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喊谁……”吴姬突然噎住,等一下,若画中人真是前朝贵妃,那自己如今捏造的这身份,按辈分来算,岂不就是她的曾孙女?
“只见过抢着给人当祖宗的,没见过抢着给人做孙子的。”楚秀心笑吟吟道,“你到底是谁?我死时,可没有留下骨血。”
吴姬来之前,已做好了种种预演,其中不包括与当事人当面对峙。
毕竟,那可是个死了几百年的人了,骨头都烂光了,用骨灰跟她对峙么?
但世事就是如此奇妙,芳魂一缕,借画重生,她听少主说时,以为是谣言,她听风满袖说时,以为是他魔怔,直到今日亲眼见了,才终于信以为真。
咚,咚,咚,吴姬听见自己的心脏跳起来,倘若谣言都是真的,那眼前的贵妃,当真死后拥有奇异能力,能晓天下之事,人心秘密?
那自己的所作所为……
“祖奶奶。”吴姬试探道,“我虽不是您的亲生骨肉,但我祖奶奶是您的亲姐姐。”
“不对吧。”楚秀心笑吟吟道,“你的祖奶奶,不是我身边的侍女阿蛮吗?”
吴姬只觉得冷汗顿时下来了。
心里一个念头——她竟然真的知道。
楚秀心之所以知道,吴姬的祖奶奶乃是贵妃身旁侍女,可不是真的身具异能,而是先前凭着《妖猫图》,一直暗地里观察她。
那时候吴姬还没来洛阳,还在少主身边做准备,她虽然性格有点问题,但是职业操守没有问题,为了把事情做到最好,不惜拿出自己祖传的几样藏品,其中就有先前用来贿赂楚秀心的玉镯子。
几个女探子在一旁替她挑选,其中一个看中只金子打造的臂钏,提议道:“我那也有几件前朝的古董,拿来跟你换这只臂钏吧。”
“不行。”吴姬当场拒绝,“其他都是贵妃送给我祖奶奶的,只有这只臂钏是我祖奶奶自己的,一代传一代,我以后也要传给我女儿。”
众人这才从她口中知道,她的祖奶奶竟是贵妃身边的侍女,以剑舞闻名的阿蛮。
当然,她们知道了,挂在墙上的楚秀心也就知道了。
“不过……”楚秀心话锋一转,“阿蛮与我情同姐妹,我从前同她说过,等她生了孩子,我必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爱。”
吴姬这才把提起来的心放回去,庆幸自己祖奶奶会做人之余,觉得自己也该学一下祖先,于是顺着杆子往上爬:“那我也喊您……祖奶奶?”
“乖。”楚秀心笑着应了。
吴姬见她应得这么爽快,继续往上爬:“祖奶奶,孙儿知道您与风满袖关系好,可否请您帮个忙?”
“不可以。”楚秀心仍笑着。
吴姬原本想说,你都不问我要你帮什么忙,可仔细一想,她不问,才说明她什么都心知肚明。
“我认他做哥哥,你却要当他妻子,辈分乱了。”楚秀心笑道,“况且,你对他又不是真心诚意,你是带着目的来的。”
看似点到为止,其实是她自己心里也没个数,少主对吴姬究竟说了什么,为何一定要嫁个女人给风满袖?
楚秀心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从吴姬这里得到答案。
过多的错误情报误导了吴姬,尤其是她的真实出生,此事只有寥寥几人知道,楚秀心既然连这都清楚,想必也清楚她的真实目的。
略沉了沉眼,吴姬笑道:“祖奶奶,就算没我,还有其他人会被派来,总有一个能成功嫁给风满袖的。”
楚秀心闻言不语。
见已稍稍说动了她,吴姬急忙乘胜追击:“选我,总好过别人,第一我是自己人,第二有祖奶奶您看着,我有什么不对,您直接指出来便是。”
楚秀心知道她言不由衷,真帮了她,回头等她一上位,头一件事就是悄悄把画烧了,但无所谓,楚秀心故作沉吟,在吴姬越来越忐忑的目光中,终于松了口:“好。”
吴姬大喜过望,生怕楚秀心反悔,第二天起早,草草吃了个早饭,等不及风满袖来,便驱车去了淮安王府。
风满袖正奇怪她怎么突然登门造访,就看见她展开手里的画,里头传来楚秀心的声音:“哥哥。”
略略一楞,风满袖几步冲上去,伸出手又缩回手,患得患失:“妹妹,是你吗?”
