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婳祎听着这些,却觉得有很多疑点,首先最重要的一个疑点是:她的祖父为什么突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来,把自己的女儿留在京都,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很差的决定了。
齐家当年虽然是犯事,但是明眼人心里都知道,这事情纯粹不过是新旧势力的一次洗牌。齐家之前是太子党,新帝登基有这样的防备也是理所当然的,再说齐家并不是没有得到站队的教训。
齐家赔上了全部的身家,甚至在去并州的途中一路上不知道要遇到多少的问题,可以说已经是穷途末路了。这个时候,按照齐家以往的风骨来说,是不可能为了几万两银子卖掉自己的女儿。
如果说是舅舅或者舅母,那或许还有可以理解的地方,毕竟不是自己的生身父母,血脉亲人虽然一样,到底还有有细微的差别。可偏偏造成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齐氏的亲生父亲,这就有些奇怪了。
柳婳祎主动问问齐氏,齐氏呆怔了良久,才有些不确定的说:“可能是不想我吃苦吧,祎儿,你可能不知道。从京都一路去并州,说不清楚要遭遇多少的困难,齐家那时候已经落魄,就是想要贿赂都没有多少。”
“再说,那一路上有多少让人觉得恶心的嘴脸,那些差役甚至有时候会……会侮辱一些女子。齐家一朝流放,所有人都知道家中大势已去,根本就不会在意是不是大家闺秀了,这样的侮辱不是没有可能。”
柳婳祎点点头,心里却有些不相信。齐家虽然一朝败落,有可能遇到这样的事情,但是齐家把齐氏留在京都却不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齐家已经知道了柳博死了,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永安侯府的安排。
按照齐氏多年的教养,即便不去并州,留在京都也不过就是一死,齐氏根本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可就是这样明白了,齐父还是决定把人留在京都,怎么看都有一种人质的感觉,只是不知道原因。
齐氏接着讲之后的事情:“那个时候,我是真心觉得生无可恋,不光是因为自小的教育,更是觉得对不起柳博。我虽然读过书,但是从齐家出事开始,要说我遭遇了很多的不平,却也是没有的。”
“老太夫人告诉我,只要我可以有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可以记在柳博的名下。只要柳博有了孩子,她这一生就没有任何要求,并且她还承诺,每年给齐家送几万两的银票,保证齐家在并州的生活。”
“我一开始是怎么也不同意,只是当时整个人都被看管了起来,不要说出门,就是整个屋子里都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寻死。平日里,只有一个哑婆子给我送饭,甚至连汪嬷嬷当时都不能在我身边。”
柳婳祎伸手拉住了齐氏冰凉的手,这样的场景她可以想象,前世的时候,她被柳静璇惩罚的时候也是这样。不想生着,但是也不能死,甚至连找个贴心人说话都没有什么机会,那样的日子无比的绝望。
齐氏握住了女儿的手:“那时候,我无数次想要死,又无数次被人从鬼门关中拉回来,要不是……要不是想到远在并州的父母,娘早就撑不下去了。我总想着,并州的父母会收到我的信,总会想办法来见见我。”
“可汪嬷嬷当时根本就出不去,更加不用说,帮母亲传信给齐家了。”柳婳祎接口齐氏当时的处境,其实想想就可以知道,永安侯府做了这么多,要是被齐家知道,那京都的流言蜚语都可以淹死他们。
他们不像齐家,齐家已经败落了,齐父可以为了让女儿不吃苦留在京都,但是要女儿遭受这样的屈辱是万万不能的。退一万步说,就是齐家这边天高皇帝远过不来,但是京都人的嘴巴也不是摆设。
所以永安侯府是不可能让齐氏传信给齐家,只要齐氏死了心,或者顺利怀孕,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解决了。女人嘛,再无情无义的女人总是舍不得孩子的,再说,永安侯府又不会少她吃穿的。
永安侯府从上到下都是这样想,自然也不会有一个人觉得不对,也都没有人戳破他们的无耻和可笑。齐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艰难得过下来的,柳婳祎不自觉握紧了母亲的手,那时候不知道她有多无助。
“是啊,我等了很久,等到最后整个人昏厥倒在床上的时候,是汪嬷嬷拼死冲进来告诉我,侯府根本不允许她出去了!”想起那些日子,齐氏好像又回到那个时候,那种任人宰割的时光。
“偏偏在这个时候,我被大夫确诊,说自己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在那一刻,娘真的,真的恨不得当场就死去。我是齐家的嫡亲大小姐啊,我曾经还是京都闺秀中的佼佼者,可最后我成了什么呢?”
