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干什么?”厅堂中央的萧泰瞥见堂下孙哲的身影,满脸不耐地皱着眉头,一只手臂松松地揽着怀中的美人。
“萧大人,乃是有名姑娘求见,这姑娘万分仰慕大人,此行正是……”瞧见萧泰的模样,原本神色淡淡地孙哲顿时诚惶诚恐地拱手道。
然而话音还未落,剩下的话语便被打断了,萧泰只听了一半便厌烦地挥了挥手:“人在哪儿,带上来我看看。”他最不耐这些满口繁文缛节的文士,整天到晚文绉绉的,于争夺天下什么用,还不是比不上他!
孙哲闻言连忙转头瞧向身后的夏落,唤道:“姑娘,快上前来让萧大人瞧瞧。”
孙哲出声时,夏落仍在若有所思地瞧着厅堂两旁的列得整整齐齐的……文士?她不禁猜测到,亦或者是萧泰的属下,只见堂下众人无一不是惴惴不安,瞧着竟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听见孙哲唤她,夏落这才如惊弓之鸟一般怯生生地转过头抬眼朝堂上的萧泰看去,顿时假装出一副瑟缩的模样。
萧泰此人头戴一顶束发乌金冠,年过而立,生得尖嘴猴腮,一头黄毛束在中间,面若病鬼一般,可一双阴狠的吊睛三白眼令人并不敢小瞧他。
抬眼之前夏落乃是假意作出战战兢兢的神态,可此刻瞧清了萧泰的样貌,再加上方才踏进厅堂之前令她浑身一震的下马威,她当下着实是从背脊骨陡然泛起一阵凉意。
她又缓缓将视线转到被萧泰揽在怀中的美人身上,美人身着一件轻佻的绯红薄衫,面上的神情还颇有些复杂地朝她看来,眼中半是抗拒……半是难堪。
不出所料,这美人正是江念薇。
瞧见江念薇唇瓣微微嗫嚅着,夏落有所察觉,顿时脸色凝重地对她摇了摇头。
在夏落看向江念薇时,萧泰也正漫不经心地瞥过眼神打量了一下这名孙哲所说的仰慕他的女子,然而正是这一眼,萧泰突然从他斜倚着的檀椅上坐起了身,一双三白眼中透出的光就像是黄鼠狼见着了鸡,腾地一下亮了起来。
见状,夏落不免惴惴不安地收回视线,有些瞧不明白萧泰是看出来她的身份异样还是旁的什么……
“好,好,好!赏!”萧泰盯着一脸忧心悄悄的夏落笑了起来,连声赞叹道,不禁教夏落分不清他口中的话是对她说的,抑或是对着孙哲说“赏”。
夏落内心兀自纠结着,她身旁的孙哲却又是深深鞠了一躬:“这乃是下官职责所在,下官便先行谢过萧大人了。”
说罢,孙哲借着宽大广袖的遮挡,低垂着头不动神色地朝夏落的方向瞥了一眼,眼中满是深意。
萧泰见夏落仍旧怔怔地立在原地,不禁迫不及待地嘿嘿笑道:“愣着干嘛,还不上前来。”
夏落闻言偷偷朝江念薇瞧了一眼,这才缓步向堂上走去,还未走至萧泰和江念薇坐着的檀椅前,她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便被萧泰伸长的手臂给拉到他怀中去了。
萧泰此刻正是左拥右怀,抱着温香软玉,他心情愉悦地仰头大笑两声,一会儿摸摸这边的小脸蛋,一会儿又揉揉那边滑腻的手腕。
饶是众人在前,萧泰却已经肆无忌惮起来了。
眼瞧着谩骂即将要从她嘴里脱口而出,夏落闭了闭眼睛才忍了下来,即便是心中万分愤怒,她此刻也是敢怒不敢言。
忍了一会儿,她又微微偏头朝另一侧的江念薇瞧去,只见江念薇明媚端庄的一张脸上已然是垂下两行清浅的泪痕了。
忍了片刻,夏落收回视线蹙眉思索着,如今进是进来了,可她如何才能畅通无阻地将江念薇救出去呢?
