修养中，要说承恩侯府嘛，到还有一个皇后正在怀孕中。对了，皇后！自己多年没有子嗣，若是皇后此胎出什么问题……
皇帝想到这里，眉头紧锁，到底是谁？现在朝中的世家中，到底还有谁在兴风作浪，先帝和先太子已经去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不肯好好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皇帝抿紧了嘴巴，是了，他们还想着那一个！
灵云寺，禅房
齐世修落下一子，又看了对方一眼：“公子似乎不是很满意今日的棋局？”他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却并没有什么忐忑的语气，好似只是随意说说，根本不在乎对方是不是真的有生气
的意向。
对面的人眉眼不动，只是又落下一子，忽而抬头看着外面的天色：“冬日已经来了，我们的安排也要一一呈现了。你不必担心，你的表妹是个聪明人，我不会让一个聪明人浪费自己的心血的。”
齐世修摸摸鼻子：“很快就不是表妹了，公子不知道，我已经写信给家里的长辈，希望可以应允我和表妹的婚事。表妹这么多年遭遇种种不公平，一大部分都是我们齐家的不是，我合该对她好一辈子。”
这话刚刚说话，禅房的门猛得被人推开，一个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别想了，你那个表妹啊，我看你以后要是真的娶了她，这可有的磨咯！”两人双双抬头看去，进来的人不是徐仁智又是谁。
徐仁智进来也不客套，自己动手解下了披风：“世修，你可知道，你表妹现在去了永安侯府，你倒她去做了什么？”齐世修微笑摇摇头，不是不想说，实在是有些时候，他也猜不到表妹的一些心思。
“啧啧啧，你表妹真是好大的胆子，也不知道她哪里知道的消息，似乎找柳平谈判去了。我估计啊，这次之后，你这个表妹以后就不是永安侯府的人咯，也不知道柳平那个人到时候怎么后悔呢！”
齐世修听到这里却有些明白了：“表妹想来是为了姑母，永安侯府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依照姑母的性子怕是不能容忍的。只是她身下还有表妹，不为自己也要为女儿想想，也难怪表妹会出头了。”
“公子，江南的事情现在还没有揭发，我表妹虽然有些莽撞，倒是可以让他自断一臂。柳平一倒，杨老狐狸就是再想要装也装不了多久了。”齐世修不过寥寥几句，整个禅房中却似乎满是血腥。
偏偏对面的那个和徐仁智一点意外都没有，徐仁智看了一眼不说话的主子，开口道：“顺势而为解决那个柳平倒是没有问题，只是杨老狐狸可不是一般人。当年齐太傅的事情，现在也不知道还有几个人记得。”
“不管还有多少人记得，不会忘记的人向来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先父受齐太傅恩德，即便先人不在，身为人子，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世修，你既然有了打算，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不必顾虑！”
齐世修郑重了脸色：“多谢公子！”多谢你还记得那个齐家的老人，多谢你还记得他曾经为了先太子所做的一切，多谢你愿意这个时候让齐家的女儿活得更好一些。这样的明主，值得跟随的！
永安侯府，偏院
柳婳祎看着正中的棺木，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齐氏，明白母亲现在的心情：“娘，你先不要胡思乱想，我这不是没事吗？你放心，我心中有数，以后也不会再去静忠侯府，想来她也算计不到我这边。”
齐氏并没有被安慰到：“我只是以为杨氏一心找我麻烦，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可现在想来，也许事情不这么简单。我和杨氏斗了这么多年了，深知对方的性子不是这么能忍耐的一个。”
“可是你生辰时候发生的事情，到后来无缘无故在东府落水，再到后面京都流言纷飞，现在想来都是有人计划好的。柳静璇真是好算计，你好歹也是她的妹妹，她这是要干什么，她与你有什么仇？”
“若是她帮着自己的亲娘记恨我，那只管来找我就是了，为什么要为难你？”齐氏左想右想只觉得不对，可她实在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多年，她虽然和杨氏不和，但是从未对孩子下手。
柳婳祎却清淡得开口：“母亲，她不是因为你针对我的，她应该是看重了我的嫁妆。”齐氏吃惊得抬头看着女儿，似乎有些不明白。柳婳祎想到前世的种种，暗沉了脸色把心中的猜测一一说明。
“杨氏当年进门的时候，因为是杨家最受宠的女儿，她几乎拿走了当时杨家一半的家产做为陪嫁。陈年往事，女儿虽然不知道杨家为什么要陪嫁这么丰厚，但是杨氏的确得到了很多的实惠。”