“是我。”楚秀心答。
“你没事了?”风满袖刚送了口气,又忧心忡忡道,“你怎么跑到《妖猫图》上来了?不要紧吗?”
“要紧。”楚秀心说,“这毕竟不是我自己的画,我跟住别人屋,穿别人衣服似的,很不习惯,可我现在没得选。”
“……我回头就多找些人,下江帮你打捞《贵妃图》。”风满袖道。
“没用。”楚秀心早已知道《贵妃图》所在,对此不抱多大希望,“《贵妃图》已经被鱼给吞吃了,你找不回来了。”
“那……”风满袖看着眼前的画,“那你以后就住《妖猫图》里了?”
“那哪能?”楚秀心可不打算一辈子陪着他,这次特地过来,以贵妃形象一见,纯粹是安他的心,让他别每天望夫石一样,杵在桥头看江水,于是叹了口气,故作失落道,“我是逃到《妖猫图》上来的,妖猫暂时收留了我,但并不喜欢我,叫我赶紧找个愿意收留我的画,找着了立刻走。”
“来人。”风满袖立刻说,“去把王府的画全部搬过来。”
吩咐完,又对画安抚道:“王府里别的没有,古董画一大堆,倘若一个都看不中,还可以另外请画师来,你说一句,他们画一笔。”
楚秀心怎么肯,想了想,轻轻咳嗽一声,故作虚弱道:“不成,我已经试过了,大概是因为失去了《贵妃图》,我的能力变弱了许多,已经不能在画中来去自如了,除非……”
风满袖急忙问:“除非什么?”
“……十二美人图。”楚秀心故意强人所难,道,“我只能在十二美人图之中,来去自……”
最后一个字没说完,楚秀心就飞快转头看去。
第一反应,他怎么来了?
她跪坐在哥哥的画桌前,手握不谢之花,四面墙壁上,分别垂着《天女图》,《东海游仙图》,《贵妃图》,最后是《妖猫图》。
室内明明一灯未燃,但不谢之花上晕着一层淡淡的光,此光时明时暗,仿佛呼吸一样,而四张画,包括楚秀心自己,也随它一起呼吸,一起光芒起伏。
以花为媒,楚秀心与四张画被紧紧联系在一起。
所以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天女图》外的异动。
咚咚咚——三声敲门声之后,裴御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问:“楚姑娘,你的病好些没?”
为了配合吴姬的行动,楚秀心今早特地拿水粉抹白了面孔,然后找邻居,说自己病了,托他今儿去上值时,顺便替自己请个假。
还以为至少能拖到下午,却没想到,裴御京这厮连中午都没到,就已经跑过来查看情况了。
“楚姑娘,楚姑娘!”裴御京的声音越来越忧心忡忡,“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还能起得来吗?”
不行!决不能让他发现《天女图》!!楚秀心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朝《天女图》的方向冲了过去。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裴御京道:“……那我进来了。”
要不怎说他是有备而来。
若这男人真的是关心楚秀心是不是病了,至多带着大夫来,他不同,他带着房主。
金石街的房子都归在金石馆名下,不卖,只租,价钱十分便宜,死后才收回,所以一般人也乐于租,而不是在外头买。
这也意味着,每间房子的钥匙,其实都在金石馆手中。
裴御京笑着给房主使了个眼色,房主会意,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哐当——
房门突然朝后打开,却不是被房主打开的,而是楚秀心自己。
“什么事?”她表情平静地看着裴御京。
“来看看你。”裴御京打量她一阵,突然目光投向室内,“不请我进去坐坐?”
咚,咚,咚。
楚秀心听见自己心脏激烈跳动的声音。
她已经尽力了,但还是来不及把画收进匣子里藏起来,《天女图》就在她背后,她不能放人进来。
“……这样不好吧?”楚秀心盯着他,“毕竟是女儿家的闺房,不好招待外人。”
裴御京也俯首盯着她,像要透过她平静的表象,探究她的内心。
“……事急从权。”他忽然玩味一笑,冷不丁将楚秀心打横抱起,顺势对身后的房主说,“没见楚姑娘站都站不稳了?还不快去请大夫?”
那房主极有眼色,立刻去请大夫,临走时,还顺手帮他把门给关上了。
咚——
房门隔绝了外面人的视线,却隔不绝他们的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