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是哀家？”太后喃喃道。
“为什么不会是你？”楚秀心反问她。
太后定了定神：“都说画中人挑剔无比，但其中也有迹可循，她们选中的画主，无一不是当世俊杰，不是天下无敌的武者，就是浊世佳公子。”
“所以呢？你觉得能被选中的，都是男人？”楚秀心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轻轻一笑，“你看看我脚下的龙。”
太后目光往下一垂，落在游仙脚下的那条龙上。
《广雅释鱼》有云：“有鳞曰蛟龙，有翼曰应龙，有角曰虬龙，无角曰螭龙。”
螭又通雌，画上那是条无角龙，也就是母龙。
“竟是如此……”太后恍然大悟，原来画上早有暗示，是凡俗世人没看懂。
这些都无所谓，太后紧接着抛出她最关心的一个问题，“游仙，你的能力是什么？”
果然是这个问题。
楚秀心看着她眼中的迫切，笑：“我的能力，稍稍有些特殊。”
太后急不可耐问：“能救我儿吗？”
“能救也不能救。”楚秀心说，“一切取决于你。”
太后皱皱眉，她不喜欢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冷冷逼问：“能，还是不能？”
“我乃善果成仙，行于东海之畔，低头照见一恶龙。”楚秀心道，“我欲食龙，龙欲食我，谁输谁赢，取决于你。”
“我？”太后一楞。
“不错。”楚秀心说，“你若做善事，则我的力量会增大，你若做恶事，则龙的力量会增大。”
太后可不是一般人，她心里头可从来没有一心向善这种概念，她略略一想，便笑起来：“我若帮你，你会给我什么好处？”
权衡利弊，利益优先。
“我若赢了，会赠你一枚善果，龙若赢了，会赠你一枚恶果。”楚秀心道，“这两个果子，你都可以喂给风重光吃。”
太后一听，面色立刻严肃起来，追问道：“这两枚果子，吃了都有什么用？”
楚秀心洒然一笑：“这就只有吃了才知道了。”
“……游仙，游仙？”太后追问了几声，却无回音。
她望着眼前这幅画，恍惚间，有种凡人海上遇仙之感，仙人踏龙而行，于云雾中回眸一笑，凡人踏水而追，却越追越远，遥遥望去，只听龙吟，而仙人无踪。
“善果。”太后喃喃一声，“恶果。”
第二日。
“上朝！”
“垂帘！”
文武百官齐聚殿上，无数双眼睛看着御座后垂下的那张帘幕。
帝位依旧空悬，但一个女人，却如影子般坐在了帝位之后。
“皇上身体不适。”太后淡淡道，“从今日开始，由哀家垂帘听政。”
百官一阵喧哗，不一会，就有一名言官越众而出，指着太后骂道：“此乃牝鸡司晨！”
太后眉头一跳，心中一股暴戾，沉声道：“大胆！”
那言官无惧无畏，盘算着今日一死，青史留名，更加大声道：“皇上如今到底如何？还请太后给个说法，若果真如传言那般，已经无法自理，为江山故，为社稷故，臣恳请太后另择新君！”
太后最听不得此话，当即发怒：“来人！”
善恶之在一念之间。
把他拉下去砍了——这句话已经到了太后嘴边，她却突然犹豫了。
“他死事小，若结出个恶果，该怎么办？虽然游仙说都可以吃，但这个一听就有毒……”想到这，太后立刻心平静气的改口：“……赐坐。”
言官：“………………”
御前侍卫很快搬了个椅子过来，言官一开始不肯坐，被他们用力按在椅子上，环顾四周，一群比他年纪大，品级高的官员目光诡异地看来，顿时满脸通红，如坐针毡，又挣扎不起来，只好看向太后。
“皇上的身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太后和颜悦色道，“如今不过病的比从前稍重些，见不得风，起不来床，但不代表他就不能理事，哀家替他早朝，并不是替他拿主意，只是来多听多看，回头还是要说给他听，让他自己拿主意的。”
这话一说，许多人的态度就松软下来。
虽然还是有许多人心中存疑，但没有那么多想要当场死亡，青史留名的人。
“臣有奏。”宰相出列，“有关赣南洪水一事。”
有他起头，其他人有样学样。
除了上面换了个人，其他都跟平时早朝时没俩样。
这结果，传到裴御京耳里，直叫他摸不着头脑。
连贺老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太后竟没杀了他。”
