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秀心死死盯着裴御京的脸。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裴御京什么都知道了。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要什么都知道了,何必过来试探我?”
果见裴御京道:“春城里见过他的人不少,都说他是个小少爷,弱书生,死在破庙里的那群人,一定不是他下的手,是《天女图》干的。”
楚秀心松了口气,并默默给远方的李山河道了声好汉,得亏有你,忽悠了全世界人。
“但事实果真如此?”裴御京轻轻一笑,“我把线索一理,发现没人亲眼见过破庙那晚发生了什么,除了一个李山河,那些传遍大江南北的谣言,究其源头,全是他传出去的。”
楚秀心:“……”
这句话说得轻巧,但搜集大江南北的全部谣言,一层层剥开裹在外头的谎言,最后寻到真相,这需要多大人力,多大物力……
裴御京真有这样的情报力量?
“当然,还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裴御京笑道。
楚秀心依旧一言不发,冷冷看他独角戏。
但真的是独角戏吗?他每一言每一语都在扰乱她的心,害得她好几次想要开口说话,但生生忍住了。
“我得到消息,再过几天,沈临就要来洛阳了。”裴御京笑道,“倘若他来了以后,第一个过来找我,向我……”
他缓缓抬起右手,一根骨节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画中人眉间。
“索要你。”他缓缓笑道,“那就说明我猜测的没错,彼沈临既是此沈临,他就是《天女图》的主人。”
数日后,沈临入城。
那日大雪纷飞,压得满城雪白,马蹄落在雪地上,每一步都是一个深深的蹄印。
沈临下马,一掀兜帽,风雪朝他身后吹去,将黑色斗篷在他身后扬开,如同黑色羽翼,他径自走进金石馆内,裴御京似乎早就在此等着他,远远便朝他一笑,手里笼着个熏炉过来,缕缕白烟从熏炉内飘出,飘荡在他身旁,仿佛云雾缭绕着的谪仙。
“副指挥使。”他笑吟吟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我来拿回我的东西。”沈临直言不讳。
虽然楚秀心早已提醒过他,但他想了想,并未改变路线,依旧选择直接来找裴御京。
情报能力?
那可正巧,他是奉命来查他底细的,且好好解释一下,一介商人,暗地里打造情报系统做什么?只是为了消息灵通,促进南北买卖……还是为了别的目的。
裴御京似乎早料到他会说这话,微微一笑,侧身道:“这边请。”
他将人领到了放画的屋子内,这地方偏僻,安静,正合适两人用来密谈。
正当沈临松了口气,上前摘画时,裴御京望着他背影道:“副指挥使跟楚秀心,楚姑娘是什么关系?”
“我现在被解了职,不是什么副指挥使了。”沈临将画卷成卷轴模样,握在手里,回身对他笑,“你直接喊我沈临吧。”
“好,沈公子。”裴御京从善如流道,“刚刚的问题?”
“她是我心爱之人。”沈临毫不掩饰地回。
裴御京恍然大悟,然后有些懊恼道:“原来如此,难怪你把《天女图》都送她了,可惜……”
沈临眉头一挑:“可惜什么?”
“可惜她从未跟我提过你。”裴御京微微一笑,“否则,我怎么也不敢对她下手。”
沈临:“……”
裴御京又道:“楚姑娘也是锦衣卫?”
沈临有点不耐烦了,淡淡道:“现在知道她是我的女人了,你还敢对她感兴趣?”
“不敢。”裴御京哈哈一笑,“我只是有些好奇,她一个大活人,是怎么在一间屋子里人间蒸发,我让人掘地三尺,都掘不出她的?”
目光一瞥,落在沈临手里的画上,裴御京似笑非笑道:“难不成,《天女图》除了辨古董,聚富贵外,还有别的能耐?”
就知道,他迟早要问这个问题。
好在俩人先前就这个问题,已经商量过了,于是沈临故作沉吟一番,笑:“留给她防身的,可不就派上用场了?”
这回轮到裴御京沉吟不语。
他没料到沈临竟一口承认了。
以及……防身?
裴御京忍不住又看了眼《天女图》。
有关它的说法越来越多,谁讲得清它是仙还是妖,但只要跟仙跟妖沾了边,似乎就有无穷尽的办法来“防身”,譬如隐身术,譬如缩地成寸,又比如把人给拉到画里,到画中暂时避祸。
“先不急着讨论这个。”沈临打断他的思绪,道,“还是说说你吧。”
裴御京回过神来,笑吟吟看着他:“你我打了这么久交道,我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多着呢。”沈临上下打量他,“比如说,我还是最近才知道,你手里居然有个情报网,比锦衣卫还要消息灵通。”
“天底下,哪还有比锦衣卫更消息灵通的,看,你不就立刻来找我了吗?”裴御京笑道,“再说了,我那也不叫情报网,只能监视一样东西。”
沈临:“什么东西?”
