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落低垂着头,缓缓踏出门槛,她的脚下仿若步步生莲一般。
只见夏落身着湖绿色的下裳,裙摆和湘妃红的外衫相得益彰,每走一步裙摆都是一次摇曳生姿的颤动,脖颈间一把金锁若隐若现,头上的翡色玉簪更衬得她的两颊绯红。
沈若风和顾尔白静静立在院中,听见响动才转过头瞧去。
瞧见夏落微施粉泽,淡淡拂薄黛,唇若朱樱的一张玉面,沈若风眼前不禁顿时一亮,两指落于唇间发出一声清啸,半是揶揄半是夸赞道:“小洛,身为兄长我还真未料到你穿戴起女子的服饰也如此恰如其分。”
话音一顿,他转头对着身旁神色淡淡的顾尔白,笑道:“尔白兄,你说是吧?”
顾尔白这才又抬起头仔细瞧了瞧夏落的装束,表情仍是冷冷清清的,却附和着点了点头,仿佛是在无声地表达出赞同。
听得对她的赞许,夏落也并未欣然接受,反倒神色一脸复杂地悄悄瞥了两眼沈若风和顾尔白。
要说分明是在夸赞她吧,但她还真不咋能高兴起来,毕竟在沈若风他们眼中她是一个男人,当下身为一个“男人”的她,被人夸娘,这怎么听都有些不是滋味。
望着夏落垂着眉眼、耳红到根的模样,沈若风还当她是在为被迫穿姑娘家的衣裳而羞恼呢,不禁噗嗤一乐,走至她身边,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小洛,这是没有法子的法子,谁让我同尔白兄都穿不了念薇的衣裳,你个子小,念薇的衣裳穿在你身上再合适不过。”
越说到后面,这段话越不像安慰了,反倒向奇怪的方向渐行渐远。
夏落抬起头,恶狠狠地朝沈若风瞪了一眼,拔腿便朝顾尔白身旁走去。
一边走,心下一边腹诽到,真是愈说愈不像话,近墨者黑,她还是离他沈若风远一些吧,免得同流合污。
见状沈若风更是哈哈一乐,甚至连方才得知江念薇被萧泰抓去后的沉沉阴霾都驱散了不少。
顾尔白淡淡瞥了沈若风一眼,出声道:“当务之急是尽快救出念薇姑娘,萧泰此人性情残暴,每迟一刻情形愈不利。”
夏落重重地点着头附和起来,半瞬后才回过味来,这大概是她见着顾尔白以来,他字说得最多的一次了吧?
沈若风闻言渐渐敛了神色,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顾尔白,抿唇笑道:“尔白兄说得是,那咱们即刻便按着计划行事。”
“等等。”顾尔白突然出声阻拦住了抬脚欲走的沈若风和夏落。
沈若风和夏落闻声不约而同地偏头朝他看去,只见顾尔白疾步走至屋内,片刻后才又夺门行了出来。
顾尔白走到夏落跟前,明明脸上依旧无甚表情,可往日清清冷冷的眼底却多了些不可知的情绪。
夏落张着嘴惊奇地看向他手里的东西,一双白皙修长的手里握着一个不知是何兽皮裹起来的物件,不禁带着些许困惑出声问道:“尔白大哥,这是?”
顾尔白低低应了一声,启唇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防身。”接着就把手里的东西塞到了她的掌心。
夏落攥紧了手里的物件,半是迷茫半是无措地朝沈若风看去,她还是有些不明白,顾尔白这是让她拿这个东西防身?
沈若风瞧见夏落朝他投来的视线,出言解释道:“这是尔白兄锻造的兵器,此行非比寻常,他是赠你这样兵器好让你留着防身呢。”
夏落顿时恍然大悟地将掌心的东西夹在腋下,一边朝顾尔白抱拳鞠了一躬:“如此便先行谢过尔白兄了。”
顾尔白点点头退后一步,没再出声。
沈若风见状挑了挑眉,笑道:“小洛,你如今扮得是姑娘,出了院子之后切忌如此之举,否则念薇还未救出来,你便露馅了。”
夏落反应过来,急忙收回拱在胸前的手,连声答应下来,接着迫不及待地将那被兽皮裹着的物件打开来,一瞧,她不禁愣住了。
只见那是一柄形如羚羊角的东西,它白灰的质地上是一圈圈痕迹。
夏落瞧着这分外眼熟的“羚羊角”,手不免有些颤颤巍巍地将它的剑鞘取下,锋白的匕刃在光线浮动下霎时闪过一道银光。
这果然是她完成第一个世界任务时在谢府发现的那一形如羚羊角的匕首。
沈若风发现夏落的异样,有些诧异地盯着她情绪起伏的一双眼睛,不禁问道:“小洛,你怎么了?是否哪里不适?”