“我被人悄无声息得关在永安侯府的后院,我被柳平玷污,甚至无媒苟合,整个永安侯府,早就已经烂透了!我是想带着孩子一起去的,那时候,我们根本就没有打算活下去,直到我收到了齐家的信。”
“齐家从来没有接到我的信,我只以为是父母担心我在侯府的生活,所以才到了并州之后就给我写信。齐家遭逢大难,我实在不想家里人为我担心,就装作没事的样子给家里回了一封信。”
“谁知道,又过了半个月,在我病入膏肓的时候,家中突然来信告诉我,你舅舅在并州生了大病,已经要撑不下去了。”齐氏红了眼眶,“你舅舅从小就疼爱我,我们兄妹的感情也一直很好。”
“他是个文弱书生,在那样的地方生病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这个时候,老太夫人亲自过来我的院子,对我说,只要我可以同意兼祧这个事情,永安侯府会派人去并州,不光给银子,还可以医治齐家所有人。”
“我睁眼了一夜,终于在第二天同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的惩罚,在我同意的当天下午,那个孩子就没有了!”齐氏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巴,想到那个时候自己生无可恋的样子,现在都觉得绝望。
“大夫好不容易保住了我,却告诉我,日后必定是生育艰难,就是身体都需要时时用好药养着。大夫这么一说,永安侯府的老太夫人当场就变了脸色,当天只让一个不起眼的管事带着一万两银子上路了。”
“甚至,连一封平安信都不乐意让我送去并州,还告诉我,几天之后就会和杨家去商量兼祧的事情。我也是那个时候知道,柳平即将要迎娶的人不是别人,是当日抄齐家的杨家女儿,也算得上是仇人。”
“后来汪嬷嬷打听到消息,原来杨家早就不是当年的一个小小翰林院的官员了。杨家的老太爷因为对当今登基有功,直接被封了一个伯爵,而杨家大爷做了你祖父的位子,很可笑不是吗?”
“我以为,这样人家出来的姑娘是不会同意兼祧这样的事情。”齐氏到了现在想起这事情还是想不明白,只有想到可能杨氏是真的喜爱柳平才会同意,毕竟在京都这样的地方,从没有这样的事情。
“可事实上,杨家不仅同意了,甚至还让女儿带了大批的嫁妆进门!”柳婳祎为齐氏补充了下半句话,这也是柳婳祎想不明白的地方。杨家彼时根本是新封的伯爵,没有根基,也没有家底,怎么会有这么丰厚的嫁妆?
