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迟早会发现的。
万象之术,所凝出的术法范围越大,对于灵力的要求便越高越纯。要想撑起整个遥州城规模的万象之术,她必须永保处女之身,才能维护幻术的稳定。
但倘若真的同沙王在一起,这又怎么可能。
于是喻烟想到了文石掌门的话,借助骨渡伞拖延几年,一面看他是否真心,另一面也想着如何劝服他。
……
临行之前,她有些不安。
夜里辗转反侧,第二日送别时,她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沙王一愣。不等喻烟反应过来,他一把扯过她,低头吻了下去。
他没有发现,那一瞬间,身边山河微荡,险些破碎。
他说:“你放心,封魔之原那种修罗场我都回来了,寻到伞之后,爬也要爬回来见你。”
他说:“等我五年。不出五年,我一定会回来。”
……
沙王走后第一个月,她忽然感到了久违的寂寞。
像是先前在缚灵派时,被众人排挤的那种寂寞。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编造出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没有人懂她,也没有人愿意懂她。
不像沙王,是爱是恨都坦荡而热切,会不遗余力地用所有温热去护她。
她是造物者,偏偏造不出另一个能走进心里的人。
世间人谁不是如此。
……
沙王走后第三个月,喻烟忽而收到了北漠的来信。
说是人族妖族在睢平城大战,人族有缚灵派在场,造出的幻术让妖族无力抵抗。妖魅族无可奈何之下,想到了她。
信中洋洋洒洒附上了喻烟的经历:“妖魅族危亡之时,盛邈将军曾举全族之力,寻找能够前往人界生存的幼妖,托付给文石掌门收养。当时唯一有能力在人界活下去的妖魅,一个是你,一个是盛邈将军的女儿。但将军毫不犹豫选择了你。”
“你是将军险些牺牲整个妖魅族,燃起的唯一火种。”
寄信之人殷殷盼着喻烟能够帮妖魅族一次,或许不会赢,但至少也不要输得太惨。可她拒绝了。
她将信投进了火盆之中,看着他们燃成绚丽的火花,又灰飞烟灭,忍不住落下泪来。
不错。她是妖,她承受过盛邈的恩,也应当去报恩。
可她同样是缚灵派弟子,又在人界长大,何况她本就恨自己是一只妖。
她不想选择,也做不出选择。
唯一能让她心中内疚稍稍平息的,是一句自我欺骗的话:“沙王说要我等他,我不能让他寻不见我。盛邈将军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敌不过人族呢?”
怎么可能敌不过人族呢?
这一丝丝的侥幸,让她在一次又一次收到信件之后,不敢拆开便扔进了火堆之中。
后来,北漠再也没有传过信了。
喻烟先是暗暗松了口气,几天之后,却又有些后怕。
为什么没有信了?……是因为败了?还是胜了?到底发生过什么?
她突然有些后悔将信笺烧成飞灰,如今就算想看,也找不出丝毫踪迹来。这后悔在心底发酵,越来越浓厚,直到她最后一次收到北漠来信时,终于演变成了悔恨。
信上只有一句话:“睢平城破,盛邈枭首悬城,妻儿尽数充奴。愿安。”
愿安。真是一句堪称讽刺的祝福。
……
喻烟与幻术过了一辈子,却不知道施术者的心境,对于幻术的影响是致命的。
她那因自己懦弱引起的悔恨,很快便弥散到了村中各处。
她忽然发现,村人不再对她礼貌和气了,而是逐渐冷漠、逐渐疏远,仿佛她与他们有着什么深仇大恨。
他们看着喻烟的眼神,似乎都在不约而同说着一句话:
白眼狼!懦夫!是你害得盛邈将军身败!是你害惨了妖魅族人!
可越是如此,她便越是自责内疚,越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她有罪。这场双刃剑的博弈,无论如何,她都是有罪的。帮妖魅族,她是缚灵派的敌人;明哲保身,就会害得恩人盛邈身首异处。
这场赌上亿万条性命的局,根本就不允许她独善其身,哪怕她只不过是个想苟且偷生的弱女子。
城人议论纷纷。她不堪其扰,一怒之下干脆造出一个沙王的幻像,假装二人成婚,又假装他死在了睢平城,以期让自己好受一些。
可沙王最终回来了。回来得猝不及防。
一并回来的,还有她那殷殷盼着的“骨渡伞”。
她忽而觉得好笑。
她和他的爱情,一开始便不是平等的。他满心赤诚,她却用幻术一瞒再瞒,连容貌和名姓,都不曾透露他分毫。
一柄假的骨渡伞,半面盛开的三叶梅,似是在无声嘲笑着她的痴心,和或许根本不属于她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