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说你啊……”
魏允抬手丢给卢路一只包子,卢路凭下意识接住了。想问什么馅的,最后还是忍住了,咬了一口发现是香菇,他不吃,“你有女朋友,言贞有男朋友,你俩还瞎搅合啥?”
“我和言贞没你想的那种关系。”
卢路干脆的回话,抬手把包子丢回桌上,里面的馅掉出来不少。
“别来这套,男男女女那点事,你当我没见过啊!”魏允吃饱了,拽桌子上的纸巾擦手,“你女朋友呢?不住这儿?”
“怎么?你还打算找我女朋友问话?人都已经烧了,你亲口和我说是意外,难不成警察想找谁聊天,连个理由都不用找?”卢路皱着眉头,冷冰冰看着魏允。
“别紧张,我又没说找她。虽然吧,这要真是桩凶杀案,感情纠葛是最重要的调查方向。但你说得对,现在不是,对不?”
魏允突然拉着椅子凑近卢路,椅腿在瓷砖上划出噪音,惹得卢路太阳穴直跳,他将视线偏向一旁,“再者说言贞和她那未婚夫感情不错,真要是情杀,更该怀疑的也是你。”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个“你”字咬得很重,卢路后脑勺一麻,抬起头直视魏允。
那一刻仿佛无限延长,两个人脑子里都有无数的念头在滚,也都想看穿对方的伪装,却僵持着,谁都不想先泄露分毫。
最后倒是魏允逐渐收起进来就在装的玩世不恭,眼神慢慢转厉,他往前探身,双肘撑在膝上,两双眼睛完全处于平视状态,中间大概就隔着一拳的距离。
“你信言贞死于意外吗?”他略带挑衅地开了口。
卢路淡淡地说:“我相不相信重要吗?”
“你还记得言贞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么?”
“煤气爆炸。”
“母女俩都死在煤气爆炸,你说巧不巧?”
“每年都会有几个死于煤气爆炸的吧。”
“看起来当年的事情你记得挺清楚啊,怎么就不记得自己去过警局?我再提醒你一下,就在言贞母亲去世的那天。”
“我说过,我不记得,你肯定是记错了。”
“有些事,我没记错,我还记得你是当时镇上高中生里成绩拔尖的。你们老师拍着胸脯跟警察保证你是好孩子,生怕有人会影响你的成绩。你应该会考上名牌大学才对啊,怎么,在学校学的是汽配专业?”
“你这算什么?”卢路反而笑了,“警察看不起劳动人民?”
“哎哎哎,你可别给我扣帽子。”
魏允挺起身,后背重重靠在椅背上,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绷紧的弦陡然松下来,卢路的表情仍然没什么波动,甚至显得更加游刃有余,他拉着长音,叹气般的说:“高考没考好,原因很多的。家里又都不富裕,随便上个名不见经传的学校,是落个大学生的名头,三年学费白烧啊。干脆就不念了,念个职专,学点手艺,有口饭吃得了。小地方的人,这样的选择不是很正常吗?”
“其实咱俩也算老乡,我是仙承镇的,开车两个来小时的路。”
面对魏允的套近乎,卢路不为所动,摸了摸后脖子,问他:“还有什么事?”