齐氏这个时候才开口解释:“其实那些嫁妆,要说是杨氏的那还真是抬举她了。那些嫁妆,是齐家亲手为你娘我准备的,其实,杨氏才是拿了我嫁妆的人!”柳婳祎猛得抬头看着齐氏,只看到了一片认真。
她这个时候终于想明白了,是啊,杨家本来就什么家底,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多出这么多的钱财。可齐家抄家的时候,是杨家带队的,杨家有些瞒报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更何况当时杨家深受新皇的信任。
明白了这点,柳婳祎只觉得一切真是荒唐,柳静璇总觉得是自己抢夺了她母亲的嫁妆,甚至在前世的时候,她翻脸之前也理直气壮得这么说过。那个时候,自己并不知道多年前的事情,只觉得这嫁妆也确实是杨氏的。
可现在想,哪里啊,要说贼,杨家才是真正的贼子!杨氏靠着从齐家拿来的嫁妆,不断陷害齐氏,齐氏在永安侯府受尽了这么多的屈辱,可永安侯府现在却是用齐家的钱财支撑着运营维系。
齐家的一切,身为齐家的女儿却一点也没有享受到,反而因为这些钱财,一而再再而三受到迫害。当今的狠辣,杨家的贪婪,柳家的无赖,这些人一步步逼死了前世的齐氏,也逼死了自己。
“哎,娘没有你这么聪明,当时也没有为这事情说过些什么。可我现在想想,要是我当年有你一半的能耐,至少也可以让杨氏忌惮我几分。不会像现在这样,她想要动手就动手,白白让你吃苦。”
“杨氏进门之后,我虽然名义上做了兼祧的一房,但是我和老夫人说明白,为了调养身子,也为了柳博,我想要守孝一年。可能是因为我之前的身子不好,再加上老太夫人忙着和李氏婆媳相争,就同意了。”
“杨氏进门不到半年就有了身孕,当时永安侯府很高兴,我也很高兴。我和汪嬷嬷商量,因为我生育艰难,想着,要不然可以把杨氏的孩子过继到长房,这样一来,我专心抚养这个孩子也可以。”
“我这样想,就和老太夫人去商量这个法子。”齐氏微微蹙眉,“我不知道为什么老太夫人不同意这个提议,甚至还一再和我强调,只要我生下的孩子记在柳博的名下。我再问,却没有任何答案了。”
“后来,我一回在老太夫人的院子里遇到了贴身伺候的嬷嬷,那嬷嬷告诉我,因为柳博一直对我情深,老太夫人又是一手带大他的,她就想着给孙子留一个顺心的孩子。所以才想出兼祧这个法子。”
“我当时虽然有些心灰意冷,也不喜欢永安侯府的人,但是对柳博,我始终是觉得有些亏欠。想到他一个人百年之后没有人祭祀,孤零零在地下没有人记挂,心里对老太夫人的埋怨倒是少了一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太夫人院子里的人露出了什么风声,不过三个月,杨氏突然就流产了。流产之前,她不断在哭喊,说是因为我想要这个孩子,所以才让这个孩子失去了活下来的勇气。”
“我当然不认这个莫须有的罪名,虽然我不在乎这些,但是杨家和我们齐家已经是仇敌,对于杨家的女儿,我实在客气不起来。我出来要求侯府上下严查这个事情,一定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不过两天,侯府就查出了事情的原委,可让人奇怪的是,那个大夫一口咬定是我收买了对方,让对方在杨氏的胎没有坐稳的时候,下手杀了那个孩子。大夫手中有我的字条,还有我给他的银票。”
“这银票不是别的,是永安侯府的银票,上面做了标记。在这个时候,我屋中那个一直照顾我的哑巴婆子也出来比划着指责我,还点头确定,我吩咐她去这么做的。到了这个时候,我自然明白自己已经是入套了。”
“人证物证都在,我和杨氏不光有着同一个丈夫,甚至还有着齐家抄家的家仇,这些种种缘由加在一起,让人相信我害杨氏是很容易的事情。我百口莫辩,甚至找不到为自己留活路的理由。”
“本来以为,我这个罪人要被送入家庙,说实话,那时候,我还真是高兴了一场。”齐氏微微一笑,可见她不是说假话,比起在侯府和杨氏以及这些恶心的纠缠,不如干干净净去家庙清修。
“我真是太天真了,一般所谓的去家庙,都是去各大家族自己修建的庙宇,那些庙宇中虽然有些老旧,但是好歹在家族的庇佑中。而且因为去家庙的大多是孤寡的妇人,一般都会有一些年长的姑子在那里。”
“家族虽然不喜欢这些犯错的妇人,但是为着人道主义,还是每个月会给这些人送一定的银钱生活。我虽然没有吃过苦头,但是着实厌恶侯府,那时候想着,就是再苦,只要可以平安度日也是可以的。”
“可我后来才知道,侯府根本不让我去家庙,他们以我心肠恶毒,需要得到神佛净化为理由,让我去京郊一座寺庙。”齐氏的脸色开始变得铁青和苍白,“我从来不知道,那些人居然会这么狠!”
“他们根本是不想我活,我一个妇人怎么能去那样的地方。即便大家夫人有时候会去一些寺庙祈福,但是从来没有人会去寺庙接受惩罚!到时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那就是跳进河里也洗不干净名声了!”
