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住他们!”马车里传出一个尖利的声音。
侍卫持刀剑朝沈临冲来。
沈临笑了起来,像迎接老朋友似的,朝他们迎过去。
所经之处,微风扫过,人像麦子似的倒下,倒地之后,脖子上才慢慢出现一道血线,血线里才慢慢渗透出血,染红了大片大片的花草。
美丽而又惊悚。
等到他走到马车前,马车前只留了两个侍卫,都被眼前这光景震慑的胸膛起伏,其中一个认出了沈临,颤抖道:“笑面修罗……”
他突然转身就跑,身旁同伴朝他背影喊:“叛徒,回来!”
喊完,脖子上多了一条红线。
他倒下后,沈临顺势捡起他手里的刀子,远远的投出去,于是最后一个侍卫也背心中刀,扑倒在地。
最后只余了马车内的人。
隔着帘子,抖个不停。
沈临把他当个礼物,回头对楚秀心笑道:“秀秀,你来。”
楚秀心走过去,伸手去掀帘子。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缩在马车内,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们。
“……你就是少主?”楚秀心皱起眉头。
“不,我不是。”中年人忙不迭的否认,“少主不在这,他已经逃了。”
楚秀心一楞,身旁沈临突然道了声不好:“我们上当了。”
与此同时,八辆马车,走不同的方向,载着不同的人马,仓皇逃跑,沈临带来的人手被迫分散,各自追一辆马车,路上马车里又陆陆续续跳下不少人,朝林子深处逃去,导致人手又再度分散。
化整为零的好处,是少主终于成功逃离。
“八年积累,毁于一旦。”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沉声问左右,“清点一下,还有多少人,多少东西?”
汇总上来,几乎十不存一。
他这样是没法回去交代的,不但派自己来这的人要被免职,自己更是性命难保,穷途末路之下,开始将怒气发泄在旁人身上,他一把扼住吴姬的脖子,对她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人引来的?”
四周的人冷眼旁观,这节骨眼上,谁也不肯替吴姬说情。
吴姬自知,若是再想不出办法平息他的怒火,今天自己必死无疑,一咬牙,决定将那秘密给抖出来:“少主……我有办法,让你东山再起。”
“哦?”少主又扼了一会,才缓缓松开手指,“你有什么办法?”
吴姬咳嗽半晌,转头指着身旁一人:“他。”
少主以及众人齐齐看去,看着孤僻站在角落里的楚丹青。
他看起来有些狼狈,头发凌乱,嘴角也带了点血痕,像被人抓住后,又狠狠掌掴过,只目光一如既往的冷淡,像云端之雪,凡人永远触不可及。
“我这次去洛阳,得到一个确切消息。”吴姬指着他说,“他画出来的那几幅画,《天女图》,《贵妃图》,还有《妖猫图》全都成了真。”
“成了真?”少主眉头一挑,“什么意思?”
“就是《天女图》里有天女,《贵妃图》里有贵妃,《妖猫图》里有妖猫。”吴姬说,“她们每一个,都有独特的能力,不瞒少主,我这次回来,其实就是为了贵妃的能力回来的。”
少主早已听过类似的事,只是将信将疑,并没全信,如今也是,怀疑她在说谎:“你怎么证明是真的?”
吴姬咽了咽口水:“我不行,但他可以。”
她转头看着楚丹青道:“让他再画一副,倘若这一副也能成真,也能诞生独特能力,少主,你还怕不能东山再起?”
与此同时,陆陆续续清点完地宫中的尸体,还有被抓住的探子们,里头并无楚丹青的身影,楚秀心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哥哥依旧在大恶人手里。
“哥哥只是一个画师罢了。”她忍不住心想,“大恶人连最得力的手下都弃了,其中不乏凶悍勇武的刀客,以及名动天下的舞娘,为何就是舍不得哥哥?是了……是为了那些画。”
她突然有点后悔,若她没在《天女图》《贵妃图》下那么大功夫,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看重哥哥,不会非要把他带走?
“不,想这些已经没用了。”楚秀心回过神来,“地盘,人,钱,大恶人现在已经什么都没了,之所以还留着哥哥,就是因为信了谣言,把希望都寄托在哥哥身上,打算借他之力,借画之力,东山再起。”
所以她别无选择。
她必须让下一幅画也成真。
“这位姑娘好生眼熟。”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楚秀心感觉有点头疼,回过头来,果见裴御京手笼香炉,笑吟吟朝她走来……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这人是怎么认出她的?
“失礼了。”却不料,下一刻,他突然伸手过来,把她脸上的面具掀开。
四目相接,楚秀心这下完全没法否认了,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有什么事?”
“事情已水落石出,我并不是锦衣卫要找的人。”裴御京笑着看她,“楚姑娘能对我友善一些么?”