“可母亲也知道，当年柳静璇出阁的时候，她的嫁妆却并没有很丰厚。祖母李氏为了侯府的，私底下虽然有额外的补贴，可这个补贴却也不多。杨氏再爱重这个女儿，也不可能把全部身家都给了她。”
“这些年，我们东府基本不拿永安侯府的银子，可母亲觉得，这侯府还有当年的盛况吗？”有吗？就是齐氏多年不在永安侯府，她也很清楚，永安侯府里面已经没有多少银子，是个空架子了。
“柳静璇嫁入的人家不是别家，是当年在京都出了名的富裕之家。静忠侯府多年下来，家中财富早就不是一般了，即便当年当今登基，静忠侯打着捐赠的名义上交了百万，想来也不过就是一小部分。”
“柳静璇进府之后不过几年，因为先世子夫妇去世，就得到掌家之权，可静忠侯府不是寻常人家，想要贪污恐怕是没有什么路子的。她常年在外面交际，不管是衣裳还是首饰，总要时时翻新。”
“娘，便是她有再多的银钱也经不住这样的消耗，更何况，柳静璇箱底恐怕没有多少的余银。人是不会嫌弃银子多的，柳静璇想要钱财，自然是要打别的主意，我就是她最好的人选，她自然不会放过。”
“她不是惦记别的，她是惦记着当年杨氏给我赔礼时，送给我的一半嫁妆！”齐氏恍然大悟，当年那件事情之后，杨氏为了赔罪，在永安侯老太夫人的要求下，赔了齐氏一半的嫁妆，这才让齐氏有底气别府另居。
“原来她是在惦记这个，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她要算计你，现在看来，她的确是早就有了想法。她用尽手段折腾你的名声，先是让安家退婚，那时候，我记得柳平上门说，想要杨氏带你出去交际。”
“要不是我不相信杨氏，也许还真的让你跟着她出门了。柳静璇想要你的嫁妆，她不会让你去别的家里，只会让你进静忠侯府，她要你做妾！”齐氏双眼通红，一切都已经很明白了，居然是这样。
“她想要你做静忠侯的妾室！是了，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没有孩子，就是静忠侯不说，柳静璇心里也一定着急了。只要你做了静忠侯府的妾室，那她就有机会可以染指你身后的嫁妆，甚至可以据为己有。”
“她只是想要你的嫁妆，那她拿到你的嫁妆之后，她会怎么对你？”齐氏自问自答，“她比杨氏更加狠辣，更加有心计，是了，她还想怎么样。这么多年，她都不让静忠侯纳妾，可想而知她的手段。”
“还好，还好我们祎儿聪明，没有陷入她的陷阱。”齐氏面无表情，却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到出血都不在乎。柳静璇，她合该遭到报应，合该遭到报应！汪嬷嬷扶着齐氏，她比任何人都明白主子现在的心情。
柳婳祎看着灵堂中的棺材：“娘，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当年你既然不是真心想要柳平，为什么又要进门？后来，又是因为什么要另府别居，是不是曾经杨家做什么？才要逼得你不得不离开这个侯府？”
齐氏闭闭眼睛，眼泪顺着脸庞慢慢滑落，面对女儿的疑问她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可是想到这么久以来女儿的表现，再加上有些事情积压了这么多年，有时候也的确需要找个人好好倾诉一下。
现在灵堂暂时只有她们母女二人，齐氏带着女儿来到偏院不远处的凉亭中，双双坐下后，汪嬷嬷带着两个小丫鬟分别守在凉亭的四个角上。齐氏摸摸女儿的鬓发，看着女儿一双与柳博相似的眼睛开口。
“先帝没有去世之前，我们齐家是在京都排得上的人家，你太祖父是个博古通今的人物，在朝野上下的风评很好。因为这些，先帝就特意让你太祖父做了当年先太子的太傅，顺便教导一众皇子。”
“你已经不小了，有些事情你应该要明白，你太祖父虽然不是自己选择站队先太子，但是他是先太子的人马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所以，齐家当时想要做一个纯臣根本就不可能，我们早就是太子党了。”
“不过先太子是个有德行，有手腕的皇子，你太祖父经过一开始的忧虑之后就全心全意辅助太子殿下。这不光光是为了荣华富贵的，更多的，也是齐家这么多年来的政治抱负，和一片对国家的忠心。”
“人生啊，有时候就是这么世事无常，谁也想不到先太子会突然遭到这样的下场，就是先帝也一起病故了。反而是那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皇子最后得到了这个位置，可对齐家却是个巨大的打击。”
“你太祖父当年就不是很喜欢这个皇子，甚至在先太子面前也有所提及，那个皇子表面没有什么，但是心中却不是个宽厚的。当今登基之后，你太祖父因为愧对先太子，不到几个月就郁郁而终。”
“可我知道，你太祖父绝不是这样的人。他虽然为人忠诚，脾气中也有不少傲气，但是心中其实最是挂念家人。我幼年在你太祖父膝下读书，明白他并不是害怕被冷落的人，如何会郁郁而终？”