柳婳祎可以明白当年齐氏的委屈,那样的地方基本都不会有人去。就像齐氏说的,就是有人去那样的地方,也不可能留宿,只会带着丫鬟婆子去祈福,很快就回转。因为那些寺庙中,大部分都是和尚。
当然,不是说要把一些方外之人想得这么不堪,只是不管是不是方外之人,男女有别是永恒的道理,实在不行,去尼姑子的庙宇都比去寺庙要好。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永安侯府那些人是什么货色。
“我又一次想死,并且告诉老太夫人,既然我没有办法为自己辩解一切,又不想去郊外的寺庙清修,那就让我死了还了一身的罪孽。谁知道,就在二天之后,老太夫人突然生了一场大病。”
“这一场大病几乎要了老太夫人的命,后来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李氏为了表示自己的孝顺,带着侯府一众人去了灵云寺祈福,求签。灵云寺中有一个非常有名的解签僧指着我说,我是老太夫人的福星。”
“只要我一日在侯府安稳,老太夫人就可一日平安,之前是因为我遭受了委屈,所有老太夫人才会有这样劫难。”齐氏冷峭得笑了起来,“到了这个地步,我哪里不知道这些人的打算,无非是怕我死了,脸上难堪而已。”
“现在我头上背着一个福星的名头,说好听了是福星,可说难听些,我连死的权力的都没有了。要是我自作主张死了,恐怕这一辈子都要被人说嘴不孝,我不担心自己,却担心齐家在京都的一些联姻。”
“齐家败落之后,出嫁女虽然不算是娘家人,但是想来每个人都不是很自在。若是我再任性下去,恐怕那些堂姐妹们的孩子都会有危险,这样一想,我就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反而要盼着老太夫人长命百岁。”
“回府之后,因为有了这样的插曲,侯府自然是不会让我去寺庙。我既然歇了想死的心思,为了自己现在的情况,就开始尽心伺候老太夫人。索性老太夫人虽然有些小心思,到底也是为了孙子。”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半年,杨氏调养好了身体,很快就有了孩子。这次是坐稳了胎相之后才和老太夫人报喜,想来不过是防着我,也是这个时候,老太夫人又一次和我说,想要我可以为柳博留下一个孩子。”
“我已经没有名声了,再说,从杨氏进门开始,整个京都的人也差不多知道我是什么身份,我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过多矫情。那时候,我死又不能死,也不能好好去家庙清修度过一生。”
“汪嬷嬷劝我,不管别人怎么样,到底孩子是我自己的,有了孩子陪伴在我身边,想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想到了你舅舅他们,又想到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在京都,最后就同意了老太夫人的做法。”
“在杨氏生下长女之后,我也终于顺利怀孕,有了第二个孩子。”提起这些,齐氏全身就像被抽干了所有的精力一样。“结果,我用尽心力保护着的儿子,其实早就在我不注意的时候被人害死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这么多年,柳平的后院其实并不是很平静,虽然没有什么正经的姨娘,但是不多不少总有几个通房在。可这些个通房不管怎么受宠,最后都没有办法生下孩子。”
“当时,你兄长一生下来的时候也是体弱,我心中始终挂念着孩子,就有些不同的想法。但是想到之前杨氏意外没有的孩子,又担心是她自己搞出来的事情,有些不敢动手,就只能在暗中找一些证据。”
“也不知道是运气还是什么,老太夫人因为担心柳平的后院子嗣,毕竟已经三年多了,后院却只有一个女孩儿。为了这个,老太夫人第一次插手了柳平的后院,查出了一些东西,还了我当年的清白。”
“原来,杨氏当年的孩子根本就已经保不住了,在她的胎相没有稳固之前,她自己就不小心把孩子流产了。可为了栽赃陷害,她瞒而不报,反而用银子贿赂了大夫和我院子里的哑婆子做伪证。”
“现在事情被人揭发,杨氏虽然已经有了柳静璇这一个女儿,但是后院那些通房的孩子也都是折损在她的手上。这样的毒妇,柳家自然是容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