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之日沙王跑了,去了露华楼。
她摘下凤冠霞帔,换做寻常服饰,也随上前去。更名恨烟,陪了他三年。
三年后,真相终于大白。
夜很漫长。万象幻术意料之中的崩裂坍塌。她趁着身边人熟睡,和衣而下。
她的一生,永远在逃。逃出缚灵派,逃避人与妖的争端,这一次终于连他也要逃避了。
用妖骨代替魔骨,她将这柄真正的骨渡伞放在他身旁,暗叹一口气。
镜中,早已不是他熟识的那副容貌。
喻烟又逃到了遥州城。那时露华楼江河日下,她凭着画伞,硬是撑起了露华楼这一个烂摊子。
她打听许久,才得知当年的燕燕嫁给了商贾,活得并不幸福,早已郁郁而终。
喻烟寻到当年同燕燕相遇的地方,搭起屏风画伞。
直到有一日,她忽然遇见了一个客人。
这个客人进屋后不置一词,却一把将屏风掀开,凄厉问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那是沙王。
喻烟没料到沙王会找上前来,手中竹笔落地,她讷声道:“我……”
沙王不由她回答,忽而上前死死掐住她的脖颈,只疯魔一般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骗我?”
她被掐得喘不过气,末了伸手狠狠朝他扇了一巴掌。不料扇了个空。
她呆愣半晌,定睛一看,哪里还有什么沙王?面前只有倒落在地的屏风,和一摊被她排开的笔墨纸砚。
墨水泼洒在地上,像是谁尚未干涸的泪。
“我终于疯了。”她近乎安静地想,心如死灰。
她终于疯了。
那之后的每一日,她都会“看见”沙王。
她看见他亲手将骨渡伞投掷火炉之中,灰飞烟灭;
她看见他扼住她的咽喉,置之死地;
她看见他面容狰狞,肆意生杀……
直到那日,她看见他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手里是那柄真的骨渡伞,他满含热泪,而她瑟缩逃离,面容枯槁,再不是当年。
他最终没有认出她。
喻烟在露华楼中,终于听说了北漠沙王的故事。
说他为了一柄伞,残戮同族,罪不可恕,已然疯魔。
喻烟噙着泪,将心中所有的爱与悔,尽数誊在那一方伞面上。三叶梅的花纹,开得格外茂盛,那是为她一生绽放的花。
花开三叶,分明热烈,却像是一个谎言。她,沙王,燕燕,究竟谁喜欢谁多一些,谁又更恨谁一些,不得而知。
最讽刺的莫过于,但凡从她手中收去骨渡伞之人,都能白头偕老,忠贞不二。
是而,露华楼的老鸨朝她赔笑:“咱们露华楼百废待兴,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您看……”
她闻言轻笑,听不出情绪,“我什么都没有了,是不是还要祝所有人百年好合?”
所以她恨。所以她才会要求伞的男子用精元交换,即便与沙王天各一方,也要变着法子苟延残喘,变着法子与他偕老。
直到听闻沙王身死北漠,喻烟的脑海中冒出了一句话:终于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骨渡伞也老了,老到暗纹遍布了整个伞骨。她记得唐休明为修复这伞在外求了三日,第四日时她给他一个选择:用他的半条命,或剔出离未的妖骨,来换伞上封印的永固。
他没有犹豫,喻烟却动摇了。
就算她要来他的命,又有什么意义?
她爱的人,身死北漠;爱她的人,却连她到底是谁都不知道。
如果这场闹剧走到了终点,可不可以让她留一寸私心,让骨渡伞陪她到最后?
……
遥州,大雨。
细密的雨丝打在竹叶上,鼓点般密集。顺着房梁滴落的水花,又在喻烟身上飞溅开,当空破碎不见了。
车桐出去找了半天的伞,进门后将手里物件往地上一摔,破口便骂。
骨渡伞已经残破得不成样子——半边伞面被掀翻,露出内里张牙舞爪的伞骨。三叶梅花纹被泥水沾湿,斑驳着大片大片的污渍,看起来很是邋遢。伞柄上的妖骨早已裂开,现出细密坑洼的黑洞洞,像是被蚂蚁啃咬过一般。
现下这柄伞能否撑起都已经成了问题,遑论封印了。
车桐恶狠狠踢了骨渡伞一脚,哗啦啦几声后,骨渡伞直接撞在了喻烟的床榻上。
不料,早已断了气的喻烟被这动静惊了惊,却好似提线木偶一般扑上前,紧紧将骨渡伞揽在了怀中。
离未见状一愣,身后寒毛齐齐倒竖,“这、这是……”
诈尸?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唐休明。唐休明眸色微沉,上前轻轻扯了扯骨渡伞,却反被喻烟抱得更紧了。
“喻……喻烟前辈?”离未小心翼翼地唤了她一声,身后却传来车桐的嗤笑,“叫也没用。这家伙早就没气了,全凭着伞上妖骨的本能扑上前去的……你说她也真是,自己想不开就罢了,为什么非要拽着小爷一起完蛋?”
离未没有理会他。唐休明垂眸看了喻烟良久,也是低低叹了口气,“把前辈葬了吧……同这骨渡伞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