夏落回过神,连忙摇摇头解释说:“没有,我是瞧尔白大哥赠与我的匕首,这还是我所拥有的第一把兵器呢。”
然而她这幅模样瞧在沈若风眼中,却是有些欲盖弥彰了。
沈若风闻言慰声安抚着夏落,心中却不免若有所思起来,她似乎总是有什么事在瞒着他们?
半晌后,夏落、沈若风和顾尔白三人藏匿在人群中,三人静瞧着不远处那座高门府邸。
打量了片刻,夏落眸中带着些许迟疑,转头感叹道:“沈大哥,没想到这小小一个固安县,县令的府邸竟如此繁华。”
沈若风闻言冷哼一声:“这全是那些狗贪官搜刮民脂民膏才造出来的。”
原本夏落还不怎么信沈若风所说的“萧泰便宿在那狗县令府中”,直到当下亲眼瞧见这县令的府宅如此豪华富贵,她才相信了。
毕竟,这固安县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比这还要繁华的府邸了,既然萧泰是县令“请”来的,不住最好的府宅都说不过去。
“小洛,你去吧,不要忘了之前商议好的。”沈若风目光冷硬地盯着在县令府邸前来往巡逻的士兵。
听罢,夏落点点头,绕开人群朝不远处的高门府邸走去,才抬起脚,她便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显然是紧张极了。
酝酿了半晌情绪,她开始踉跄地朝府门行去,一边低垂着眉眼,一边不住地拿手中的锦帕擦拭着眼角。
“喂,你,干嘛呢!”夏落跌跌撞撞地还未走至县令府邸跟前,便被守在石狮子前的守卫发现了。
夏落听见这话才像是反应过来自己走到了何处,半是惊怕半是委屈地抬起头。
瞧见她的样子,守卫亦是一愣,他只以为是个普通姑娘,却没想到是如此好看的一个美人。
只见她一双眼睛哭得红红的,像是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被守卫训斥了依旧止不住地抽噎着。
守卫一见着美人,话语便有些磕磕绊绊起来,饶是结巴着,却仍是倔强地尽力肃声呵斥着:“你……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惹怒了大人是你能担待得起的吗?”
夏落见着那守卫憨态可掬的小样不禁垂下了头,勉强憋住了胸中的笑意,才抬眼对上他,哽咽出声:“奴家……也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才来求大人的,我爹爹他……”说着,她又悲切地拿手帕挡着脸假哭起来。
守卫见她才道出一半又不说了,不免也有些不知所措,他,他只是一个新上任的守卫罢了,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啊。
恰逢此时,守卫的头领晃晃悠悠巡到此处,瞧见府邸门前的异样,不禁皱眉呵斥道:“吵什么呢?县令府中可招待着贵人,若是冲撞了那位,唯你们是问!”
那头领长得肥头大耳,行走时大腹便便,还长着一脸的络腮胡。
夏落余光瞥见他的模样,不禁撇了撇嘴,虽说以貌取人不好,可这人一瞧便心术不正,脑满肠肥。
年轻守卫连忙急声解释道:“大人,这人她如何也赶不走,可不关小的事啊!”
这肥头大耳的头领闻言蹙眉朝夏落看去,眉间隆起一道深深的沟壑。
“大胆愚民,你可知此地是何处,还不速速退散!”
夏落闻声肩膀吓得一抖,红着一双眼睛诚惶诚恐地抬头瞧去:“大人,奴家是有事相求……”全然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夏落话音未落,就见那头领脸色一边,眨眼睛便色眯眯地朝她看来。
她心中不禁重重呸了一声,这厮果然是酒囊饭袋,和她猜得分毫不差!