楚秀心也觉得自己对他的态度差了一些。
毕竟从现在所能收集到的所有证据来看,裴御京都不是她要找的人。
可不知为何,对上他的眼睛,楚秀心就忍不住犯疑心病,问他:“还没水落石出吧?裴东家,你真的不认识那个‘少主’?明明你们二人生得一模一样。”
以至于还活着的探子,被锦衣卫一个个抓出来,见到裴御京时,产生了不小的骚动。
其中一个,甚至一脸不敢相信,脱口而出:“少主,你为何要背叛陈国!”
原来是陈国派来的奸细。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竟有个敌国奸细,长得与我一模一样。”裴御京收敛起笑,郑重其事道,“如今我知道了他,他也多半知道了我,我不想日后有人顶着我的名头干坏事,希望你们能尽快把人抓住……我一定鼎力相助!”
……这么一看,他又更加不像与对方有所勾连。
楚秀心疑心病虽然重,但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便放下成见,柔声道:“好,我一定会把你的话转达给阿临……沈临,让他早点帮你把人给抓住。”
“阿临?”裴御京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你们感情真好,什么时候成亲?”
话题怎么跳跃那么大?楚秀心楞了一下,才条件反射的回道:“暂时还没这个打算。”
哥哥还在大恶人手里,她现在根本无心婚嫁,且就算她真有一天要嫁人,娘家这边,希望至少有一个人主持她的婚礼。
“这样啊。”裴御京似笑非笑从她身旁走过,像开玩笑,又像是认真的,在她耳边轻轻留下一句,“那我岂不是还有机会?”
回金石馆的路上,一想起楚秀心当时的表情,裴御京就觉得有趣极了。
见他心情愉悦,贺老忍不住问:“东家,可是碰见了什么好事?”
“是啊。”裴御京笑吟吟道,“多亏一个人,帮了我个大忙。”
“哦?”贺老猜测道,“莫非是女人。”
“不错。”裴御京笑,“一个我迟早要得到手的女人。”
俩人一前一后,一言一语,朝库房走去,路上就算有人看见他们,也不会觉得奇怪,因为东家带人检查库房,乃惯例之举,事后回忆起他们谈话的内容,也只会记得:他们在讨论女人。
但事实果真如此吗?
库房里放了许多东西,其中包括一副大型西洋画。
一按开关,西洋画自动往旁边移开,竟是个跟少主地宫中同出一辙的机关。
一道阶梯向下,左右墙壁上挂着火炬,火光铺在地上,如同一张红色地毯。
地毯尽头,是一个会客室,里头已经坐满了人,见了裴御京,齐齐起身,恭恭敬敬朝他低头:“东家。”
裴御京走到主位旁,将趴在椅子内打呼噜的黑猫抓起来,一边抱着猫落座,一边笑吟吟对众人说:“都坐。”
“谢东家。”众人落座后,其中一个忧心忡忡道,“东家,您为何要帮锦衣卫抓自己人?这事要是被上头知道了,只怕……”
“自己人?”裴御京轻轻嗤笑一声,“裴御林也配?”
众人缄默不语。
“……我那个蠢弟弟。”裴御京一边抚摸怀里的黑猫,一边慢条斯理道,“被派来八年,他都做了什么?拿最多的经费,掌控最优秀的人才,却总做些不入流的事,不是跑去寻常百姓家杀人放火,就是往达官贵人家里送女人。”
说到这,他又嗤笑一声,毫不掩饰对某个人的鄙视:“就这点能力,还常怀不必要的野心,想着干出点惊天动地的大事,晓得他现在在筹划什么吗?”
一个人小心翼翼道:“属下不知。”
“他也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听说皇帝病得很重,便兴匆匆要嫁个女人给风满袖。”裴御京嘲讽道,“觉得皇帝一死,风满袖这个废太子又要重新上位,届时,他便能掌控对方,把对方变成自己手中的傀儡皇帝。”
这个计谋可谓异想天开,若要实现,不知中间要打通多少关节,收买多少人,以及杀死多少人,绝不是仅仅靠一个女人就能成事的。
裴御京尚且觉得没把握,更何况是他那个蠢弟弟。
“留着他,只会继续浪费资源。”裴御京用手指梳理黑猫的毛发,笑道,“好在有人帮了我个大忙,把锦衣卫引去了他那里……就让他代替我,成为锦衣卫这些年在寻找的间谍头子吧。”
众人对视一眼,领会了他的意思。
“这个年,大家没法回家了。”其中一个笑道,“都得忙起来了。”
忙着将大伙这些年或明面,或暗地里做的那些……真正的间谍行动,全部张冠李戴,按在裴御林身上。
让他成为那个被锦衣卫追查了许久,却依旧不显山不漏水,甚至反手把锦衣卫指挥使都拉下台的间谍。
那个不知多少岁,不知长什么样,不知手底下有多少人,不知从事什么职业,甚至不知是男是女的间谍头子。
众人只知道一件事。
这个人,是百年难得一见,身具间谍才能的……鬼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