“是啊。”裴御京坐在太师椅内，右手支着额，颇有些无奈地笑道，“枉费我同他说了那么多。”
言官当真一心赴死？
若不是裴御京与他“偶遇”在茶楼里，俩人推杯换盏间，裴御京施展手段，宛如春风化物般，在他心里栽下了一枚“慷慨赴死，青史留名”的种子，他不会太后第一天垂帘听政，就做出这样激烈的事。
可怜有些人，成了别人掌中傀儡，却不自知。
“太后性情暴虐，当年若不是先帝一力阻止，她早就叫人杀了裴御京。”贺老凝重道，“这一次，定是有人提前阻止了她。但会是谁呢？宫里头，究竟有谁，对太后有这么强的影响力呢？”
裴御京闭上眼，思索片刻，脑子里朦朦胧胧如蒙着一层雾，有个人影藏在雾里头，他睁开眼，沉声下令：“查。”
他要查的这个人，如今刚好从《天女图》内出来。
“恶果这名字，实在太像毒药了，刚经历过行刺一事，太后对此十分敏感，故而善恶之间，多半会选择行善，得善果。”楚秀心一边往外走，一边心想，“短时间内，阿临能够平安无事，但……”
但时间一长呢？
行善一时易，行善一世难，更何况太后又不是自己愿意行善，她现在在做的，其实是一场跟善果游仙的交易。
“为今之计，只有在她不耐烦之前，抓到刺客，逼问出究竟用什么手段下的毒，还有没有救了。”楚秀心喃喃道。
她心里有好几个怀疑的对象，裴御京，左无忌，少主……好吧，这一次少主是无辜的。
但裴御京跟左无忌这俩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事的时候才打开画，没事的时候就把画放得远远的，害得她总是错失很多重要消息。
跟他们比起来，吃饭睡觉甚至如厕都跟《帝女图》形影不离的少主，真是好太多了。
一边想心事，一边晃悠出房门，不知沈临最近是忙着抓刺客，还是自知没脸见她，已经连着好几天没过来看她了，她自己一个人，没兴趣做得太过精致，就随便炒一两个菜，中午吃不完，留着晚上吃，晚上吃不完，第二天早上热一热，还能再吃。
结果风满袖敲开房门，看见的就是这么一桌子残羹冷炙。
楚秀心顺着他的目光一看，觉得有点尴尬，忙咳嗽一声，说：“找我有事吗？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的？”
“问了许多人。”风满袖犹豫一下，“听他们说，你同沈临有旧，为何……”
那天的事情，依旧梗在楚秀心心头，故而一听他说出这个名字，神色就淡了下来：“他忙他的大事，哪里有空管我吃什么这种小事。”
说完，心里忍不住一酸，心想：从前他是管的。
风满袖看了她一眼，问：“我还没吃饭，要不要一起？”
他这么说了，楚秀心哪里好意思用桌子上那堆残羹冷炙招待他，只好同他一起出去，寻了处茶楼，叫了一壶碧螺春，三两个小菜，四五碟点心。
“别别别。”见他还要再叫，楚秀心急忙喊停，“再多吃不完。”
若对面是阿临，会笑嘻嘻说：“吃不完，我们打包带回去，晚上一边闲聊，一边吃。”
但风满袖不是他，轻轻摇了摇头，云淡风轻道：“楚兄托我照顾你，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吃不上饭。”
楚秀心一楞：“我那不叫饭？”
风满袖也一楞：“那叫饭吗？”
大眼瞪小眼了一阵，楚秀心噗嗤一声，用筷子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我就算了，别的姑娘面前，你可不能这么说话，太伤人了。”
风满袖这才反应过来，他之前看不上的那堆残羹冷炙，尽出自楚秀心之手，他这么说话，的确很伤人。
沉默片刻，他突然把店家叫来，又订了几大桌子菜。
楚秀心见了正要阻止，就见他看过来：“你哪天不想做饭了，就直接过来吃。”
“我不想吃。”楚秀心咬着筷子，笑眯眯看他，“我就想听你说对不起。”
风满袖：“……”
楚秀心：“说嘛。”
风满袖原本不想理她的，但不知为何，觉得她娇嗔的语气似曾相识，没控制住自己，低低叹了口气：“对不起。”
楚秀心一楞：“你说什么？”
风满袖以为她刚刚没听清，只好再说了一次：“对不起。”
楚秀心右手支撑脸颊，歪头朝他笑：“……再来一次。”
“……你！”风满袖终于有些不耐，觉得她是在故意戏耍自己，刚要说些什么，就见她笑着笑着，流下泪来。
那双含泪的眼睛，犹如前世今生，犹如缘起缘灭，撞进他的心里。
他定定看着那双眼，冷不丁从嘴里喊出一声：“……妹妹。”