夏落还欲再说,也有些说不下去了,因为有一双咸猪手即将要触上她的脸颊,她顿时瑟缩着退后一步。
不过还好那双咸猪手在中途便停了下来,悄悄抬眼瞧去,只见那肥头大耳的头领敛了敛神色,一双浑浊的眼睛骨碌碌转着,不知肚里正冒着什么坏水。
“姑娘,有我田某在,保你不管有何难处都迎刃而解!”那头领望着她,突然拍了拍他的肚皮,夸下海口道。
尽管心中万分不屑,夏落红着的一双眼睛却陡然升起几分期许,激动出声:“真的?”
“自然!我田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从未骗过谁。”
这位自诩为“田某”的头领嘴上振振有词,望着一脸期许的夏落,他心中却有些得意忘形起来,这些愚民,要不是念在尚有些用处,还当真以为有天上掉馅饼这好事呢。
他顿了顿,又道:“既然如此,这位姑娘,你便随我来吧。”说罢,他率先朝府内走去。
夏落的目的正是在此,听见他的话,她自然不会拒绝。
才将将踏上县令府门前的石梯一步,夏落脚下一顿,先是朝她身旁的那个年轻守卫瞧了一眼,接着又不动神色地向沈若风他们的方向瞥了一眼,这才收回思绪跟上了前面的身影。
夏落随着田头领一路穿过假山石洞,明明是处在北方,这座府邸却像是江南的风景,一路行来,只见盘曲苍郁的老树倚着山石而生,玲珑精巧的亭榭窗栏,园中还有一个皂荚亭。
“孙大人。”田头领给夏落是了一个眼色,便毕恭毕敬地朝面前的身影躬身鞠了一躬。
夏落悄悄抬眼瞧了瞧,也紧接着俯身一拜。
孙哲闻声静静放下手中的书卷,抬起头有些疑惑地出声问道:“发生何事?”
田头领瞥了一眼一脸茫然的夏落,凑到孙哲耳边耳语说着,闻言孙哲神色淡淡地朝夏落瞧了一眼。
夏落并不能听见他们之间聊着什么,不过并不难猜出聊的内容同她有着系联。
片刻后,孙哲缓缓直起身,一拂衣衫,淡淡道:“这位姑娘,便一同随本官前去吧。”
夏落瞧了一眼田头领,他顿时笑出了几个褶子:“这便是咱们固安县的县令大人,你且放心去吧。”
瞧着田头领在孙县令跟前谄媚的样子,夏落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并不显山露水,仍旧一副期许和感激的模样。
又走了片刻,夏落随着孙县令走至了廊下,她仔细辨认了一番,不远处应当是府邸的厅堂?
穿过廊下,夏落便低了眉敛了目,将视线垂在地上,一只脚才踏过厅堂的门槛,却陡然见到一个她如何也始料未及的“东西”。
一颗圆滚滚的“东西”被踢到了她的脚尖,夏落只瞧了一眼,便大惊失色、面色苍白地缩回了踏在厅堂处的那只脚,踉跄着后退一步。
那竟是一颗……人的头颅!
只见那颗头颅经过之处满是斑斑驳驳的黑红血渍,而恰逢夏落对上的便是那颗头颅上死不瞑目瞪着的眼睛。
明明是如此凄厉的场面,厅堂内却无一人吓得惨叫。
相比于夏落的惊怕,孙哲却只是脚步一顿,仿若从未瞧见这颗布满污秽血迹的头颅般,泰然自若地走进了厅堂。
“萧大人。”孙哲拱手躬身朝厅堂中央倚坐在檀椅上的人行了一礼,出声唤道。
而坐在厅堂中央倚坐在檀椅上的人怀中还揽着一道曼妙的身影,萧泰怀中的美人被迫紧紧揽在他怀中。
此刻又见到这样一番场面,美人挣扎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色若死灰、脸色发青的模样便似那被猎户的陷阱困住的小兽一般。
缓了好半晌,受到惊吓的夏落才慢慢抬起一张面色苍白的脸朝厅堂内看去。
见着厅堂中央的两道身影,她又是一愣,一瞬后才小心翼翼地绕过厅堂前的头颅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