正想着,堂下陡然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混账,这乃是谢将军镇守的固安县,你如何敢在此放肆!”那道嗓音里满是咬牙切齿和恼羞成怒,瞧起来竟是恨不得将萧泰挫骨扬灰才好。
出声怒斥的竟是一个年逾花甲之年的老父。
闻声萧泰将埋在夏落白皙颈项间的一张脸抬起来,缓缓掀开眼皮,一双吊睛三白眼直勾勾地盯着堂下那拄着根破拐杖辱骂他的老不修,冷笑一声,嘴中吐出几个字:“老不死的东西。”
说到此处,他恶狠狠地沉下脸:“就凭你这个老不死,还想教训我?既然嫌自己活腻了,那你就去死吧!”
语罢,夏落和江念薇甚至还未反应过来,萧泰已经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飞身至厅堂中央。
两个呼吸之间,萧泰猛然夺过了那“老不修”手中的拐杖,在扬眉瞬目直勾勾地盯着“老不修”的时刻,手起手落间,便见那站出来当堂责备萧泰的老父砰然应声倒了下去。
立在萧泰周遭的人早就已经如被惊起的鸟兽般四散开来。
萧泰缓缓抬起头,阴沉的目光在堂下每个人的头上一扫而过,片刻后才又慢腾腾踏着步子走向檀木椅。
江念薇担忧地看向倒在地上的老父,可视线才将将触及那处,她便转向一旁止不住地干呕起来。
夏落也神色凝重地瞧去,怔怔地盯了片刻她不禁猛然闭了闭眼睛。
只见那老父腹前硬生生被剜开了一个血淋淋的窟窿,鲜血冒出来,肠子亦是散落了满地,而萧泰所使的“凶器”正是那老父原本拄着的拐杖。
老父青乌的脸上一双眼睛仍死不瞑目地睁着,像是在瞧着堂上的房梁,又像是透过屋瓦质问着,苍天为何如此不公。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苍天呐苍天,你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
萧泰一走至檀椅上坐下,夏落便感觉到他又将自己的手攥了过去,紧紧地被攥在了他的掌心。
夏落忍了又忍,才控制这着不将她的手给拔出来。
这萧泰果真是“名不虚传”的残暴,历经方才一番,他是当真令她厌恶,这样一双沾满血腥的手,她恨不得将它剁了才好!
幸好,萧泰只是抓着她的一只手未再有其他动作,刹那间,夏落却忽然又听见另一旁的江念薇陡然哽咽出声。
转头瞧去,竟见萧泰固执地扭过江念薇的脸想要亲上去,江念薇抗拒不过,这才难堪地哽咽出声。
夏落见状不免也有些焦急,她如今是真觉得萧泰此人不止是残暴了,脑子估摸着也有点问题,江念薇才干呕了没一会儿,她着实未想到即便如此萧泰竟然也下得去嘴。
“萧大人,这位姐姐是不是长得比笑儿美啊,不然你怎么只顾着这位姐姐,却不来宠着笑儿。”夏落兀自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侧头轻轻地抚上了萧泰的后背,见萧泰转过脸顿时又朝他抛了个媚眼,语气中满是娇膩。
夏落一边娇声道,心下却一边吐槽到,这萧泰再不转过头,她都快自个儿将自个儿给腻歪死了。
“哈哈哈笑儿别急,你泰爷我这就来宠你。”萧泰果不其然转过脸同她调笑了起来,一双吊睛三白眼瞧着也没那么阴狠了。
眼瞅着萧泰嘟着那恶心的唇瓣即将触上她的唇,夏落看似“羞涩”实则内心有些崩溃地闭上了双眼,一边稍稍侧了侧头。
“萧大人,几日不见,未想到阁下竟是左拥右抱,好不痛快。”堂外突然传来一声淡淡的呼唤。
萧泰闻声一顿,却并未停下,仍旧兀自凑到夏落跟前,夏落的头又是微微一偏,萧泰的唇只是印在了她的唇角。
见状夏落顿时又是娇声道:“萧大人,你用方才亲过了姐姐的唇来亲笑儿,我可是不允的。”说罢,她抬起手轻轻将手指点在他的鼻尖。
其实在夏落的纠缠下,萧泰并未得逞亲上江念薇,她如此说只是为了打消他的疑虑罢了。
“咱们笑儿如此惹人怜爱,如何教泰爷我不宠你呢?”