“钱。”裴御京笑,“或者说,钱的动向。”
安城。
吴姬从一家金石馆别馆内走出来,被风雪吹得缩了缩脖子,急忙坐进马车内,低头数了数手里刚兑换来的碎银子,以及面额小一些的银票,忍不住感叹一声:“真方便啊。”
从前虽然也有银票,但都开在本城本地,银子能出城,票子出了城却没人认,也有几家商铺努力想要扩大规模,但都没成功,直到金石馆横空出世,组成商会,发行金石馆特有的银票,全国通行。
她本来还以为在这么小一个地方,是找不到兑银子的地方的,谁知道几年没来,一个小县城居然也起了处金石馆的别馆,旁的生意不做,只给人兑银存银,让她咋舌不已。
“金石馆啊……”吴姬喃喃念着。
马车停在了别院门口,她下车之后,进了别院,不久,又乘坐别院主人的车架出来,这一次是自己的人马,她才放心在上面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回了大本营。
熟人出来迎她:“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你的任务呢?”
“一切顺利。”吴姬一边朝里面走,一边说,“大过年的,我又不可能天天去风满袖家里拜年,索性回来一趟。”
“你任务没完成就跑回来,少主知道,一定会削你一顿。”熟人替她忧心道。
“怕什么?”吴姬笑着扬了扬手里的银票,“我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我还带了东西回来,诺,那边那只箱子就是。”
打开箱子,上面一层是从洛阳带回来的土产,都是掩饰,用来掩饰铺在最下面的厚厚一叠银票。
看着这数额巨大的银票,熟人惊了:“这?哪里这么多钱?”
“卖《妖猫图》所得。”吴姬道。
“《妖猫图》?”熟人不信,“先前也卖了《天女图》跟《贵妃图》,加起来也没这么多钱。”
“你在这待太久,不知道外头什么样的风云变幻。”吴姬淡淡道,却不愿将实情说出来,更不要提她回来的真实目的,趁着四周无人,她从袖里掏出一张银票塞给他,“帮我个忙,我这次的任务对象,对《贵妃图》情有独钟,偏《贵妃图》丢失了,你想想办法,让我跟画师单独见一面,问问他能不能私底下替我再画一张。”
“这……”熟人看起来很为难,“被少主知道了……”
吴姬一咬牙,又给他塞了一张银票:“左右不过一幅画,又不是要背叛少主,最后画拿到手,还不是用来出任务,你帮帮忙。”
说完,还轻轻捏了捏对方手掌心。
熟人心中一荡,一边是美色一边是钱,他最终点了点头:“好吧,我想想办法。”
吴姬这才满意的收回手,刚好,这时候有人来通报:“吴姬姐姐,少主让您进去见他。”
“我马上来。”吴姬整了整衣衫,回道。
时隔几个月,又重新见到了少主,看着对方那张熟悉的面孔,吴姬忍不住恍惚了一阵。
“我让你去拿下风满袖,不是让你出去赚钱。”少主坐在太师椅内,冷冰冰对她说,“自己去刑房里领二十鞭。”
“……是。”吴姬低头道,正要出去,又被他叫住。
“等等。”少主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然后一把将人拉到自己大腿上,抚着她漂亮的脸蛋道,“先不急着走,我不喜欢身上有伤的女人,你先伺候伺候我,回头再去领鞭。”
吴姬:“……是。”
室内烧着暖炉,温暖如春,吴姬身上的衣裳一件一件委地,被少主按在太师椅内玩弄了小半个时辰,少主这才尽兴了,一边把玩她的身躯,一边懒洋洋问:“这次出去,有得到什么特别情报吗?”
“……有。”吴姬迷离着双眼,好一会儿才聚焦在他脸上,神色略有些复杂道,“我这次去洛阳,碰见了一个人,从前只听说过他,没见过他,这一见之下,把我吓了一跳。”
“哦?”少主笑道,“居然能吓到你,他长什么样?”
吴姬盯着他道:“他与您长得一模一样。”
笑容缓缓从少主脸上退去,正当他要开口说话,外头突然冲进来一个人,踉踉跄跄往地上一跪。
“谁让你进来的?”少主将衣服拉起来些,遮住吴姬的身体,朝他冰冷冷道。
来人也不知里头是这番光景,不敢抬头,将头狠狠磕在地上:“少主,不好了,外面来人了……”
大本营外。
沈临抬手一挥,一群锦衣卫如同训练有素的黑色猎犬,无声无息的朝大本营方向冲去,冲在最前头的,是不知为何鼻青脸肿的常遇夏。
目送常遇夏的背影消失,沈临转过头,身上依旧披风猎猎,如同黑色羽翼,问道:“你怎么知道吴姬是探子的?”
裴御京也依旧是手笼香炉,周身云雾缭绕,不紧不慢道:“已有了个李瑞珠前车之鉴,又来个贵妃后裔,目标明晃晃定做风满袖,一心一意要嫁给他,你不觉得可疑?”
又笑:“正好你要看看我的情报网怎么运作的,那就拿她一试吧,怎知道一试试出条大鱼。”
沈临盯着他,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有问题,可又没有证据,并且从结局上来看,若是真靠着他的这个情报网抓住了大鱼,那么皇上无论如何都会启用他。
这个结局,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不管是福是祸,楚秀心如今只在乎一件事,她透过画,望着不远处已被人攻破的大本营,心里默默念了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