“你祖父见我一直不肯相信，又想到我和你太祖父情分，未免我日后行事不知道分寸，只好把事情告诉我。原来你祖父已经找人秘密验过你太祖父的尸身，他不是因为本身有病，而是中了毒。”
“我那时候才知道，我们齐家已经是风雨飘摇，可能这偌大的家族，家族中的族人在顷刻之间都要倒霉。果然，你太祖父去世之后不过半月，你祖父上交辞呈之时，有御史台的官员上报，说你祖父贪污军饷有百万之数。”
“哼，你祖父当时只是一个兵部侍郎，你太祖父去世之后他已经在家中处理杂事请假了一个多月。可偏偏这么巧，在这个时候爆出齐家贪污，就连你祖父当时的辞呈都被认为是想要畏罪潜逃。”
“当今根本就不是真心审理这个案件，不过是随意听了几句话，甚至连堂审都没有就给齐家定了这个大罪。你祖父入狱之后，朝中所有为齐家求情的人一律都被当今贬斥，有些甚至去了不毛之地。”
“到了第二日，在齐家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当今派了杨老太爷带队过来操家。你也觉得好笑吧，那时候的杨老太爷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齐氏似乎只是想要说这么一句，接着又开始讲古。
“那时候，那些人拿走了齐家上至你祖母，下到奴婢的所有东西，就连女眷头上的一根头绳都不放过，真正是雁过拔毛。可那个时候，我是不怕的，我怕什么呢？我的博郎还在，他不会不管我的。”
齐氏红了眼睛，再也不能保持一开始的那种平静：“从来没有和我说过，博郎已经不在了，那个时候的世子不是博郎，是柳平。可我一直盼着，盼着我的博郎可以解救我们，解救整个齐家。”
“祎儿，”齐氏抬眼看着自己的女儿，“过了很多之后娘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东西都不能依靠别人的。也许这么多年，正是因为我当年的惫懒，才会吃这么多的苦头，可见上苍是公平的。”
“我花了很多年明白，有些时候你越是想要依靠一些东西，那东西迟早也不会属于你。齐家倒了，你祖父又在牢狱中，整个家摇摇欲坠，就是这个时候，永安侯府的老太夫人传信过来，想要谈孙子成亲的事宜。”
“那时我才知道，柳博已经没有了，老太夫人想要的，只是一个可以接受冥婚的孙媳妇，免得百年之后孙子在底下寂寞。一开始，你祖母她们是不同意的，我们齐家虽然落魄了，但也绝不是买卖女儿的人家。”
“老太夫人虽然有些怨言和不高兴，但是到底顾念着曾经你太祖父的名声，还有齐家这么多年在京都的交友，也没有做什么别的事情。直到你祖父回家之后，所有的一切都起了变化，甚至让人猝不及防。”
“彼时我不过就是比现在的你大上这么一两岁，你祖父让人亲自端了参汤给我补身子，说是我们一家人流放中需要一个好的身体。我信了，就喝了那个汤药，结果就人事不知，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永安侯府了。”
“那时候，老太夫人告诉我，你祖父拿了永安侯府的银票，还有永安侯府给柳博准备下聘的聘礼，带着一家人启程去了并州。更加让人绝望的是，他们已经走了一天了，就是快马去追都未必追得上。”
“我心里虽然伤心，但是想到你祖父母还有舅舅一家子的辛苦，我只是做一个寡妇，甚至可以在京都享受荣华富贵，根本就没有什么怨言。就是面对李氏的阴阳怪气都觉得是可以理解的。”
“也是我那时候天真，想不到这世上的人居然可以这么无耻。我在侯府两天之后，老太夫人让我过去说有些事情和我商量。可她们根本就不是和我商量，而是通知我，让我做柳博名义的妻子。”
“可，可要和柳平做夫妻，让柳平兼祧两房，为柳博留下孩子，未免日后他没有子孙为他祭祀。我当然不肯，不光不肯甚至还提出，若是侯府要这么做，那就直接把我送还给齐家，让我回到并州。”
“我这样一说，侯府的人暂时就不敢太过为难我，只说让我想想，实在是为了柳博的身后子孙考虑。可我了解柳博，他绝不是这样的人，也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些不过是老太夫人自己的想法而已。”
“我不同意，也觉得自己在侯府没有什么意思，就想要带着你汪嬷嬷一起去并州。虽然有些不仁义，但是我想齐家当时也不会不还给侯府那些银子。可老太夫人又劝我，如果实在不同意，就先和柳博冥婚。”
“再者，就是真的想要回并州，也要先给齐家送一封信，免得到时候和齐家不碰面，那就出大事了。你娘我一辈子都在深闺中，虽然有几分傲骨，但是真的没有什么别的经验，就相信了老夫人的话。”
“那时候，我已经不打算留在侯府，因为我总觉得，侯府是不会轻易放弃兼祧的念头的。也许是我行事不谨慎，也许是侯府从来都没有想要放我走，汪嬷嬷的信没有送出去，而我也失去了贞洁。”
齐氏压低了声音，提起这些让人觉得难堪的往事，她是真的有些说不出口。只是对面是她最能依靠的女儿，这么多年除了汪嬷嬷，到不知道还能和谁说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