萧泰果然当她是在拈酸吃醋,哈哈大笑两声,伸出手心蹭了蹭她的下巴,像是在逗弄顽皮的小兽一般。
说罢,萧泰这才转过头,心情愉悦地站起身来,从檀椅处走到堂下,在来人跟前站定,亦出声问候到:“谢大人造访,还恕下官招待不周。”说着一边朝厅堂中央的那颗头颅和老父的尸体处望了望,示意道。
夏落在萧泰转身朝堂下来人走去时,先是狠狠地在她的衣襟上尽力想要拭去方才指腹点在萧泰鼻尖时留下的痕迹,片刻后才不免疑惑地朝那人看去,来者何等的本领能叫萧泰这个莽夫也变得文绉绉起来?
然而才一瞧见那道身穿锦衣,发束玉冠的身影,夏落整个人就呆若木鸡一般愣住了,一瞬后才张皇失措地偏过头垂下来脸。
来人怎么会是谢冷之!?这,这,谢冷之如何会在这儿,还同萧泰如此熟稔。
谢冷之气定神闲地朝檀椅上那道绯衣绿裳的身影看去,面上不露声色,心下却不由自主地冷笑一声。
回过神来,他仍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对着萧泰波澜不惊道:“不知萧大人可否安顿好了军中事务?”
……
夏落紧紧地拽着江念薇的手向前奋力跑着。
四下里悄无声息,飒飒风声拂叶穿花而过,只能听得她们二人的时轻时重的呼气和喘息。
陡然行在前方的夏落陡然被携着飒飒风声而来的一颗石子打得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地单膝跪在了地上。
跑了这么久,的确是该有人来抓她们了。
只不过,这穿风打叶而过的石子总令她想起完成第一个世界任务时见到的那副场景。
半瞬的思索间,又是一颗石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打向夏落的另一条腿,刹那间,她双膝都跪在了地上。
江念薇已然是急得满头大汗了,分不清是汗珠抑或是泪珠打湿了江念薇的纤长睫毛。
“念薇,你先行一步,我断后,你快跑,不要回头,沈大哥和顾大哥就在这县令府外等着你呢。”眼瞧着江念薇还要固执地拽她起身,夏落连忙急声道。
她今日来县令府的目的便是救江念薇出去,若是她不仅未将江念薇救出去,还反使得她们两人在这府中陷得更深,那岂不是亏大了。
不论如何,她们其中必须有一个出去才行。
“让谁出去呢?”一声轻笑,黑暗中的人缓缓走了出来,灯尽月斜,他的容颜在昏暗中明灭。
果真如夏落所料,这使石子的人正是谢冷之。
第一个世界的夜晚砰然被玉石子打落坠地的树干、翻飞的衣袂同这今日沉沉的夜色渐渐重合起来,甚至教夏落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快跑!”夏落对着面前傻愣着的江念薇,连忙出声道。
江念薇顿时反应过来,朝近在咫尺的偏门跑去,可一只脚还未踏出门槛,她便被隐在暗中的蒙面黑影给拦了下来。
见着此情此景,夏落缓缓支着地面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有些怔怔地想,她们莫不是成了那瓮中鳖,谢冷之是着意守在这儿的吧?
不过,虽然被拦下来了,却有一件事是不幸中的万幸,庆幸得便是拦住她们的是谢冷之,而不是萧泰……
谢冷之或许会慢慢折磨她们,可萧泰只怕会是将她和江念薇拍死在当场。
“你先带着走她下去吧。”见着一脸忧心忡忡的夏落,谢冷之勾了勾唇角,转头对拦住江念薇的蒙面黑影吩咐道。
黑影带着江念薇应声退下,渐渐隐在了黑暗中。
顿时只剩下了谢冷之和夏落两人面面相觑。
谢冷之进一步,她退一步,谢冷之更进一步,她再退一步。
夏落只得干笑一声,率先示弱道:“谢兄,咱们男女授受不亲。”
谢冷之闻言嗤笑一声,反问道:“可,小洛你不是个男孩子吗?”
他音色轻缓地说着,慢悠悠行到她身侧。
他泰然自若地瞧着夏落的神色,缓缓道:“噢对了,你或许还不知道吧,方才带走江念薇的那个蒙面人正是你的好大哥——沈若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