魏允的脸彻底黑下来,他双手一拍膝盖站起来,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连声说“行,你行”,终于往门口走去。他拉开门,最后一次回头,对卢路说:“如果有一天,想起十二年前的事情了,随时来找我。”
说完他往外走了一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又补了一句:“你们那店里要是压你工资不发,找我。”
“谢……”
话没说完,门就重重拍上了,卢路被震得一激灵,迅速闭嘴,却还是感觉喝进了一大口风。
他摸着冷冰冰的胃,半天才把憋住的那口气喘匀,刚刚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认为自己在呼吸。
然而魏允快步离开卢路住着的这栋房龄几十年的居民楼,整个人却被纷乱的思绪缠住,无法脱身。楼下就是个满溢了也没人收的垃圾桶,夏日里散发着腐臭味。他也没琢磨方向,只是脚步始终不停,好在路上人不多,他可以边思考边走路。
卢路这个人,和他想象中不一样。从外表看,卢路就是个早早被现实生活磨白的青年,明明收拾收拾也是一表人才,但连收拾自己的心气都没了。没有想法,或者说想法随波逐流,内心时而硬得像块石头,时而又脆弱得一击粉碎。可就在刚刚,魏允近距离看着他的眼睛,发现他的内里没有垮。
魏允曾经设想过一种可能,言贞对卢路有特殊的意义,他们之间有一种保护关系。所以他以为卢路在得知言贞死讯后会崩溃,才会追到这儿来想彻底敲碎卢路的外壳,可是卢路只在他提到言贞母亲的死时瞳孔微缩,全程镇定得超乎寻常。
这让魏允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或许卢路有了女朋友之后内心有了支柱,对言贞没有那么大的执念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的线索就都断了。他又不得不面对,言贞的死只是意外这个现实了。
他有些焦虑,但更多的居然是兴奋。远远听到呼啸的警笛声,感觉是有紧急情况,魏允这才停住脚步。他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刚刚和卢路面对面时,他就一直在兴奋。
这种兴奋的感觉让他不想放弃。
等魏允折返回去,开着自己的车到了主路,没多久就看见警车停在居民楼之间的小路上。他靠过去停了车,往里面走了走,跟守在外面警察亮了亮自己的证件,问:“这是怎么了?”
“有人报警说这栋3楼有很大煤气味,可能是302,害得大家都不敢在家里待。”
正说着话,120和故障排查的车都来了,就听警员对讲机里说敲不开门,最后进了邻居家,从邻居相邻的窗户踩着窗台迂回过去探头看了一眼,正好是卧室,有个人直挺挺躺在床上,看着至少已经昏迷了。
“可能是自杀。窗户从外面打不开,破门吧,注意人群疏散。手机都拿远关了,千万别有明火。”
魏允在下面跟着人群看热闹,也装模作样帮着维持秩序,脑子里想的却是刚刚卢路说的煤气爆炸这种事情,确实也时有发生。不过,还有自杀这种可能,倒是给他提供了一个思路。
他的脑袋里就像有盏灭了很久的灯,突然开始闪动,一明一暗,一明一暗,反而落下一片片黑影。他一时想不通那代表着什么,感觉上却无法忽视。
没一会儿自杀那兄弟就被搬了下来,嘴边有白沫,样子挺狼狈的,看医生的意思是够呛了。邻居们议论纷纷,说是这人深居简出,大概是个无业游民,语气间没什么惋惜,只有八卦和幸好没波及自己家的后怕。
燃气检修的人上去,司机留在下面,魏允过去递了根烟,但俩人都没点。司机把烟卡在耳朵上,笑呵呵地说:“你说,瞅着年纪也不大,何苦呢!”
“是啊。”魏允应和着,转而问,“您干这行多少年了。”
“小半辈子了。”
“这种见得多吗?”
“多了还了得!”司机手肘撑着车窗框说,“其实现在的燃气都有保护装置,比以前的气罐安全多了,你想放气,放一会儿可能自己就断了。所以才那么多人选择烧炭啊。”
“那怎么还有那么多意外爆炸,也有这种成功的。”
“方法还是有的,比如松阀,拔管子。或者是燃气灶本身有问题,哪里堵了,裂了,保护装置失灵。很多时候真的就是凑巧了,炸都炸了,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哪儿出问题了。”
炸都炸了。这话说得有趣。都说水火无情,可水至少能留个全身全影,房子冲垮了,就砖是砖,木头是木头。可火烧了就什么都没了,是彻头彻尾的摧毁,平时锃光瓦亮,敦敦实实的东西,热度一高就黑了融了,蜷缩成一团,什么证据都没了。
如果是意外,怎么母女俩是同一种结果,又都烧得那么透。如果不是意外,为什么都选择这种方法,自杀也好,他杀也好,方法多得是。
或许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彻彻底底消灭掉一些痕迹。
开着车回家,路上魏允做了个决定,他得去趟仙百镇。也许一切都还得从十二年前那起案子查起,也没准得从言贞和卢路的过去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